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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顶风作案

      曲阳,老街。
    霍宝与水进两个从知县衙门出来,在街上溜达,身后也没有带护卫亲随。
    两人的武力,在这个小县城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没等到酱肉铺前,就闻到扑鼻而来的荤香。
    霍宝鼻子动了动,想起大饼夹肉,又馋了。
    虽说之前在知县衙门的接风宴吃的极好,可那精致的席面,他这个饭量还真是垫了个底儿。
    水进见状,不由好笑:“怎么还惦记这口?”
    两人都在曲阳待过,霍宝曾带水进光顾过这家酱肉铺。
    霍宝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再也忘不了当初那一顿大饼夹肉……吃了那一顿,我才晓得吃饱了的滋味儿那般美妙!”
    这说的是三月里从南山村南下那次。
    路上遇到贾家人,贾演进城买了好多酱肉大饼。
    水进不由诧异:“五爷那般疼你,还能让你饿肚子?”
    “我那时候刚长了力气,饭量每天都长,我爹也不晓得我到底该吃多少,就是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着……”
    说话的功夫,酱肉铺到了。
    “五斤酱肉,两只酱鸭,两条熏鱼!”
    霍宝在荷包里摸了两颗银豆子,点了几样。
    “酱肉一斤六十文,五斤三百文;酱鸭五十文一只,两只一百文,熏鱼一条三十文,两条六十文,总共三百六十文!”
    铺子体格肥硕的老板娘一边用干荷叶装肉,一边利索算着。
    霍宝却是听得皱眉:“怎么涨价了?上个月还不是这个价?我记得酱肉当时才四十文!”
    虽说眼下这个价格,同三月里比起来,已经只有原来三成。
    可三月是大灾过后,青黄不接时候,吃食最是匮乏,不可比。
    相反在九月时,滁州境内安定,农民也基本恢复生产生活,物价回落,趋于稳定。
    那老板娘叹气道:“不加没法子啊,这不是衙门加税了么?”
    “加税,什么税?曲阳县的商税不是十税一?”
    霍宝心下一颤,却是神色不变,似乎随口问道。
    朝廷规定的商税是“三十税一”,可实际地方执行中,地方官盘剥地方,不敢动士绅阶层,多对商贾下手,实际缴纳的税款,翻了十倍二十倍不止。
    滁州军治下,就这一问题,专门讨论过。
    旁人不知商贾利润,霍宝与薛彪却是熟知。
    霍宝建议将商税定为“十税一”按照买卖利润成本,在给与一定的免税额度。
    酱肉铺子这种小食铺,就要合算下房租与人口,流水中扣除两成、三成,剩下的流水“十税一”。
    这样一来,税很是薄了。
    至于妓院酒坊那些高利润的商业,这“十税一”就是实打实的流水中的一成。
    老板娘道:“咱们滁州军打金陵了……这打仗哪有不要钱的,商税就加了一倍……”
    水进站在霍宝身边,也听出不对来,不由变了脸色。
    霍宝接了荷叶包,递了银豆子过去,道:“什么时候长的价?”
    “九月十九……我记得清楚,我老娘过生日,原来想要孝敬老娘三百文,这一听加税我就孝敬了两百,留下一百钱,我老娘还嗔怪我小气……外嫁的闺女,肉提着,寿桃备着,二百文也不算少了是不是?还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老板娘一边絮叨,一边找了一把铜钱过来。
    霍宝心中憋闷,却也没有影响食欲,拿着那一把铜钱,直接在隔壁铺子买了四张大饼。
    同上月相比,果然大饼也长价了。
    吃食提着,总不能在大街上吃,霍宝就挑了家看着干净的酒楼进去。
    门口迎的伙计看着霍宝手中大包小包的很是纠结,不知该招呼人进去,还是劝阻人不要带外食。
    霍宝道:“来个雅间,上一桌席面……”
    “哎!两位官快请!”
    伙计立时脸上笑成了花,招呼霍宝、水进进了饭馆,直接上了二楼雅间,又喊茶博士奉茶。
    “白牡丹一壶!”
    霍宝随口点了茶水,就打发茶博士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曲阳县令盘剥地方?”
    水进不解道。
    霍宝亦是迷糊。
    要是庐州、和州或太平府某个县用人不当,趁着盘剥地方什么的,还情有可原,天高皇帝远。
    曲阳离金陵只有几十里,又是滁州军根基所在。
    这个曲阳知县吃了豹子胆,敢如此阴奉阳违?
    这其中,定有内情。
    曲阳是邓健的老家,早在邓健投徒三时就留下曲阳自立。
    等到霍五得了滁州军,也没有干预过曲阳之事。
    可不干涉曲阳人事是一回事,曲阳不听滁州军政令是另外一回事。
    事缓则圆。
    霍宝倒是不着急,擦了手先卷了个大饼夹肉。
    吃了一个,他就意兴阑珊。
    大饼干巴巴的,酱肉也带了些许腥气。
    时过境迁,或许还是当初的滋味儿,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满足感。
    随后酒楼四到底的席面上来,小菜倒是精致,热菜也可口。
    两人将席面吃了,酱肉、熏鱼剩下了,也没浪费,提着回知县衙门。
    ……
    知县衙门里。
    马寨主歪着身子,坐在榻上,正听着小曲。
    知县坐在下首陪着,嘴里说着什么逗趣的话,气氛正好。
    堂上两个眉眼娇俏的妓子,一个抚琴,一个怀抱琵琶,拨着琴弦,嘴里吟唱。
    马寨主打着拍子,听得入神。
    见霍宝、水进进来,马寨主的身子正了正。
    在小辈面前,他可不好放诞。
    要不然霍宝有样学样,那他可要哭了。
    那知县站了起来,殷勤道:“小宝爷回来了,水将军回来了!”
    论起来,他也不是旁人,是之前留守曲阳的王千户的连襟,童生出身,早先就跟在王千户手下打下手。
    王千户被调到和州时,举贤不避亲,推荐了这一位连襟接任曲阳留守。
    霍宝看着那知县,却是没应答。
    马寨主看看霍宝,又看了眼水进,察觉出两人神色有异,摆摆手打发那两个妓子下去:“这是怎么了?”
    霍宝直接道:“六叔,曲阳县衙加了一倍商税!”
    “呵!”
    马寨主惊讶的不行,打量那曲阳县令,半响说不出话来。
    三十来岁年纪,这接人待物也周全,就是胆子忒肥。
    那曲阳县令却是没有被揭穿的慌张,坦然道:“是加了商税……今年曲阳免了夏税、秋税也减了一半,不加商税,这衙门里没钱!商贾利厚,没有杂项,只加了一倍税,也比往年的少!”
    “衙门里要钱作甚?按照规矩,衙门里上下人等的薪水早就拨下来!”霍宝不解道。
    “那……那不是……那不是……”
    这回曲阳县令眼神闪烁,不敢直言。
    霍宝对马寨主道:“六叔,派人上报老监察那边,让专业的人来查!”
    那曲阳县令大惊,连忙哀求道:“小宝爷高抬贵手……下官这不是想着为滁州军尽绵薄之力……”
    霍宝正色道:“你打着滁州军的名号加商税,为罪一;所收银钱去向不名,为罪二,岂是我想要高抬贵手就能高抬贵手的?”
    这曲阳县令这才实话实说道:“下官是想要孝敬邓爷……邓爷过几年要嫁女……”
    霍宝气笑了。
    倒是敢扯大旗,连霍邓联姻也成了他盘剥地方的借口。
    马寨主冷哼道:“糊弄鬼呢?邓爷没钱,邓老爷还没钱,五爷制定的商税,你敢直接翻倍,邓老爷就是商贾,你毫无顾忌,专挑商贾开刀,这就是你对邓爷的孝敬?”
    曲阳县令苦着脸道:“六爷,小宝爷,真不是属下扯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县衙上下商量后定的,我一个人也不好拦着!”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又有马少将军的婚事传下来,大家还商量着哪里再收一笔……”
    马寨主这回也气笑了。
    好么,驹子婚事也成了他们敛财加税的借口。
    霍宝、马寨主两人,心中惊骇。
    若是一人初登高位,把持不住,犯了贪念,没什么意外,一个衙门上下勾连一气敛银子,就太夸张了。
    滁州军打仗是敛财的借口。
    邓霍联姻是敛财的借口。
    连马驹子嫁女都成了借口。
    可银子呢?
    金陵城都打完了,也没见曲阳有什么献银。
    百姓无知,不会理会是不是知县衙门自作主张,他们会将这些事归咎与滁州军头上。
    “查!让老和尚严查!”
    马寨主亦是带了火气。
    滁州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容易么?
    这还没怎么了,下边人就乱了?
    眼下看到的只是曲阳一地,看不到的那十几个县呢?
    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那曲阳县令见两人神情,带了不解道:“不就是加了商税?这并不是稀罕事啊,之前县衙不就常加么?又没有盘剥士绅农户,作甚不行?”
    马寨主嗤笑道:“那是朝廷的县衙,你是朝廷的县令么?端谁的饭碗,守谁的规矩,这点你都不记得,还当个屁的官!”
    霍宝则是懒得与这人掰扯了。
    商贾低贱,是这些读书人的认知,不是一句两句能扭转的。
    他心中生出隐忧来。
    之前举行的吏员考试,任命还需谨慎。
    这些书呆子,处理政务“纸上谈兵”,就成了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