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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江孟真从善如流地在林老太爷跟前坐下来,轻声地唤了一句:“外祖父。”
    后者本来板着一张脸,成心想晾一晾他,但这么长时间没见,又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到底还是心软,便顺台阶下了,但语气还是带着就几分责怪:“你方才在外头,想也不想就拒了我,这不是成心不给外公面子吗。你伤我的心也就罢了,好歹李御史那边也去看看,不然传出去,得罪了李家的,外头那些长舌公还不知道如何编排你!”
    林老太爷先前并不喜欢他,因为瞧着他便能想起自己早逝的幼子,但他对江孟真总归是好的。加上江孟真刻意讨好扮可怜,祖孙两个感情很深。
    他对江孟真的好,很多时候掺杂了私心,自然不比对自己的儿女那么纯粹,但总体来说,林老太爷给了这个外孙很多的照拂,也总归是念着他好。
    江孟真对自个的这位外公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在的,当下凑过去略带讨好的道:“自然知道外公一心念着我好,可是就是因为在外头提的,我更不能去见李御史了。”
    林老太爷也是奇了:“怎么见都不肯见他,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给魏家那窝囊废守节。”他对自个这个外孙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对方一想识大体,很少会像今日这般落他的面子。
    若是他性格耿直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圆滑得不得了的玲珑人物。这还是头一次江孟真在外头驳了他的提议,还不给半点回旋的余地,他自然一时间接受不了。
    四下无人,林老太爷也不是个糊涂的,江孟真也就小声地说了:“我已然有了喜欢的人,等年后她过了孝期,自然会来娶我。”
    林老爷子当场就炸了,他是没有想到作为大家公子的江孟真能做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来:“你若是瞧上谁了我没意见,但你也不是糊涂的,怎么能私下里就这么和人定了终身!”
    江孟真盈盈一笑:“孩儿先前掉下山崖,是为她所救。以身相许之事古往今来有之,哪里能说是私相授受。”
    林老爷子却还是眉头深锁,面上的皱纹都变得深刻几分,紧接着盘问到:“那人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中有何人?身份地位如何?”
    江孟真没有提郝澄的名字,只道:“她如今十八,父母刚过,家中只她一个,有秀才的功名,明年便要参加举人考试,家境也算殷实。”
    “才十八?!那么年轻的女子,你怎么管的住!”不管别的条件,只听年纪一条林老爷子便直接否了。他苦口婆心地劝慰江孟真:“不是外公说,这种年轻女子,口上最能许诺,等她年长些,功成名就了,便会嫌弃你。哪里比得上李御史,她有过一任夫郎,是会疼人的。”
    见江孟真无动于衷,他又道:“听你那般说,这人还是个寒门出身,她现在接触的人少,自然觉得你好,等那日飞黄腾达了,到时候把你甩到身后去,你听外公的,这种女人要不得。她救了你的命,咱们可以用别的方式回报她。在仕途上提携一把,也算是报答,你何苦将自己搭进去。”
    林老太爷仿佛都能想象出那个寒门的卑贱女子是如何哄骗他外孙的,他自认看的明白,他这外孙虽说手段狠辣些,可内心柔软,因为年纪大,肯定也自卑,接触的女人又少,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年纪轻些的小公子被骗一回,只要没吃大亏,权当是吸取教训。他这外孙已经二十八了,青春都快踩到尾巴边上,哪里能够经得起这般消耗。
    “外公这是不信我的眼光了,您先前还不是夸我会看人吗?”江孟真早已预料过眼下这种情况,倒也没有硬着来,语气听上去还是十分平和。
    “那是旁人,和这种掺杂了感情怎么能一样。外公就是怕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时眼瞎!”多少精明的男儿一碰上喜欢的女子便成了傻子的,年纪相当也就罢了,竟然整整小了江孟真十岁。
    他心里自然是觉得自家孩子好的,可平心而论,江孟真太年长,又是个嫁过人的,除了身份和地位,也没什么值得人觊觎的地方,那女子是个寒门,他自然担心对方不过是为了攀附富贵。
    江孟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外公尽管放心,若是她虚情假意,我自个便不会放过她。”
    “就怕你到时候心软舍不得,自个把自己陷进去!”林老爷子叹息道。他见过的痴女怨男多了去了,像那位出嫁的帝卿,张家的那位,这世道,男子总算要辛苦些的。江孟真现在嘴上是说的狠,真动了心,哪有那么容易狠得下心,还不是痴痴缠缠,搞得两个人都痛苦。
    江孟真却极是固执:“不管她是好是坏,我既然心仪于她,那和她处在一块,总比嫁给李御史强。她出身寒门,便更会忍让包容与我。您且安心,我自有分寸。”
    见林老爷子一副冷着脸不松口的模样,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先前我在一处小镇,被人追杀到悬崖上,摔下来得时候伤着了小腹,大夫说了,怕是难有子嗣。”
    “什么!”林老爷子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先前怎么没听说过江孟真受过伤。
    “你先前和你表姐联系了吧,就是因为受伤了才没来我的寿宴?怎么当时不告诉我,现在若不是为了那么个人,你还准备一直瞒着不成?”
    江孟真默认了他的猜测,又道:“倘若我没记错,那李御史只有一个儿子,她为了香火,自然还得另娶。我曾对您说过,如果成婚,我只允许我的妻主有我一个,否则我宁愿不嫁。”
    林老爷子更是愁眉苦脸:“那你就准备瞒着那一位?到时候她以你无所出为由发作你怎么办?”林老爷子觉得这事更不靠谱了。
    江孟真却道:“她知道我子嗣艰难,当时她救我的时候,大夫便说过了。”
    “那就更不行了,这么一个年轻女子,连子嗣都可以不管了,肯定是另有所图。而且到时候你若是不肯放手,她一句无后为大,你能奈他如何。”
    到时候江孟真心一软,他这外孙岂不是被吃得死死的。不爱的人倒无所谓,要忍受心爱的人娶别的男人,和别的男人养育孩子,江孟真一定会发疯的。
    江孟真抿着唇:“她不会,我信她。”郝澄给他的远比他想的还多,他相信他的为人,若是她真的变了心,他自个会了结她。
    说他疯狂也好,她当初若是再三拒绝,他自会离去,可她既然敢回过来招惹他,自然早该认识到他的本性。
    林老爷子唉声叹气,江孟真却微微笑起来:“我翻了黄道吉日,觉得来年三月份不错。只是我们之间的婚事,若是没个合适的长辈做主,总归是于礼不合。我想要她,您一定得帮我!”
    第40章
    江孟真极其固执,林老太爷虽然不满,但还是拿他没有法子:“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你得先让我见过了,还有聘礼,她拿出来的也不能寒酸……”
    林老太爷提出了好些要求,有些比较合理,有些对郝澄而言难免过于苛刻。
    江孟真道:“人到时候肯定会让您见到,只是聘礼的事情,短时间她怕是筹备不了那么多。”
    高门大户低嫁儿郎的,通常都是极其丰厚的嫁妆抬出去,聘礼只是象征性的收一些。
    林老爷子拍拍他的手:“这事你听我的,你且在京城待着,我让人写封信告诉她,就提这些条件,再让那人回来汇报反应。”
    见江孟真神色不虞,他又道:“男儿家就该矜持些,不然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那女子便不晓得珍惜。她若真心求娶,倾家荡产借钱也得给你这个排场,更何况你带着那么多家产嫁她,她一点诚意也没有怎么能行。”
    说是这么说,但江孟真却不以为然。且不说传话的人会不会说实话。即便她如实报上来,不同的人瞧郝澄的反应,描述出来的感觉也会有所不同。
    至于矜持二字,先前是他完全可以说的上是死皮赖脸的缠上去,现在来讲矜持,只会让人觉得作。小事上他可以听林老爷子的,这些事情他自然有自己的主张和分寸。
    不过这些话他并不打算和林老爷子直接说,毕竟还得顾及老人家的面子。
    被惦记着的郝澄还不知道江孟真已经和林老爷子把婚事之类的定下来了,那日和乔木发生了些许小摩擦之后,她仍旧专注酒楼的事情。
    等到开业的那一日,郝澄安排好的第一批人混在普通的客人里头便率先进了酒楼。人有从众心态,看到哪家队排得长,都夸好的,也会跟着去试试新鲜。
    郝澄用的是常见的营销手段,比如开业前三日优惠,分级制度,捧场的亲朋好友也不能少。一家酒楼能不能红火,装潢和服务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口感好。
    郝澄在前三日的时候进店里帮忙,明明是个做东家的,也累得她够呛。贺喜的要招呼,找茬的打发出去,还有些斤斤计较难伺候的客人,小摩擦也发生不断。
    不过累归累,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累些也值得。第一日的时候生意不错,收入达五百两银子之高,按照这个时代的换算率,就是她生活世界,酒店一日营业额五万元。
    这酒楼分三层,第一层是平民路线,还设了说书人的台子,挣不到多少钱,主要是吸引客人。第二层要稍微高档些,是包厢。第三楼的装修可谓奢侈,收费也是高昂。
    不过收入高,成本也高,抛去成本和请那些人吃饭的费用,第一日的利润只有一白两银子。
    她在这酒楼上的投入折算一下几乎花了四万两银子,按一天纯挣一百两来算算,那得要一年多才能收回本钱。
    好在第二日的收入和利润翻了一番,第三日更是达到了高峰期。郝澄查看了账本发现主要的来源收入是中下层。毕竟她这酒楼刚做起来,还没有什么名气,那些爱摆阔的真富商们很少来做她的生意。
    不过那种富商一两个就能抵了平日酒楼一日的收入,郝澄也没想着天上天天掉馅饼这种大事,只能不断的完善如意酒楼的吃食。
    这个时代没有媒体的广告,她就靠书刊和和食客的口口相传迅速地打响如意酒楼的名气。
    只是只挣这么点钱,肯定是不够的。年底股东的红利她本准备先拖着,等走上正规,明年两份钱一起发。
    晋国商税不如后世严格,乔木也不缺钱,若真心想挣钱,考虑到酒楼未来肯定会同意。但她先前和乔木闹了矛盾,连酒楼开业的时候,乔木都未曾前来捧场,因了这个原因,郝澄对她的态度又有些捉摸不定了。
    乔木实际上并未像郝澄想的真那么生气了,她那日走得匆匆,确实是因为不高兴。不过后来想想,郝澄说的不无道理。
    但郝澄就那么明晃晃的拒绝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自然让她觉得十分不满。
    若是理由充分也就罢了,偏偏郝澄说是为了个连名分都没定下来的男人。乔木对自个爹亲和弟弟是很重视的,看其他男人就没有看得那么重,并不能够理解郝澄连忙都不愿意帮她的行为。
    堵着一口气,她连酒楼开张也没去。当然也没捣乱,就冷着郝澄,等她自个亲自来道歉说软话。
    结果等了几日,郝澄根本就没有登门。她还是拉不下脸,只差人打听郝澄近日来在做些什么。
    郝澄自然是在理解和背江孟真交给她的那些题目,每一届科考的题目都会公开出来,而且一些夫子也会在考试之前给自己的学生押押题。要是运气好呢,这科举考试指不定就上榜了。
    这个世界没什么历年真题的概念,也有些书院会针对这方面做整理,但毕竟是极少数。江孟真作为一个不参加科考的男人,能够想到这么一出,还能给她押题,已经是大大的出乎了郝澄的意料。
    他的心血她自然是不能辜负,即便江孟真的资料没有什么大用途,她也决定把这厚厚的一叠全背下来。
    兴许是爱情的力量很伟大,上辈子她最烦背这些东西,但现在,她瞧着那些文稿就和瞧宝贝一般,背书的时候也会想到江孟真的脸,完全不觉得有半点厌烦。
    毕竟是江孟真头一回给她精心准备的东西,背完了她还得好好保存,到时候可以当作是定情信物。
    一晃眼的功夫,两个人便分离了数月有余。郝澄写了好些信给江孟真,不过她并不习惯写信,也写不出那些肉麻兮兮的句子,便每日摘写一些有趣的事情下来。
    攒了大概有六七张信纸,郝澄买了个漂亮的信封,还放了几片风干的梅花花瓣进去,再往上头撒了一点香料,才花了银子,托邮差将她的信送到京城去。
    江孟真是在郝澄惴惴不安等了七日的时候,收到了郝澄的信,他从林家回来,门房便把那封信交予他,。
    江孟真只瞥了一眼落款,便将信件收了起来,问了一句:“这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门房瞧着他的神情,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这信是三日前到的。”
    江孟真当下就训了她一顿:“怎么不去林家交予我,下次见到她送来的信,无论我在哪都要早些送来!”
    将军府上下都归江孟真管着,寄给他的书信自然不会被人偷偷拦下来。重要的人物寄来的信一般会有特别的人来送,或者江孟真特别关注过了的,即便他不在府上,门房也会寻了去。
    可江孟真根本就没有吩咐过,这信件又是普通的邮差送来的。陌生人的信件江孟真绝大部分看都没看,她哪里知道这郝澄的信件会这么重要。
    门房很委屈,不过也不敢当场反驳做主子的。他语气严厉,门房大气不敢出一声,还以为自个要倒霉了,江孟真却吩咐下来:“看你保管得不错,待会去库房领五两银子。”
    “谢主子!”
    江孟真也没看门房顷刻喜笑颜开的脸,揣着那封信加快了步伐,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拆开看了。
    信件一拆开,便落出几片花瓣,信纸是常见的那一种,微微泛黄,但毛边被刻意的抹平,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他本以为郝澄写的是些情意绵绵的句子,结果定睛一看,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而且不同的信纸墨迹和字迹大小还有些区别,显然是分了好几日来攒起来的。江孟真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但下一刻又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明明是再无聊不过的小事,江孟真的面前却仿佛浮现出在灯下来回将那信件看了十几遍,江孟真才十分珍重地将信件收了起来,接着提笔准备回信。
    他写了好几张,又揉皱扔进纸篓。最后也写了好几日,总算把信寄了出去。
    郝澄收到回信的时候,内心激动得不得了。她捏着信封,觉得厚厚的一叠,也不知道江孟真写了什么。她回到住处,小心翼翼打开被蜜蜡封死的信封,抽了抽,抽出来一叠银票,还全是大额的。
    她没顾得上术多少钱。抖了抖信封,里头便落下来叠成心形的一张纸。
    她将小心地将那颗纸信拆开,雪白的信纸上只两个大字——待娶。
    第41章
    郝澄看着那两个字出了半天的神,面上的表情一会似哭,一会似笑。好在没旁人看见,不然还以为她陷入魔障里了。
    等到平复了心情,郝澄又按照这信纸拆开的痕迹将它还原成心形,然后连着那信封一起,小心地放进她让匠人打造的,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
    等放好了信,郝澄又数了下那叠钱,每一张银票的数额是一千两,那厚厚的一叠大概有三十张,也就说足足有三万两。
    郝澄瞅着这一大笔钱,刚开始还有点欣喜,但下一刻又开始犯难。
    江孟真一下子给她这么多钱,也未曾说明来意,总不是拿着这三万两作为嫁妆吧。
    这个时代男嫁女娶,便是寡夫再嫁,也断没有男方先掏钱出嫁妆的道理。江孟真虽然是再嫁,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成婚,也会是最后一次,自然要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聘礼。
    虽说为了开酒楼,她身边傍身的钱财不多,但也不至于连嫁妆都要江孟真来掏钱。她暂时地封存了那三万两银子,又提笔写了一封思念的信,顺便在信中问明这钱的用意。
    一写完,她便迫不及待地亲自寄了信去。在回来的时候,她被人猛不丁地撞了一把,还来不及斥责对方走路长点心,后者反倒怪起她这个受害者:“走路没长眼睛啊,不知道避开啊!”
    郝澄正准备发作,却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乔榆。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乔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