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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昭阳跃跃欲试,被玉姑姑喝止住了。
    “宫中的人在集市上抛头露面已经够引人注目了,你还凑这捞什子的热闹作甚?”
    她悻悻地收回手,却听身侧有人含笑问了句:“姑娘也对这斗鸟感兴趣?”
    霍地一转头,她这才发现那个穿宝蓝色长袍的公子哥不知怎的又出现了,一脸笑吟吟的,手里还捧着那只茶叶罐子。
    “这,这不是假的吗?”她有些回不过神来,“我不都暗示你了,那小贩满嘴胡说八道,以次充好,这哪里是什么云谷寺的毛峰啊!”
    公子哥掂了掂那茶罐子,眼波流转,笑意渐浓:“这还是头一回上当呢,权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他身姿颀长,衣着不凡,立在人群里很扎眼。再看面上的神情,虽说五官并非精致到无可挑剔,但不知怎的,被那眉眼间的笑意一衬,真是说不出的贵气,说不出的舒服。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三十两银子买罐假毛峰?
    得,她算是看出来了,富贵病!
    昭阳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玉姑姑语气不善地问她:“这位是?”
    她赶紧解释:“方才您去后厅议采买之事,我无意中看见这位公子被茶叶贩子讹了,便帮他打抱不平了两句。”
    玉姑姑拉了昭阳一把,只说了句“该回宫了”,示意她离开这里。
    昭阳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匆匆离去,头也没回。
    一路上玉姑姑的教训不断,无非是平日里念叨的那些话——“宫女子不若寻常姑娘家,休得在外与男子胡来,免得惹个一身骚”,“你安安分分在宫里待到二十五,姑姑送你风风光光出宫,替你寻个好人家”。
    她点头称是,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玉姑姑不似宫中其他女官对下面的人刻薄寡义,反倒真把她当徒弟似的,处处都对她好。唯有一点不好,姑姑似乎在男女大防上迂腐过头了些,总觉得和男子说句话都会被人当成是水性杨花。在她看来,男子就是万恶之首,会害死人。
    昭阳懂得如何哄她高兴,嘴上抹了蜜似的,温顺如羊。玉姑姑终于满意了,不再继续唠叨这些。
    ***
    敬事房的人捧着绿头牌进来时,皇帝正在批折子。
    德安轻手轻脚地走到龙案旁,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帝眉头微蹙,也只得搁下笔:“今儿什么日子?”
    “回主子爷,今儿初八了,正该去甘泉宫。”
    “知道了。”他也不翻牌子,左右一句话的功夫,那敬事房的也就自觉捧着托盘恭恭敬敬退下了。
    当今皇帝轻女色,后宫上上下下不过十三人。皇后是跟着他从太子之位一路来的,下有佟贵妃,舒嫔等大小妃嫔。
    他一个月统共也临幸不到十次,连雨露均沾都做不到。
    左不过就那档子事,他索性定了个日子,初一十五去皇后那儿,初八是佟贵妃……以此类推。
    德安掌灯随辇至甘泉宫时,佟贵妃已在大门外候着了。
    见皇帝下了辇,她聘聘婷婷迎了过来,一身素青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裙,随云髻上插着支红珊瑚番莲花钗,别无他饰。
    她盈盈一拜,笑靥如花:“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吧。”皇帝伸手虚扶一把,往殿里去了,“虽已立春,天气也还凉着,不必在外候着。”
    佟贵妃一心以为皇帝会当真扶起她的,都已准备好倚着他一同进殿,却不料他的指尖堪堪触到她的衣袖,便就落下了。
    她神色微微一滞,又含笑跟了上去。
    “主子还未用膳吧,今儿臣妾做了道无锡排骨,馋得如意光闻着都流哈喇子呢。”她引着皇帝往花厅走。
    除了皇后那儿,皇帝素来不在妃嫔的殿里用膳,唯独佟贵妃是个例外。
    听说去年夏日日头尤为烈,皇帝勤于政事,却怕暑气,在勤政殿一天下来经常不思茶饭。这佟贵妃知道了,不知怎的忽然成了膳食巧手,常领着几个宫女去司膳司亲自指点那儿的宫人,做出了能引得皇帝食欲大开的菜色。
    当然了,这里头的原委约莫只有她和昭阳最清楚。
    皇帝坐了下来,一桌子菜色是按佟贵妃份例来的,七菜一汤,最中的那道菜约莫是为了保温,下面有热水盆子煨着,上面还盖着盖子。
    佟贵妃亲自将沉木盖揭开,粉青汝窑盘子里的无锡排骨便摆在了眼前。
    那排骨根根匀称,足有手掌长短,色泽浓郁的汁水淋在上面,盖子一掀开就香气四溢。
    佟贵妃一面帮皇帝夹菜,一面笑吟吟地介绍道:“这无锡排骨是道地方特色菜,传说和那乐善好施的济公有几分关系……”
    她将如意从昭阳那里记下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包括这汁水是如何调成的,她都说得头头是道。
    皇帝咬了一口,紧了一整日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那排骨肉香四溢,咸中带甜,嚼在口中只觉食欲大开,唇齿生津。
    他也不过二十七八,生得不像前朝那些个五大三粗的九五之尊,反倒俊得很,像个富家公子哥儿。
    他的神情倒是像极了顾家人,但眉眼却像是刻着太后的模子来的。只那远山眉总因政事微蹙着,唇是三月杏花,滟滟然泛着光彩,却又总是绷得紧紧的,好像这样才有帝王的杀伐决断。
    眼下这么陡然松开紧皱的眉头,染上丝丝笑意,厅中的灯火都仿佛亮堂不少。
    饶是佟贵妃已入宫多年,也仍是怔了片刻,筷子都顿在空中。
    只可惜这样好看的人是她的夫,却更是她的君。他不爱什么风花雪月的玩意,更不似先帝那样流连于后宫花丛,只成日扎在政务与天下间。
    佟贵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是清楚的,若非她每月借花献佛这一出,约莫皇帝对她也就更淡上几分。
    别的妃嫔都是背宫,翻牌子过后,时辰到了,便脱得精光叫敬事房那些阉人被子一裹背到皇帝寝宫,睡一觉便完事。
    她还多亏了这顿好菜,能留得他走宫来她这甘泉宫歇一晚。
    正出神呢,皇帝忽然开口道:“对了,朕记得去年夏天你做了那羊眼包子,前几日澜春问起来了,想向你讨那食谱方子。”
    羊,羊眼包子?
    佟贵妃顿时傻了眼。
    她隐约记得去年夏天是向司膳司那边讨过羊眼包子的,如意也确实把那制作法子一五一十禀回来了,只她这种死记硬背的法子,记个把月还成,眼下都快隔了一整年了,她如何还背得出?
    皇帝吃着排骨瞧着她,水光潋滟的明眸里还染着排骨带来的一丝和煦,佟贵妃却无心欣赏他的俊,料峭春日背上竟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她强笑道:“这,长公主那么个金贵人儿,要想吃这羊眼包子,只管吩咐臣妾,臣妾明儿一早就去司膳司做一碟包子送去,公主何必要什么方子呢?难不成还想亲自下厨?”
    “澜春素来就这模样,想一出是一出。”皇帝不以为然,“她没几年就该尚驸马了,这种随心所欲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朕就纵着她些也无妨。今日恰好来你这甘泉宫,你待会儿就让人把方子默出来,朕回头带给澜春。”
    澜春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子,长公主,皇帝胞妹嘛,这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佟贵妃能说什么?
    她只能最后找根佛脚抱抱:“那,不如回头臣妾把方子亲自交给长公主,有什么做包子过程中该注意的,臣妾也好提点提点?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呢,您说是吧?”
    佟贵妃一向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儿,性子爽快,还有些泼辣,何时遇事这么推诿过?
    皇帝是什么人,心思可比佟贵妃要透亮多了,当下见她神情紧张,额头连汗都浸出来了,眼神微微一顿,就有了成算。
    “贵妃有什么难言之处吗?”他语气没变,眉头却没那么舒展了,“是不愿教长公主,还是……”
    奴才们都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都也不动。大殿里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的声音顿了片刻,温温和和再清楚不过地接了下去:“还是贵妃根本不记得羊眼包子的做法,却又不敢跟朕明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来看文???看到好多熟悉的id
    公子哥不是皇帝,皇帝在这章!
    二十七八的皇帝如果还是贞洁烈男不现实,但爱上一个人就会只属于那个人。
    今天挥舞小内裤呐喊,宝宝们记得收藏,记得留言,记得明天见。
    ☆、太明湖
    第三章
    如意找上门来的时候,昭阳还在缝荷包。
    屋内烛火融融,灯芯在料峭春寒里左右晃动。
    流云坐在一边儿指点她:“描样子的时候可仔细点儿啊,你那性子着三不着两的,回头样子就描得丑到姥姥家去,还指望缝出来的荷包能有多漂亮?”
    昭阳作势要拿针去缝她的嘴:“是是是,我女红不行,着三不着两的,连个荷包都缝不好。但我身手矫捷,缝你这落魄户的嘴还是能成的!”
    明珠坐在窗子边的炕上笑,手里也拿着个方形木绷子,被她俩这么一打岔,手抖得没法下针。
    外间忽然有人敲门,一声一声很急促,像是打雷似的,分明使了大劲儿。
    “谁啊,这时候找上门来?”明珠放下绷子,起身开闩。
    门还没开,如意就先叫嚷起来了:“昭阳,是我,贵妃娘娘急着找你去甘泉宫走一趟,你赶紧的吧!”
    又来?
    昭阳有些懵,这可是贵妃娘娘头一回叫她去甘泉宫。要说做吃食,今儿早上不就做好了吗?怎么夜里还让她去甘泉宫呢?
    再说了,就算要做吃食,也该去司膳司,哪里会去甘泉宫呢?
    她扔下绷子,从炕上拿起素色织锦斗篷,胡乱往肩上一披,应了声“这就来”。
    一路走出司膳司的宫女住所,她才来得及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姐姐,这么晚了贵妃娘娘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如意的脸色还有些白,胡乱摇摇头,喘着粗气:“这一年来娘娘给皇上做吃食的事儿露馅儿了……”
    昭阳一惊。
    “露馅儿了?”她脚下的步伐都虚了些,“这,我,那娘娘找我去甘泉宫……”
    “是皇上的意思。”
    昭阳吓得脸色发青。
    “皇上,皇上可是发了火?”
    “发火倒是不至于,就是脸色不大好看。”如意也想赶紧跟她通通气儿,至少让她明白那边出了什么事,是个什么状况,以免她去了甘泉宫还乱说话,那她们家娘娘才真是要惹得皇上他老人家不高兴了,“是长公主心血来潮,想做羊眼包子。这可好,去年夏天你倒是帮娘娘做了次羊眼包子,可那是去年的事儿,娘娘哪儿还记得你当初说的做法?皇上要娘娘把方子默出来,娘娘眼看着纸包不住火,只能一五一十交代了,说那东西是你教她做的,她也就是听你一句,做一点,哪里记得住呢?”
    说是一五一十交代了,其实也还是没把真话说尽。
    什么叫她教一句,贵妃做一点?分明就只有她一人在动手,贵妃到这份上还想居点功。也是,要真把话说白了,那贵妃这不是欺君么?
    昭阳脑子里飞快转着,三月的夜风凉得像冰片刮在脸上,她倒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不成,不能见皇帝。
    手里无意识地拽紧了衣袖,那点子布料已然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若是见到皇帝,他,他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