第259节
刑伯秋道:“您又不是洋人,我拜您为师,算什么叛徒?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浪费时间。”
“怎么说?”唐元化站在那,期待着刑伯秋的回答。
刑伯秋道:“拳脚再快,也快不过洋人的子弹,最重要的是,我们始终只是被朝廷利用而已,先不要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战胜洋人,是不是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洋人厮杀,即便是我们打赢了洋人,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朝廷当反贼剿灭,我不想被洋人的子弹打死,更不想被朝廷戴上反贼的帽子。”
唐元化欣慰地点头道:“太好了,我总算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真正清醒的人。”
从那天起,刑伯秋就正式成为了唐元化的大徒弟。
但是刑伯秋心中清楚,单单是唐元化一个人,恐怕无法完成之后的任务,因为他之前全都是一个人行动,没有人帮手,太艰难,于是琢磨着再收另外一个弟子,虽然说整个中国,人那么多,但是要遇到合适的人选,比登天还难。
而且这个弟子,不仅要与刑伯秋一样清醒,还得比刑伯秋更聪明,更狡猾,而且要擅长于打探消息,因为在打探消息这方面,刑伯秋根本不擅长。
思来想去,刑伯秋决定将注意力放在两个门派上面,一个是民间情报组织中最强大的冥耳,另外一个则是丐帮。
但是要想从冥耳内部收徒,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这个组织中的人比掌戎逐货师更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从不扎堆,也没有固定的居所,只得作罢。
于是,唐元化在离开义和团之后,带着刑伯秋一路南,来到了当时还算是比较富饶的江南地区碰碰运气,甚至也让刑伯秋想办法混入丐帮。
刑伯秋在杭州想尽办法,四打听,终于找到了杭州的丐帮分舵,托人引见之后,拜了分舵,加入了丐帮,当刑伯秋欢天喜地回去找唐元化的时候,唐元化听完他的叙述,只是冷冷道:“你被人骗了。”
刑伯秋很吃惊:“为什么?”
“丐帮从来不收非落魄之人,更不会平白无故带一个刚认识的人去分舵,这是江湖规矩,你还太稚嫩了。”唐元化思考了一阵,“我问你,带你去分舵的那个人,叫什么?”
刑伯秋道:“他自称叫张墨鹿。”
“长什么模样?”唐元化又问。
刑伯秋回忆了一会儿,描述了张墨鹿的长相,从他的描述中,唐元化听出来,这是个长相平平,年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唐元化想了想,问:“这样,你就说我是你的伯父,要请他喝酒,你让他来,我在和聚楼摆一桌酒席。”
刑伯秋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也明白唐元化在话中提醒他,这个张墨鹿恐怕没那么简单,也许另有他图,于是按照吩咐,去找了张墨鹿,告诉他自己的伯父请他喝酒,张墨鹿立即应许,当天晚上便应约到了和聚楼。
当张墨鹿到了酒楼之后,唐元化一看他那张脸,立即就笑了,他笑容中的深意,张墨鹿也明白了,也没坐,站在唐元化跟前抱拳道:“前辈,是我张墨鹿有眼无珠,得罪了,还请见谅。”
说完,张墨鹿转身便离开了酒楼,刑伯秋在旁边很纳闷,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元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个人也许是丐帮弟子,但应该属于那种最低级的,以前应该是个江湖骗子,但也算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江湖骗子,而且还会易容术。”
“易容术?”刑伯秋不明所以,“可是他没易容呀?”
唐元化笑道:“你仔细想想,你见过他几次?”
刑伯秋算了算道:“加上这一次,一共五次。”
“五次,你认为他都是一个样子吗?”唐元化又问。
刑伯秋仔细回忆着:“就是穿着打扮不一样,脸上没什么变化呀。”
“有。”唐元化道,“你没有仔细观察,我早上问你,张墨鹿的模样时,你说得很详细,你现在再仔细回忆,你早上见他,和现在见他,有什么不一样。”
刑伯秋仔细想了想道:“颧骨高了,耳朵更圆了,头发少了些,双目更凸,另外,走路的姿态也不同了。”
“那就对了,他是在你心中逐渐淡化他的形象,而不是瞬间改变,如果大幅度改变自己的模样,相反会被识破,这样一步一步来逐渐改变,到头来,你根本记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唐元化喝了一杯酒道,“这就是北方骗术中所称为的’念秧‘,也就是用言辞搭讪,迷惑他人,然后设连环局诈脱的意思,张墨鹿这种人在北方被称为’滑子‘,属于高等骗术的一种。”
刑伯秋这才明白自己是中计了,但自己多番试探考察过,也没有发现对方有问题,他实在不理解到底他们是如何盯上自己,如何设局的。
唐元化解释道,念秧作恶多靠连环局,是一个团伙所为,这一伙人儿会散布在某地,在人群之中观察有油水的人,刑伯秋来到杭州之后,四打听丐帮,肯定被他们盯上了,加上刑伯秋每日定时的三餐,出手给钱稳定,再加上所住的客栈也算是杭州较好的,所以,他们认定刑伯秋肯定有油水可捞,于是故意假扮乞丐,在街头演戏,吸引刑伯秋的注意力。
当然,那出戏码所用的就是“丐帮群雄救孤女”,先让一个女子假装卖身,再让同伙装作恶霸要骗该女子,此时假扮成为丐帮弟子的同伙,也就是张墨鹿再出手相救,与那些恶霸大打出手,最后当恶霸叫来人手的时候,张墨鹿再口称自己是丐帮弟子,让恶霸假意知难而退,进一步让旁观的刑伯秋认定,张墨鹿的确就是丐帮弟子。
接来,张墨鹿开始做一些类似丐帮弟子会做的事情,去一些丐帮弟子也许会去的地方,甚至故作神秘,在此期间,张墨鹿就已经改变了一次自己的样貌,但还是会让刑伯秋能认出来。
一来二去,刑伯秋终于主动找上张墨鹿,说出自己的要求,实际上此时刑伯秋也是按照唐元化所教,说了一个加入丐帮的故事和理由,让张墨鹿引见。
张墨鹿口称没那么简单,但这个过程中,他继续在逐渐改变样貌,也并没有欺诈钱财,一直拖到带刑伯秋加入所谓的丐帮。
刑伯秋不解地问:“那他到底会怎么骗我呢?”
“按照我的推测,他们应该是会用江湖道义来骗你。”唐元化思考了一番,又道,“这个局会很大,时间会很长,让你尽量完全相信他是个好人,是你的兄弟,甚至还会演上救你几次的戏码,然后在关键时刻,说自己落难,需要钱财搭救,而钱财肯定是一大笔,你拿得出来还好,拿不出来,他们就可能再设局,将你拖入局中,利用你再去骗其他人,一旦得手,到时候人家识破报官,你就会替他们背黑锅,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刑伯秋点头:“师父,那为什么他不一开始就易容,等到骗完我之后,再卸去伪装,这样,我也认不出他是谁呀?”
唐元化解释道:“易容术有个麻烦的地方,就是制作面具非常麻烦,同时所用的各种药水,有毒素,会损害自身,他们布局时间较长,如果长时间挂着那种面具,会慢慢中毒而死,另外,他这样一点点改变自己的容貌,到最后,他的面容彻底改变的时候,你能记住的就是他最后的那张脸,而记不住,他最早认识你的时候,那张真正的脸,这也是这个骗术的高明之处,他同伙中的其他人也是同理。”
刑伯秋恍然大悟:“那现在怎么办?”
“去追他,他应该出城了,滑子被人识破之后,肯定不会在设局地再呆,一定会离开杭州,他们迷信,认为局破,得往东边走,也就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俗称向阳。”唐元化示意门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追上他之后,什么也不要说,和他打一架,如果他的功夫在你之上,你就道歉让他走,如果在你之,你就带他回来,我要收他当徒弟。”
此时的刑伯秋并不明白为什么打输就放张墨鹿走,而打赢了则要留来?
唐元化这样做的意思,是想要他们互相弥补,也互相制约。
唐元化认为,自己的徒弟首先要头脑清醒,能够认清楚眼的局势,不会盲目跟随那些民间组织起哄,更不会随意因为几句话而气血上脑加入某个宗教团体,这在他看来,是极其愚蠢的。
其次,刑伯秋在武学上有天赋,也算憨厚老实,但算不上聪明,所以,他第二个弟子,充其量要有防身的技巧就行了,但头脑必须聪明,这样一来,在往后的生涯中,这师兄弟两人才不会内讧,长期合作会使得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两人拧成一根绳,不会轻易断裂,让外人有机可乘,同时,也可以让两兄弟更加忠心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刑伯秋一路追出杭州城,终于在杭州城东外的一条小河边,找到了正在那里休息,还伤痕累累的张墨鹿。
张墨鹿见刑伯秋追来,质问他:“你是不是来杀我的?你的伯父已经说了要放过我!”
刑伯秋见他浑身伤,想了想问:“你的同伙是不是要灭口?”
张墨鹿摇头:“他们不会杀我,只是按照规矩打了我一顿,仅此而已,规矩就是规矩,你和你伯父也要讲规矩。”
刑伯秋见张墨鹿没有性命危险,二话不说,跃过小河,就与张墨鹿打起来。
不到二十个回合,张墨鹿就落于风,但刑伯秋实际上只用了五成力不到,如果用十成,估计张墨鹿根本撑不到三个回合,也许还会被刑伯秋活活打死。
刑伯秋制住张墨鹿之后,直接将其打晕,扛着张墨鹿就回到和聚楼。
回到和聚楼的时候,刑伯秋放张墨鹿之后,唐元化就拍了拍他的脸:“别装了,醒醒吧,我就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徒弟,从此之后跟着我,不要再作恶了。”
张墨鹿翻身起来,也不说话,拿了碗筷,就开始吃饭。
第三章:师徒
张墨鹿吃饱喝足之后,看着唐元化问:“前辈,我如果跟着您,有什么好处?”
唐元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至少你不会横死街头。”
张墨鹿看了一眼刑伯秋,冷冷道:“两位也不是普通人,在乱世当中,我一个滑子,跟着两位想装作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的高人,说不定会有一个比横死街头更悲哀的下场。”
刑伯秋听得心里很不痛快,对这个言辞不讲究的张墨鹿没有半点好感。
唐元化放下茶杯,问:“你想要什么?”
张墨鹿反问:“前辈,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想要我当你的徒弟?”
唐元化直言道:“我希望你和伯秋帮我找一个地方。”
唐元化这番话从来没有对刑伯秋说过,让刑伯秋略有些吃惊,不解地看着师父。
唐元化又道:“我之所以选择现在就告诉你,是因为你迟早会知道,对你来说,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因为你要是晚知道,就会怀疑我是不是在利用你。”
张墨鹿冷笑一声:“那你是不是在利用我们?”
张墨鹿说完,刻意看了一眼刑伯秋,此时刑伯秋也斜眼看着身旁坐着的师父唐元化。
唐元化道:“我是在利用你们,我利用你们将我的理念和我一身的学识传下去,更利用你们完成我不能完成的事情,我的话说完了,你是不是愿意留下,做个决定。伯秋,你也可以重新做决定,无论是走还是留,师父都不怪你。”
刑伯秋立即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唐元化“嗯”了一声,看着张墨鹿。
张墨鹿叹了口气:“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十恶不赦,那么我肯定立即离开,因为就算我是滑子出身,我们行当内也有个规矩,那就是求财不取命,恶人除外。”
唐元化笑了,他终于集齐了两个徒弟,也可以正式授业,将自己的一身本领传给他们。
当然,唐元化的授业还是有选择的,逐货师的基础知识他当然会同时传给两人,但在武艺方面,如他所猜测的一样,张墨鹿并不感兴趣,但张墨鹿喜欢研究典籍,一抱书就不放下,每日钻研,对奇门也比刑伯秋更要上心。
而刑伯秋,除了钻研武艺之外,更多的是在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回到孝城,履行自己的职责。
过了数年,唐元化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在临终之前,将自己得到的所有关于铸铁仙的线索,全部告诉给了两人,并让两人发誓,就算他们解不开那个秘密,找不到那个地点,也得收徒弟,让徒弟们继续。
刑伯秋和张墨鹿两人一口答应,安葬好师父之后,张墨鹿却直言对刑伯秋说:“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孝金,你现在回孝城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剩下的我来做。”
刑伯秋觉得过意不去,忙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师父说过,做逐货师最重要的,就是专注,你现在的心不在这里,你留下也没用,走吧。”张墨鹿按住师兄的肩头,“你在孝城安个家,将来我如果有难,也有个地方能避一避,我也知道上哪儿去找你。”
两人从此之后分别,这一别就是数年,等两人再相聚的时候,刑伯秋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刑仁举,而刑伯秋为了掩饰身份,改名为陈德发,给儿子起名叫陈九斤,住在河北孝城城郊,以种地卖菜为生,暗中守护着孝城孝金传人郭家的同时,也等待着张墨鹿的到来。
张墨鹿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我去找你爹的那年,孝城发了大水。”
刑仁举陷入回忆当中:“那年我还小,后来才知道,我爹是为了不让那些试图复辟满清的人找到孝金,这才冒险炸了那座湖的护堤,孝金是保住了,但孝城的很多百姓也因此丧命。”
张墨鹿点头道:“是呀,我们师父当年何尝不是为了保守秘密,杀害了那么多人,所以,那时候,当我找到你爹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装成了一个疯子,我知道,他真是差点就疯了……”
张墨鹿是在孝城外的乱坟岗前找到刑伯秋的,当时刑伯秋就跪在山岗之上,看着下面那些含泪埋葬自己亲人的百姓。
当张墨鹿走到他身旁的时候,刑伯秋只是道:“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是罪人,我是孝城最大的罪人,我为了守护孝金,炸了护堤,让湖水淹没了藏有孝金的山洞,也淹没了整个孝城。”
张墨鹿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陪他一同跪下,静静地听他忏悔着。
等刑伯秋说完了之后,张墨鹿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奇门在哪儿了。”
刑伯秋扭头看着他:“你想去找吗?”
张墨鹿看着下方的乱坟岗,忽然之间自己的念头就转变了:“不想。”
“真的?”刑伯秋不愿意相信,“为什么?”
张墨鹿道:“会死人的。”
刑伯秋微微摇头:“我们不找,其他人也要找。”
张墨鹿看向自己的师兄:“你是说,我们去找?”
刑伯秋起身道:“找,找到之后再藏起来,打乱所有的线索,让后来的人知难而退。”
张墨鹿笑了:“师兄,你想事情还是这么简单,不管我们如何打乱线索,线索都是存在的,因为最早留下线索的不是我们,而是铸铁仙,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阻止。”
……
张墨鹿回忆到这,又抽了一口烟:“我问过你爹,你为什么要守护孝金?他说,是祖辈传下来的责任,我又问他,我们为什么要去找奇门?他说,是师父的遗愿。多可笑?我和你爹,对奇门里边放着什么东西完全不好奇,就是这样两个根本就不好奇,早已经看尽人间百态,心灰意冷的两个人却找到了奇门。”
刑仁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因为从张墨鹿的话中,他已经感觉到,不管是张墨鹿还是自己的父亲刑伯秋,早就疲惫了,他们想过的只是安稳的日子,不再去纠结什么奇门,追逐什么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