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黎霜看着他的眼瞳,晋安也望着她,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但是此刻在看着她的时候却像是有几分失神,目光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东西。
黎霜怕他因为方才秦澜的话在心里多想,便安慰道:“我是为寻你而来,可也没有秦澜说得那般复杂艰难。”她顿了顿,“明日我要启程回京,本来打算昨日与你说,可没有来得及。你与我一同回京吧。”黎霜转眼看了巫引一眼,“你暂时不能离开我太远,但是回京之后,我……或许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
她说出这话,晋安眼里的迷雾霎时消散了不少,像是终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黎霜身上。
“我回去,大概几个月后会入宫,你会被安排在将军府,我阿爹,还有黎霆会给你安排。”她握住他手腕的手微微收紧,“以后或许……”
话开了个头,黎霜倏尔被后面的言语堵住了喉咙,半晌后,她才抬头看晋安,“总之,若是以后你身体不会再变化,也着实是件好事。”她笑了笑,“以后你可以天天教黎霆习武了。若是想周游大江南北,也可以自由游玩。”
“你呢?”晋安问她,“和我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v章
你和我一起吗?
这个问题黎霜没办法回答,不是不知道怎么答,因为答案就摆在面前,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但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还是说了:“我不和你一起。”说得那么清楚清晰,明白透彻,一如她率领千军万马时犀利冷硬|的作战风格:“我入宫后,不会再出宫,也不会再回将军府。你得一个人。”
晋安望着她,黑眸映着朝阳,眸中的细碎波动下不知按捺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是因为……”他斟酌良久,小心翼翼的似怕惊到黎霜一样,喑哑开口,“我会伤你?”
“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背负和担当。”黎霜答罢,见晋安的眼神,竟觉心头抽痛不忍再看,她打算转身离开,结束这场对话,正是要离开的时候,手腕却是一紧,晋安将她抓住。
“我帮你。”他道,“你的背负担当,我帮你扛。”
黎霜心尖一动,眼眸微垂,她一闭眼,叹了口气:“晋安,什么人也帮不了我。”
黎霜说的是实话,但触及晋安受伤的目光,她还是忍不住心口扯痛。
可能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不说,真的要等走到了京城,在一片肃穆当中再对他说这话吗?
她掰开了晋安的手指:“你好好休息,明日便动身回京,我就在外面,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便及时唤我。”她说罢,给巫引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同出了屋去。
而晋安则颓然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静默无言。
他太安静,黎霜和巫引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晋安倏尔皱了皱眉头,抬手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日夜里秦澜下了山去,整顿留下的一千精骑,巫引则去安排明日要跟着黎霜晋安的五灵门人,晋安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没有一点动静,黎霜便也狠心没有去看他。
她坐在五灵门的悬崖边上,提着酒,喝了大半夜。
酒气染了她一身,但至始至终黎霜都清醒得可怕。
她望着南长山上的月,吹着南方温暖和煦的夜风,呼吸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她知道,此一回京,不管是塞外的兵戈铁马还是这里的山间明月,都将成为过去。
黎霜这夜是抱着酒坛睡着的,第二天巫引来叫醒她的时候,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大将军,你可真不爱好自己。”
黎霜扫了他一眼,再是往他身后一望,零零散散跟了五六个五灵门人,而晋安则站在最后面,他穿着五灵门给的一身布衣,还是大人的模样,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黎霜没有多想,只道他这身体是完全稳定下来了,她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你们都收拾好了便下山吧。”
巫引问:“你的东西呢?”
“我没什么要带的。”
她本来就是孤身而来,现在能将晋安带回去,便是已达到目的了。
下了南长山,黎霜领了将士便是一路日夜兼程,终是在将入京时赶上了先走两日的大部队。
黎霜一开始本还担心一直用轻功飞来飞去的晋安不会骑马,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马术竟比这留下的所有精骑都要高,她越发好奇晋安的身世,想去问问恢复正常的晋安有没有回忆起一些关于过去的事。
但这一路回来晋安开始有意无意的躲避与黎霜的接触,休息时,吃饭时,他都远远的一个人坐着,黎霜要去唤他,在开口之前他像是直到黎霜的想法一样,巧妙的避开了。
次数多了,黎霜便知道晋安在躲她。
她以为是离开南长山前那一天说的话伤到晋安了,思来想去,她也没办法就这个事去安慰他,于是也只得任由晋安这般“别扭”着。
是日,黎霜率五万铁骑回了京都。大军去了军营,黎霜未来得及归家,便要先领着诸位将领先去回报皇命,身上的军权便要在今日交出。
刚是整顿了大军,黎霜正在与几个将领交代着待会儿面圣的事宜,旁侧路过一辆马车,马车的装饰风格与大晋京城常见的细致不同,车厢车辕都要粗壮许多,拉车的马共有三匹,皆是精壮非常。
黎霜识得,这是西戎的马车。
马车路过黎霜几人之时倏尔慢了下来。直至车夫喝马停车,车上的人身着一身西戎官服下了车来。
来者不似一般西戎人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瘦小,面容苍老约莫已有五十来岁,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眸中闪烁精光一如塞外的鹰。
“巧了,倒是在路上偶遇了黎将军。”
在场的将军皆是大大小小与西戎打过仗的,所有人都肃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有小老头一个人笑着,仿似两国是友好邻邦,未曾在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厮杀过。
黎霜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西戎使节,不好对付”这八个字便从脑海里飘过:“着实巧了,我在南方便听闻西戎使节要见了我才肯签署和书,我还一直好奇原因,没想到竟在路上遇见。”
老头听黎霜道出自己身份,笑意更深:“不过是新王听闻过黎将军的事迹,对将军委实好奇,嘱咐臣此次来大晋,一定要见上将军一面罢了。”他躬身一引,指了皇宫的方向,“今日大晋陛下遣人来通知我将军今日归朝,我正欲赶去大殿呢,将军可愿同路?”
“不了,我还要交代些事宜,使者先请吧,黎霜片刻后便前去面圣。”
老头也不强求,点点头,一转身便离开,而在他背过身的那一瞬间,鹰隼一般的目光倏尔瞥见了还立在黎霜与几位将领身后的晋安身上。
他眼睛眯了眯,脚步微微一顿。
四目相接,不过瞬息时间,在他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老头收回目光,垂了眼眸,抬脚上了马车,车轮轱辘向前,黎霜一行目送他离开,一如什么都没发生。
晋安也是垂头看着地面,直到听见有人唤了三声晋安,他方才抬起头来。
黎霜正盯着他:“你先随秦澜回将军府。自会有人给你安排。”
晋安没有说话,黎霜沉默了一会儿,便也转身离开了。
黎霜入了宫,所面临的事情一如她在预料中想的一样,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交了军权,即便几位副将面色诧异,但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司马扬也配合的并没有询问她此次出兵南长山的具体细节,只听黎霜报了句南长山贼匪已经招安,便算是糊弄着带了过去。
却是西戎使节签订和书的时候感慨了一句:“黎霜将军骁勇善战,从此以后再不为陛下,为大晋效力,当真是陛下的损失了。”
司马扬笑了笑:“这便不牢使者忧心了,朕自会安排黎将军的去处,断然不会误了她去。”
这句话的暗喻在场的人心知肚明。将领们眼神转了转,皆是沉默。
黎霜只以眼观心,定神不言。
而如今西戎使节已如愿见到了黎霜,便与大殿之上痛快的将和书签了,皇帝龙心大悦,定于明日设宴京郊行宫,庆祝西戎与大晋今日起便和平交好。
大殿的事议完了,司马扬独留了黎霜下来。
司马扬屏退左右,一君一臣在御花园中静静走着,黎霜一直落后他一步,司马扬停,她便也乖巧的停了下来。
“霜儿。”
司马扬开口,唤的是以前他唤她的名字,黎霜却恭敬的回答:“臣在。”
司马扬便默了许久。
“你救的人,救到了吗?”
“托陛下的福,一切顺利。”
司马扬转过了身,看着黎霜垂下的头,轻声道:“三个月,霜儿,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必须理清自己的感情,三个月后,我要你做我的妃。眼里,心里都只能是我。”
黎霜倏尔想起晋安,他在塞北将她拉进小巷,带着面具亲吻她,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救了她,然后在那风雪山头也吻了她的唇瓣,还有前不久,就在南长山,他的动情与难以自控。
每一幕都很混乱,每一幕却都那么真实。
黎霜压制了所有的情绪,仰头望着司马扬,眸光透彻冷冽:“陛下,黎霜一直理得很清楚。”
她必须割舍,必须无情,她任性过,所以现在,该承担后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v章
黎霜回将军府的时候,晋安已经被安置妥当了。大将军将他安排在了离黎霜所住之处最远的一个小院,傍晚,黎霜与家人用膳之时,也没见大将军将晋安叫来。
归家第一晚,主人不招待客人……
大将军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黎霜心里明白,也没有给父亲找不痛快,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便也自行回房了,关于晋安的事,一句话也没有问。
大将军纵容过她的任性,而现在她也该找回属于她自己的理智。
可是到了夜里,无人之时,黎霜却还是忍不住的会挂念将军府另一头的晋安,他身体如何?离她远了,玉蚕蛊会不会又开始焦躁?
黎霜洗漱罢了,长发湿透,她推开窗户,枕着手臂静静的望着夜空里的月亮,而月亮所在的方向正是晋安所在的小院处。
月亮升得不高,所以也不知黎霜望着的到底是天上月还是地上竹影婆娑的小院。
思及今日司马扬与她的对话,黎霜不由轻轻一声叹息,温暖的气息融入了微带寒凉的春夜风里,飘飘绕绕掩入夜色。院里一片安静,只有春虫轻鸣,所以黎霜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更不知道晋安此刻便在她头顶屋檐上静静坐着。
将她的叹息声尽数纳入耳中,收进心里。
月色很好,只是黎霜再没有出声,不知这般静坐了多久,许是终于将头发晾干了,黎霜起身关了窗户,入睡去了。而晋安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房檐上。
直到屋里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晋安才翻身自屋檐上落下。
一如塞北里的很多个夜里一样,他手脚极轻的入了黎霜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哪怕是黎霜。
行至黎霜床榻一侧,他静静看着被窝睡得正香的人。
晋安黑色的眼瞳里却不似往日的痴迷于沉醉,反而带着几分探视,他步步靠近,像是在看着敌人,又像是在看着猎物。一双黑瞳在夜里竟犹如塞北的鹰一般精亮。
他手指动了动,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靠近她,像是被吸引着一样不停的靠她更近。
不是无法远离,而是不想离开……
靠得太近,呼吸交错,黎霜睫羽一颤,晋安陡然回神!
他身型一闪,不过片刻,在黎霜睁眼之时,他便已经没了踪影,而窗户大开,却是他失了后手。
黎霜也只看了那窗户一眼,便背过身去,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再次闭上了眼睛。
翌日京郊行宫,圣上设宴款待西戎使节,庆祝两国终得友好和平,酒桌上觥筹交错,人人面带喜色,笑容可掬,只是这笑里又暗含多少度量与算计便也不可得知。
黎霜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宴,陪过了一轮酒,便借酒力不胜,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