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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不长不短的距离,那人走到余晚面前,摘下雨衣的帽子。
    帽子底下,是一张沧桑、布满皱纹的脸。
    这张脸清清楚楚出现在面前的瞬间,余晚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个棍子用力搅了一搅,又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头痛极了,余晚整个人都开始战栗。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还是没法呼吸,连牙齿都在打冷战。
    那人堆砌出笑意,喊她:“小晚。”
    垂在身侧的手不停颤抖,用力蜷了蜷,余晚咬牙切齿:“滚!”
    这个字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那男人却不以为意,他还是笑。这人笑起来,所有皱纹挤在一起,越发显老。他无比自来熟的问:“小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她还好么?”
    余晚并不理会他,她只是漠然的往旁边走去。墙角里堆着若干种地的工具,挖土的铲子、刨地的锄头还有割草的刀。余晚低下腰,想也没想,直接操起那把割草刀。
    这刀生锈了,很有点沉,如今被她单手提在手里。
    余晚面无表情。
    她一向是冷静的。这么多年,平静的眉眼很少会笑,也极少发脾气,更是不会哭。余晚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在自己心里。施胜男常骂她是个闷葫芦,余晚是真的不喜欢说话,也不习惯像同龄女孩那样肆意的发泄情绪,她过得有些苦,还有些闷,现在亦是。
    余晚只是冷冷看着他。那双眼里无波无澜,黑的宛如潭底最深处的水,暗暗的,没有一点光泽。
    这种搏命的冷意真叫人害怕。
    那人连忙笑着打哈哈:“别这样啊,小晚,咱们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
    余晚决绝打断他,提着刀子的手稳稳垂在身畔。刀柄温凉。这种力量从她指腹游走到她枯涸的心里,支撑着她,莫名安稳。
    “你滚不滚?”
    她只是这样问他。
    “小晚,你可不能这样啊,你现在有钱了,得照顾照顾我。”那人笑得无耻。
    “呵。”
    像是听到了笑话,余晚也难得冷笑。
    她抬起手,直直举着刀子,对着他的胸口,“要钱是吗?除非你死。”她不擅长和人做口舌之辩,这也是余晚能想到的最最恶毒的话。
    她的面容冷峻,并不是在开玩笑。
    对面那人噤声了。
    余晚恶狠狠警告他:“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一边看着他,一边错开身,倒退着往回走。
    距离越拉越远,那人开始试图说服她:“小晚,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呢?我也变成这样……”见余晚没有任何反应,他又企图无赖的走进一些。
    余晚说:“你别逼我。”
    不带一丝感情。
    那人面色有些忌惮,他僵住脚步,余晚下一秒迅速绕过拐角,眉眼冷漠的离开。
    她走得有些快,还有些急。
    雨停了,风却还在,迎面直直吹过来,眼圈被刮起一些潮湿之意。下一秒,又被余晚抿着颤抖的唇,生生忍了回去。
    余晚没有回头,她不停的往前走,不停往前,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哪儿。直到远远见到季迦叶和刘业铭在外面说话,余晚愣了愣,终停下脚步。
    定在那儿,她大口大口喘气。
    手里沉甸甸的,余晚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提着那把刀。
    余晚回头看了看。
    没有人。
    也没有声音。
    应该是没有跟过来。
    缓了缓神,她将割草的刀子放在角落边,又拿出包里的高跟鞋,换上。
    余晚尽量面色如常的走过去。
    脏兮兮的泥巴已经洗掉,裙摆下的小腿白的像羊脂玉,纤瘦的脚踝上绕过一道搭扣,衬的那脚面更白,脚踝更细。
    她到的时候,刘业铭已经离开,不知去办什么事,只剩季迦叶一个人在外面廊檐底下抽烟。
    余晚走近了,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季迦叶似乎这才听见,转头看了余晚一眼,又漠然别开脸。
    大约是今天要来见市里面的领导,他抹了油头,清爽的头发齐齐往后,沉峻的面容越发冷冽。
    灰色的飞檐,暗黄色的墙面,他背后是“南无阿弥陀佛”这几个字。而他就站在佛字前面。
    迦叶尊者是佛,这一刻,于余晚而言,他亦是,带着她所熟悉的尘世的味道。
    飘忽的一颗心莫名稍稍安定,手却还是克制不住轻轻发抖,余晚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包里翻来覆去找了两遍……一顿,她望向季迦叶,“有烟吗?”余晚问。
    季迦叶仿佛没有听见,只抵着墙,淡淡望着前面。
    余晚默了默,问:“季先生,有烟吗?”
    季迦叶这才复又转过脸,清清冷冷的递过烟盒。
    余晚还是看着他:“我想再借一下打火机。”
    “在里面。”季迦叶回的疏离。
    余晚接过来。
    这人抽的烟她认不出牌子,是黑色的烟盒。
    那天在游艇上没注意,他的打火机是银灰色,握在手里,质感冷硬。
    和他这个人一样。
    余晚点了一支烟,将东西还给季迦叶。
    两个人站在屋檐底下抽烟,他们中间隔着“弥陀”二字,谁都没说话。
    季迦叶的烟很烈,还很呛口,顺着咽喉进入五脏六腑,很凶,却足够让人快速镇定。再通通呼出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莫名发泄的爽快。
    余晚抽了两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一支烟灭,余晚问:“能再来一支吗?”
    季迦叶偏头,眸色冷冷的,略带了些审视之意。余晚头发原本绾的好好的,盘在脑后,用黑色的最老气发圈的束着,这会儿却从耳边掉下来一缕。
    那一缕被风吹来吹去,她也浑然不觉,只是这样镇定望着他。
    呵,故作镇定。
    “余小姐,你没事吧?”季迦叶终多问了一句。
    余晚摇头,随口应付他:“没事。”又怕他多问什么,敷衍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对着他,从来不会多言的。
    还真是画蛇添足。
    季迦叶冷冷撇开眼,不咸不淡的提醒她:“余小姐,你头发散了。”他说着,将烟和打火机搁在旁边窗台上,双手插回兜里,没什么表情的回禅房。
    这人定然是看出什么来了,还知道她在敷衍……余晚滞了滞,松开发圈,将头发全部散下来。
    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子,只能这样。
    她又往来路那边看了看。
    还是没有人。
    拧着的心弦缓缓松开一些,余晚倚着墙,又点了支烟。眯着眼,她摸出手机。通讯录从上到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翻过去,最后还是收起来。
    余晚走回禅室
    里面仍只有季迦叶一个人。
    抬头看了看进来的余晚,季迦叶低头抿了口茶,又抬起头。
    余晚头发习惯扎起来,盘在脑后,这会儿突然披下来,发梢微卷,散在肩后,摇摇曳曳,平添了些女人的柔软,连眉眼间的冷意都缓和不少。
    季迦叶垂眸。
    好几张木椅子空着,余晚挑了个最靠窗的位置,观察着外面。
    有小和尚提着茶壶进来。他一边给余晚倒茶,一边好奇打听:“那边角落里突然多了把割草的刀子,善信见到是谁拿过来的么?”
    余晚面色淡定的摇头:“不知道。”
    “那真是奇怪了……”小和尚喃喃低语,还是觉得好奇。
    季迦叶拂了余晚一眼,没说话。
    余晚端起茶,喝了一口。这茶是暖的,缓缓浇灌着她的身体,慰藉着她僵硬的四肢。
    约莫又过去二十分钟,他们今天要见的那位大领导才姗姗来迟。
    余晚昨天才在本地新闻上见过这人——站在防汛大堤上,举着喇叭喊话,还有慰问受灾群众什么的。余晚更知道,沈长宁来滨海几次都想要见这位,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理由吃下数次闭门羹。沈长宁打不开的关系,没想到余晚见到了……她努力打起精神。
    这会儿季迦叶起身迎上前,那领导笑道:“季先生,又见面了。”
    看样子他二人早就认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余晚沉默的站在旁边,想着沈家两父子的交代,心里悄悄琢磨。
    季迦叶浅浅微笑,他只是说:“早就该来拜访您的。”说着,季迦叶转过身,对着余晚,无比自然的介绍道:“小余,这是张书记。”
    小余……
    说来奇怪,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余晚。从季迦叶口中说出来,余晚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变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条“小鱼”。
    无力的,只能随之浮沉。
    愣了愣,余晚旋即十分配合,她微笑的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张书记,你好,我是余晚。”
    “余小姐,你好。”那位张书记握住余晚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转头对季迦叶打趣:“季先生,你的秘书这么漂亮?”
    这人手心有汗,握的力道有些大,还很疼。余晚并不舒服。阵阵恶心从胃里往上涌,她勉强克制着,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