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坐井观皎月
江月倒映在幽幽碧潭中,嘉瑜弟子却是不着急潜入,而是围了东南西北四角,各自取出系了丝线的七色石,一齐扔进潭中,眼见丝线一路下滑,很快是十丈、二十丈过去,过了三十丈后岸边众人脸色便是愈来愈差了,先前准备的五十丈丝线竟是不够了,不得不缠上下一段丝线,良久后,止在了九十七丈,只差毫厘便到开灵弟子无论如何逾越不过的百丈天堑。
萧宁素心中也不禁打鼓,潭深九十七丈,而她前日在千丈银河处,坚持着潜入江水中也不过是到三十丈,真灵障就丝丝裂开,以旋照期犹然洗髓伐骨的**修为,水下三十丈都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不曾判过道体的寻常弟子,恐怕十五丈时就要浮上来。
即便是到融合期**无暇,初现道体时,全力之下也才五十丈,萧宁素已有道体,但是她自忖七十丈到头了,届时更深处,真灵气也挡不住透骨浸髓的灵压。
能站在碧潭边的嘉瑜弟子无一不是最拔尖的少年英才,哪有因为水深吓退的,大不济就在碧潭中炼化水之菁华,那也是一场不小的机缘,能潜入五十丈下的都是佼佼者,若是宝物深埋九十丈,那便认命吧,人力量之,逆天而行灰飞烟灭。
测定了潭深,很快就有人潜入了碧潭中,不多时岸边众人下饺子一般跳进了二亩方圆的碧潭中,月色辉映,只见涟漪幽幽。
萧宁素将道袍一卷,大袖翩跹确是潇洒,在水下时就不行了,道袍内有暗钩,折叠整齐后顿成短打,随即跃进碧潭里。
碧潭酷寒,萧宁素猝不及防下很是手足凝滞,寒气彻骨,令经脉真灵气都缓了几分。观嘉瑜弟子早有防备,在岸上时却是默契地无人提醒萧宁素,好似这钟算计能碍着她一般。
真灵气释出,隔出了水之菁华化成的潭水,寒意大减,但透障而入的寒气仍是冻地萧宁素嘴唇发青,深知不能在潭下久待,萧宁素控着真灵气,直直往潭底潜入。
潭水厚重,较青垚江水沉了数分,不过五丈,就有修为不济的嘉瑜弟子承受不住,稍差的连灵障都被压破,顿时冻地不省人事,周围同门赶忙捞了上去,更多的人则在顶着千钧之力往下潜水,好在碧潭水本就是至纯的天地灵水,周天纳灵比平时快了许多,不虞真灵气不足。
潭下十丈,三成嘉瑜弟子越不过,只得返回十丈以为,默默炼化碧潭水,剩下七成弟子其中不少是面色酱紫,显然是苦苦支撑,只有寥寥数十人还能如萧宁素一般面不改色。
过了十五丈,碧潭水生出的天地灵物渐渐现出,贴着潭壁而潜,丁等水行灵玉俯拾皆是,然而众人无心捡拾,他们所向往可不是早晚都有的灵玉,而是可遇不可求的灵物灵材,甚至是那连真人都朝思暮想的至宝重宝,那些传至先古的无上典籍!
仙路艰难,此时不争,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戌时已是深夜,月光无法照亮二十丈下的深绿色碧潭水,众人各自施展开手段,点起灵焰,勉力看清眼前几尺,二十丈一过,去了七成弟子,再往下潜可真是要好好思量了。潭水黏稠厚重,灵压水压极大,各人自保尚且不暇,谁支撑不了破了灵障,有心恐怕也是无力了,届时陨落在碧潭中,子时一刻青垚江水奔腾过,最后是死无全尸啊。
余下三成弟子又是因为考量或是胆怯去了半成,于他们而言,碧潭中处处机缘,索性弃了明知不可得,返身收集灵玉,炼化水之菁华。
二十丈处的数十人中,萧宁素赫然在列,隔着灵障与幽幽潭水,虽然彼此距离不过一丈,但最多看一个朦胧,到了此处,什么都不必言说,谁都心高气盛,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别人胜过了自己。各自调匀气息,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都拿了出来,再往下,那是搏命了。
这些嘉瑜弟子,萧宁素其实都识得,身为各驻地顶尖的弟子,怎会不互相结识,这约莫三十人中,二十五六都是太华世家出身,代代修仙,剩下的三四个才是闯进了太华,出身神州凡人的修士,世家子弟戏言他们都是“鱼跃龙门”,不堪者私底下嗤笑是“鸡犬升天,一朝得志”,萧宁素终究是傲气的,不愿低下身段。
幽潭中乍起一丝锦绣,略略靠前的韶虎是个豪奢的主,从芥子囊中取出一袭斗篷披上,潭水竟是自动分开一线,韶虎嘿哈一声,率先发力潜下去。
而后的诸人不甘人后,各是施展出了本领,有擎起蛟龙内丹辟水的,有掌御风轮割裂潭水,更有甚者直接藏身在于一只庞大无比的蚌壳内,一眨眼,十几个嘉瑜弟子就潜入了三十丈,将萧宁素等人甩在后头。
入水时撑起了五尺真灵障,如今被压地堪堪三尺不到,萧宁素越是催动真灵气填补灵障裂缝,碧潭水就愈发沉重,萧宁素身处酷寒水下,俏脸却是一层细汗,真灵气在经脉中运转地飞快,迫使萧宁素不仅要维持住灵障稳固,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照看经脉,两相叠加,萧宁素与最前方的韶虎足有十丈之遥。
与她处境仿佛的还有那几个出身神州凡人的嘉瑜弟子,三十八丈时有二人彻底到了极限,事不可为,互相扶持着退回浅处,剩下了萧宁素、刘轻眉、朱骅三人落在了最后,艰难地一尺尺下潜。
好不容易过了四十丈,水之菁华演变成了水之精髓,浸润而出了不少水行丙等灵玉,天门境修士都要为之眼馋,四五个游在前头的嘉瑜弟子见猎心喜,大肆收集。萧宁素顺手捞了飘浮到身前的灵玉,非是为了放进荷包,而是纳取其中精纯灵气。
幽暗潭水中因是有了水行丙等灵玉,泛起了些微灵光,嘉瑜弟子们看清了萧宁素除去了肩后两柄剑外身无长物,仅仅依靠着自身真灵气下潜,眼神不禁多了奚落嘲讽。
“哼,凡间过来的凡女,倒真是素衣木钗。”
“张师弟,这叫做不自量力,韶师兄他们有家族赐下的宝物,万事不虞,这萧宁素一旦灵障破裂,后果不说也知,不如人偏要意气之争,好生不智。”
“师弟此言有理,此处可是嘉瑜!不是青桑!由不得闲庭漫步!”
萧宁素沉默地听着后头数人讥讽,只当做是田埂边黄犬嘶鸣—狗叫!她依靠着自身修为潜入四十余丈就比这些个靠着家族荫泽的废物胜了太多,若是胯下咯地慌了,不妨上岸了到她面前叨叨一句,保管从此胯下生风!
虽是萧宁素懒得理会碎嘴之人,但真灵障实是不容乐观,最近处距离她鼻尖仅有一尺,她亲眼目视着竭尽全力下灵障依旧坍缩的情景,她盯着前方韶虎等人,比她轻松了太多,下了五十丈。
韶虎身披斗篷大有来头,乃是待罪青蛟自愿剥下来的鳞片,黑蛟掌湖泽,青蛟掌江河,端是控水的行家,织成了斗篷自然是诸水畏惧,在碧潭五十丈下闲庭信步不至于,但看着骄傲绝世的萧宁素远远坠在后头,的确是殊为惬意。
擎着黑蛟内丹的步鹫撑开了灵障,与藏身蚌壳的曹启功相谈甚欢,步鹫隐隐是在与曹启功比拼谁下潜地更深些,二人皆是太华大族,到嘉瑜川走个过场,长长眼界罢了。
曹启功心中一动,双眼目泛精光,步鹫一看便知这是施展了曹家赖以成名的“三清真瞳”神通,虽只是第一层的道术,看透碧潭数丈范围不成问题,底下嶙峋石壁上何物?曹启动忍痛,猛拍神庭,双瞳几欲睁碎。
步鹫心中焦急,连连问道曹启功看到了什么,后者吐出两字。
“太易!”
话音未落,身前数尺的韶虎顿时一振青蛟避水衣,一蹬石壁,硬生生扛着万钧之力朝那蒙蒙白之物抓去。
堪堪五尺间,青蛟衣陡然映出清光,映亮了一丈方圆,韶虎看的真切,果真是《太易》不假!正巧是从未现世的第二十七卷!这若是交与了道宗,讨了真人真君欢心,全力扶持下,何愁天门!何愁仙路!
至宝就在眼前,韶虎反而是不急了,他脑中浮现出了萧宁素容颜。以青瑜真人那老顽固本性,萧宁素不带给他《太易》第二十七卷,她就休想得到真人手令,届时《太易》在他手中。若是放出风去,管你谪仙不谪仙,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过来月下舞剑?做一回他韶虎的剑姬?莫说听一曲风月,扼住她的咽喉,风月亦或是洞箫,可就是他说了算了!
一丈,九尺,七尺,五尺。不出十息,韶虎就要够到了《太易》,先古典籍以非金非木的冬虫竹为骨,夏草墨书写,历经万年不稍褪一丝。碧潭水灵芒萦绕,任其黝黑不稍夺一丝光泽。
韶虎不无得意地回头望去,想看看萧宁素落了他多少丈,如他所愿,一回头就看见了萧宁素冰寒冷漠的绝美侧颜。
恍若先古明月,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