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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安平

      “公主殿下,杨府今日又差人送了几样点心过来,公主要不要现在尝尝?”安平懒懒地往后一靠,眉头皱起,“为何又要送点心过来?”乳母刘嘉一边指挥着几个宫女将点心盒放好,待她们退下后,才说道,“公主莫非又忘了么,上次公主和淑妃娘娘去杨府做客,称赞了他们府上的点心好吃,所以他们现在隔三差五就差人送点心进宫。”安平仍微微皱着眉头,“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刘嘉笑了笑,“公主记不得也没关系,这点心也不过是个借口。这一切还不是因为杨府那个二公子,一直对公主有意嘛。”
    安平一下子挺直了身板坐正,“那个小树墩,我才不要嫁给他呢。”刘嘉忽然很快地四下扫了一圈,安平有些不安,“怎么了?”乳母压低了声音,“公主知道,淑妃娘娘是很想促成这桩好事的,还是不要让她听到比较好。”
    安平心情忽然莫名地烦闷,她起身走进内室,“我才不管她怎么想。我想嫁给谁,我自会和父皇说去。”乳母跟了进来,轻轻掩上了隔门。安平的卧室散发着少女的甜香,她一进门就直奔床榻,上面柔软蓬松的被子是刘嘉早上刚熏好换上的。她重重的往上面一倒,将大半个自己埋了进去。刘嘉从小照顾着她长大,对这位公主的脾性了解得比谁都清楚,知道这个时候不要理她,所以她只是轻手轻脚地在一旁整理衣箱。过了一会,安平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乳娘,乳娘。”刘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我在呢~”安平转了半边脸,“皇哥哥什么时候才会搬到宫里面啊?”“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要等娶太子妃过门后,再一同搬进东宫呢。”“这么久啊。。”
    刘嘉停顿了一会,轻声说道,“宫中还在传一件事,说是前太子本来已经定了日子流放,但皇上推迟了好几次,像是没有下定决心的样子。”安平大声说道,“胡说八道!”刘嘉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安平脑子却早已转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了,“乳娘,你说要是皇哥哥进宫了,我能搬去和他住在一块么?”刘嘉噗嗤地笑出声来,她走过去抚摸着安平的头发,“我的小公主,你的小脑袋瓜整日都在想什么呢,哪有妹妹去和哥哥同住的道理。”
    安平叹了口气,又把脸埋在了被子的暖香之中,不再和刘嘉说话。
    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对她最多的印象都是来源于两个最爱她的男人。这两个男人性格迥异,可在娘亲的事情上却是一模一样的脆弱。哥哥就罢了,就连一向沉稳的父皇也数度黯然神伤。父皇的神情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是她对娘亲唯一的印象了。她不熟悉她的气味,她的样子,甚至对她的身世境遇,也只有零星的了解。她是由一位性子中庸的淑妃娘娘抚养长大的,在深宫之中接受着一位公主所需要的礼仪和学识,为了将来嫁给长郅的某位贵族做准备。可这究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么?
    从小她就时常做着奇怪的梦,梦到会有一匹会飞的马,将自己从这重重宫墙中带出去。她不用活在对娘亲又爱又恨的情感之中,不用再寄人篱下小心地留意各种人的眼色,不用再掩饰对各种事物的讨厌。她想起了那位大草原来的王子。脸微微发热,她偷偷瞄了乳母一眼,她在一旁整理衣服,并未往她这里看,安平放下心来。
    一年一度的皇室蹴鞠又来了。又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明元皇帝提前两日便带着一众皇子公主去了城郊别苑。因为上次太子事件,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再来过别苑。众人也都不敢提这个地方,久而久之这处郊外的皇家别苑竟要沦为了禁忌之地。还好那日内务府来请示蹴鞠比赛的地点时,在一旁为明元斟酒的安平随口提道,“不如去别苑吧。”即使明元皇帝有过片刻挣扎,那他也一定很小心地掩饰了过去,因为在场的人很快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好,就听安平的,朕也好久没有去过别苑了。”
    蹴鞠比赛很成功,安平站在一个缓坡上,看着最后一场比赛上贵族子弟们紧张的争夺,笑容渐渐从她天真的脸上洋溢开来。“我去看看皇哥哥。”乳母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位公主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马厩背后是一个很陡的山坡,这个山坡下面就是别苑的树篱墙了,篱墙外还有一条很深的小河,这天然地形将这处皇家别苑紧密保护起来。安平远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即使从背后看去,他也显得那么地阴郁与不合群。苏伦卡来长郅快一年了,大冉的皇族子弟大多认为他是个怪胎,他们当面或背后奚落于他,不屑与他交往。只有安平知道,这位异族王子也会笑,而且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会有一颗可爱的虎牙。她想到这些,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苏伦卡应该早已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回头,仍是直直地望向远方。安平走了过去,向以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们以前总是这样并肩坐着聊天,他会和她讲起大草原,讲起他那会骑马的妹妹,讲两个猛士是如何摔跤的。他还和安平讲起过西域那些神秘的废弃城堡,可当安平问他怎么会知道时,他却支支吾吾不答。
    今天却不一样。气氛中有一种安平所不熟悉的凝滞,苏伦卡低着头,并没有看她。她勉强笑了笑,“怎么了,约我过来又不说话。”苏伦卡仍低着头,过了很久,他仿佛积聚了一辈子的力气说道,“娘亲病了,他们让我回去看看她,之后再回长郅,就要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死都不能再回燕凉了。”安平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知道苏伦卡作为人质的身份,即使他们一再用对待王子的礼仪来掩盖此事,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你的娘亲,他病得严重吗?”苏伦卡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眼睛里忽然噙满泪水,安平想起父皇的眼泪,想起寻玉湿润的双眼,一下子心中充满了厌恶。
    苏伦卡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望着安平,语气急促地说道,“你父皇说,之后会给我找一位汉族的贵族小姐结婚,我并不想要这样。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你父皇会生气,会说我想要高攀。可他们都不知道,我只是因为自己的心意。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起来,明元坐在高台之上的脸模糊起来,那一团黄色的影子沉重地压迫着他混乱的心绪。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了。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本来像穹庐一样的天空越升越高,剩下他渺小得像一点尘埃,发出低微而不足道的声音,将所有希望都投向他对面的那个人。
    安平心中那从未有过的热流在不断激荡着,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不过是那天心境的延续,这一切也许都是自己将头埋在被子里时幻想出来的,不然一切怎么会如此地巧合?她渐渐从这种眩晕中清醒过来,她忽然明白了苏伦卡说了什么。他不是那要带自己远走的飞马,而是一个神情哀怨向她求助的男孩,是的,他们都一样,用爱作为懦弱的借口,然后在阴影中黯然神伤,一年又一年。安平仿佛见到了父皇的脸,见到了哥哥日后的样子。
    她仰起头,骄傲与美丽得像一位仙子。可下一刻,苏伦卡听到她冷冷的声音,“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王子就不要再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