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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重岚听他这般说,心里大骂老没良心的,皮笑肉不笑地道:“生下来的孩儿肯定是像大伯的啊,您这般睿智,生的孩子怎么会是痴儿?”她说完也懒得理会重瑞风的脸色,起身道:“我去瞧瞧大伯母。”
    重瑞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忙拦着道:“你先等等,柔儿马上要过来,她近来一直惦念着你,你们姊妹俩先说说话。”
    重岚眉头一皱,重柔会想她?这时候一声娇笑从檐外传了进来,重柔梳着婉媚的回心髻,头上攒着垂花小金钗,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亲亲热热地挽住重岚的胳膊:“堂姐好久没来了,我心里可是一直惦念着你呢。”
    重家人大都相貌出众,重柔自也不例外,只是嘴唇略薄,下巴削尖,显出几分刻薄之相。重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近来家中事儿多,一直没得空回祖宅。”
    重柔没仔细听她说话,眼睛却从她头顶的八宝攒珠白玉钗一直打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云纹赤金锁,再看手腕上一串珍珠红宝手钏,件件都是精品,随便一件都能抵得上她身上的整套头面了。
    她心里不由得暗嫉,重岚这般有钱也不见帮扶一下大房,真真是为富不仁。她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亲亲热热地嗔道:“你也是的,如今家大业大还要你事事亲力亲为?为什么不把事儿交给底下人做?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若是底下人信不过,还有咱们自家人呢,难道你也信不过?”
    底下人信不过,重家大房的人更信不过了,重岚没接话,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
    重柔目光又溜到她的打扮首饰上,抬手摸了摸她的手钏,嘻嘻笑道:“姐姐这手钏真是好看,我要是也有一个就好了。”她说着就满脸天真,伸手去拿她腕子上的手钏:“姐姐借我戴几天,也让妹妹充充门面,等过几日宴客完了就还给你。”她一副姐妹嬉闹的模样,倒让人发作不得。
    重岚拿眼看了眼重瑞风,见他低头吃茶装没看见,便自己侧身避开,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慢悠悠地道:“咱们是堂姐妹,你这般不成体统也就罢了,反正传不到外面去。可若是去了夫家还这般见着喜欢的就拿,今儿拿了东边妯娌的钗子,明儿拿了西边小姑的项链,到时候只怕没几日就得被人送回来,不光自己名声毁了,还带累家里名声。”
    重瑞风本来没打算管,但听了后面的话却心里一紧,他虽贪婪,却不算蠢人,立刻出声斥责道:“没规矩的东西,这些年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吗!要是到了夫家还这般不知规矩,到时候就是人家责打你了!”
    重岚虚虚劝道:“大伯别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反正离出嫁还有些时候,这些天好好管教就是了。”
    长幼有序,她当姐姐的这般说也无不可,重瑞分恼重柔在她面前丢脸,又格外训了几句,偏重柔那脸皮不像是姑娘家的,听了这话连脸都没红一下。
    重岚急着去探望伯母白氏,没想到重瑞风训完又把她拦住,命下人端了盏子茶来清嗓子,难得和颜悦色地道:“你妹妹不日就要出嫁,你们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以后也难得见一回,你日后出嫁她是肯定要来添妆的,但她如今先出嫁,你是不是...?”
    重岚早就知道重瑞风那雁过拔毛的性子,肯定要提这事儿,便主动笑道:“大伯说的是,堂妹出嫁,我这个做堂姐的自然要添妆。”
    重瑞风没想到她答应的这般利落,面上露出些喜色来,就连重柔都探头去瞧,她命清歌把妆奁碰上来,笑道:“我听闻堂妹要成亲,特地命城中工匠赶制了这红木描金妆盒来,一份薄礼,还望堂妹不要嫌弃。”
    这礼给妹子添妆是够了,但重瑞风想到二房的家财,还是嫌小,皱眉道:“这也太...”
    重岚故作愕然道:“大伯不喜欢吗?那我收回去好了。”
    重柔想着能捞一件是一件,忙扑上去接了那妆盒,对着重岚笑道:“多谢姐姐送礼,我正缺一台妆盒呢。”
    重柔跟重瑞风的区别在于知道见好就收,重岚也随意说笑了几句,告了个罪便去后边院子探望白氏。
    后边院子里隐约传来吵闹声,她忙加快了脚步。
    白氏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又不得丈夫宠爱,便是怀了孕院里也没半分喜色,她心里头堵得慌,打起帘子进了暖阁,就见白氏头上勒着抹额斜躺在床上,小腹虽高高隆起,但也挡不住皮色蜡黄,容颜苍老。
    她床边立着个脂光粉艳的女人,梳着随云髻,半福着身,身后还跟着一溜丫鬟婆子:“...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当不得家,妾不过是看夫人管家辛劳,怕动了胎气,这才好心要帮夫人管家的,五姑娘说这话可就是冤枉妾了。”说话之人正是重瑞风最得宠的王姨娘。
    白氏唯一的闺女重丽捧着药碗站在床边,对着她满脸气愤:“你不过一个妾室,凭什么代我娘管家,安安生生地把你自个管好吧!”
    王姨娘定力了得,只是掩嘴笑了笑:“这可不是妾身的主意,老爷特特吩咐了,要让妾身帮夫人分担一二,妾身不敢不从啊。”
    她生了两个孩子仍旧妩媚明艳,反观白氏,虽怀着孕却容色憔悴,身形伶仃。
    重丽听她搬出来重瑞风,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梗着脖子倔强道:“爹才不会说这种话,必是你自做的主张。”
    正是王姨娘的儿子才中了秀才,闺女重柔又要嫁给官宦人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里会怕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她微微一笑,极明艳,难怪能得宠多年:“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老爷跟前问啊。”
    她反手捶了捶腰,声音带着柔媚的哀怨:“姑娘以为管家理事容易呢,妾身晚上要在房里伺候老爷,白天还要帮着夫人规制丫鬟婆子,老爷精神头足,那起子丫鬟婆子也没有省油的灯,没有一遭是平顺的,我脸上都有皱纹了,生怕坏了容貌老爷怪罪。”
    她这话说的十分轻薄,把房里的事儿都搬出来说了,重丽红了脸用力啐她一口,却不好意思往下说,生怕她又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把头转向白氏,白氏神情木然地看着床帐:“你辛苦了。”
    王姨娘笑道:“不辛苦,为了老爷和夫人,这...”她话还没说话,就被进来的重岚打断了:“王姨娘伺候大伯既然这般辛苦,那干脆好好歇着吧,何必这般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呢?”
    白氏见她进来,面上露出欣喜神色来,挣扎着要起身,被她急忙上前几步按下了。
    王姨娘原来和重岚打过几回交道,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于是忙笑道:“姑娘这话可是有些偏颇了,我也是为着夫人的身子着想,您还是未嫁的姑娘,不知道怀孕的艰难。”
    她用出同样的法子来堵重岚的嘴,没想到重岚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你说我偏颇,这是在责备我了?”
    王姨娘心知这是个厉害的,忙摆手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碍着老爷的吩咐,这才心急了些,说错了话姑娘可别见怪。”
    重岚想了想,慢慢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不光责备我,还动辄抬出长辈来压我,没想到二房的一个奴才竟敢如此跋扈。”她抬眼瞧了瞧跟在王姨娘身后的丫鬟婆子:“不光如此,还敢带人擅闯正头夫人的屋儿,我重家世代书香,怎么纵出你这么个不知规矩的东西!”
    她半句道理不讲,也不说管家的事儿,摆明了是要借题发挥拿王姨娘作伐子,王姨娘面露不忿,咬着牙根辩驳:“姑娘管的未免太宽了,你是二房的人,这是大房的地界儿,你耍的这是什么威风!”
    她说话就见重岚面色更怒,指着她道:“好好好啊!就算大房和二房分了家也算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戚,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挑拨大房二房的关系不成?!当真是其心可诛!”
    王姨娘简直一口老血堵在喉头,重岚一上来就揪出她几个错,半分道理不讲,往日都是别人对她有理说不清,她头回自己有了这种感觉,张嘴就想挤兑回去。
    正在这时候,屋外有人来报:“夫人,五姑娘,堂姑娘,陈公子带人来行纳征之礼了,老爷说陈公子带来的男媒有宗室子弟,怕咱们的女媒分量不够,请夫人和两位小姐亲自去还礼呢。”
    第46章
    重岚听的心里一紧,姜乙怎么会跑到重家大房来?不过她这时候也无暇多想,那边王姨娘却已经又笑了起来:“哎呀,要妾身说何必呢,这般大费周章的,柔儿在家里本就是千娇万宠的,如今陈少爷还特特请了宗室来纳征,真真是...没得把她惯坏了。”
    重岚面无表情地瞧她一眼:“王姨娘说话越发不着调了,我堂妹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奴才就该安于奴才的本分,堂妹是伯娘的闺女不是你的,主子怎么行事容不得你插嘴!”
    王姨娘面上青红交加,偏重岚说的她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妾就是生了孩子也得记在正头太太的名下,有那主母刻薄的连孩子见都不许姨娘见一下。
    她慢悠悠地道:“堂妹即便风光嫁了人,那也是夫人的荣耀,跟你更没有半分干系。”
    王姨娘眼珠子一转,禁不住哭道:“妾身在熬油似的熬了几年,竟比寻常丫鬟媳妇还不如,连话都说不得一句了吗?”她说着就要转身大步往外走,一边用绢子捂着脸:“妾身这就去问问老爷,看看老爷可是厌弃了妾身,还不如这就求去了呢!”
    她本想着重岚会怕重瑞风责骂,上前来拦着她,没想到她却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你越说越没规矩了!今日是我堂妹大喜的日子,大伯正在堂上陪客,你这般闹将成何体统!若是因为你坏了我堂妹的好事儿,我头一个不饶你!”
    王姨娘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威势,被吓得呆怔在原地,也真怕影响女儿前程,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重岚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她,没想到袖子被白氏轻轻扯了几下:“罢了,大喜的日子,闹出事儿来丢的还是家里的脸面。”
    王姨娘忙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夫人说的是,是妾糊涂了。”只是她受宠惯了,难得吃亏一回,转身便沉了脸,返回的时候脚步踏的极重。
    白氏轻轻叹了一声,面带愁苦,又以手掩嘴咳了几声,重岚关切问道:“伯母没事吧?不是怀孕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重丽张口就要告状,白氏却摆摆手,面色发苦:“现下不方便说这事,咱们先出去全了礼数吧。”
    重岚十分不想见姜乙,但瞧见白氏这幅模样又不放心,再说姜乙既然见到她,肯定知道她在这了,左右躲不掉,不如痛快些,反正前事早晚得有个了断。
    她扶着白氏出门,重柔也满面娇羞的迎了上来,她们刚出了垂花门正迎上陈公子一行,那陈家少爷模样有些差强人意,尤其是站在丽色如花的姜乙旁边,被衬的越发平庸,不过就是再丑重瑞风也忍了,合不拢嘴地把陈少爷迎了进来。
    陈家少爷陈柏也在打量着这一行女眷,目光落在重岚身上的时候,眼镜不由得一亮,一行人中就数重岚的容色最为出众,又加上气度磊落从容,他禁不住问道:“岳丈,这位可是四小姐啊?”
    他和重柔还未曾见过面,因此认不出来倒也正常,重瑞风刚要回话,就听那边姜乙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不是。”
    重瑞风见陈柏有些失望,忙指着重柔笑道:“这才是我家四姐儿。”他说完又补了句“贤婿方才问的是我堂侄女。”
    陈柏有些失望,既然是别房的,讨来做个贵妾都不行。但看重柔生的也颇明艳动人,又冲他摆出娇媚姿态,心里适意了不少,随着重瑞风去了正堂。
    重柔不过略露了脸就回去了,真正忙活的还是剩下的几个,陈柏奉上纳征礼,又诚恳表达聘娶之意,再请男媒提亲,重瑞风笑得合不拢嘴,忙又自谦了几句。
    两边相谈正欢,姜乙忽然问了句:“重家其他姑娘可曾许嫁?”
    重瑞风一怔,下意识地瞧了眼重岚:“家里几个年纪还小,未曾许人呢。”
    姜乙目光慢慢凝到重岚脸上:“那这位堂姑娘呢,年纪也不算小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重岚眉头一皱正想着怎么回答,重瑞风已经知道他意思,配合笑道:“她父母如今不在了自己总也拿不定主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姜乙把扇子在掌心一合,笑了笑道:“甚好。”这下就是瞎子都看出来他对重岚有意了。
    重岚淡然道:“今日不是议论堂妹的亲事吗?大伯可别冷落了堂妹夫。”她说完福了福身:“侄女身子不适,这就先下去了。”
    重瑞风眉头一皱正想拦着,姜乙却抬手止了,对着她声音轻柔:“身子不适是要好好歇着,别累坏了。”
    这话说的暧昧不明,重岚禁不住沉了沉脸,强压着性子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她想着直接回二房祖宅,没想到刚绕过影壁却被人从后抱住“抓到你了,小坏蛋。”
    重岚差点惊叫出来,慌慌张张往后退了几步,却被姜乙困于墙壁之间,她压抑着浑身的难受,沉声道:“将军你这是何意?!我虽是民女,也不是能任你轻薄的!”
    他没有听见一般:“我想你了。”
    重岚一手格着他的胳膊,不让他靠近自己:“这是重家的宅子,将军莫要太过了。”
    她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慢慢凑近,鼻尖挨在她的腮边摩挲:“我在外面呆了这几年,没有你的日子总觉得不好。”
    她拼命挣扎“您是帮人提亲来的…”
    “早知道当初就把你强行带了去,也不用忍这几年。”
    “你放开我!”
    “好几年没见你了,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他语气缠绵,却没听她说的一个字。重岚挣扎不能,靠在影壁上气喘吁吁,抿唇一言不发。
    姜乙笑了笑,偏头想要找寻那两片柔嫩的唇瓣,冷不丁被她顶了一下,弯下腰倒抽了口气,她一把推开他,匆匆忙忙跑了。
    姜乙站在原处若有所思,缓缓回了正堂,这时候正堂只剩了重瑞风一个,见他进来,慌忙陪笑道:“将军方才…”
    姜乙问道:“她要在江宁住几日?”
    重瑞风一怔,为难道:“这…这在下也不知道啊。”他说完又腆颜道:“重家门里生的好的姑娘不止我那堂侄女一个,我有个闺女,如今年方二八,还未婚配……”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在姜乙漠然的眼里讪然住了嘴,姜乙垂眼:“想法子让她在江宁多留几日。”
    重瑞风应了,忽然又呵腰笑道:“其实在下知道好些好药,能让她心甘情愿……”
    姜乙挑起唇角,眼里却带了些鄙薄:“你这样的,也配为人伯父?”
    重瑞风陪笑道:“将军瞧上她是她的福分,如今她自己不识抬举,也怨不得我。”
    姜乙已经起了身:“不用,你想法子多拖她几日便可。”
    重瑞风诺诺应是,他出了正门,就见陈柏面带忐忑地在门口等他,随即迎上来道:“将军…”
    姜乙偏头:“她是不是很美,美得让你动心?”
    陈柏微怔,有些不敢接这个话头,没想到迎面一鞭子甩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秀美如玉的侧脸。
    他远眺着檐角的天空,长长呼出口气:“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新郎,有的人你不该问。”
    陈柏不敢言声,仍旧恭恭敬敬地扶着他上了马车。
    …………
    那边重岚已经冷静下来。但心里仍是烦闷,转身去了白氏房里,还未来得及说话,白氏一滴豆大的眼泪就砸在手背上:“本以为靠着清儿能熬出头,没想到清儿这么久都没了音讯,要不是为着丽儿…我只怕早就跟着去了。”
    重清是她的亲儿子,重岚的大堂兄,她本来准备的话有些说不出口,见这情形也只能劝慰道:“伯母别哭了,既伤了身子,也对孩子不好。”
    白氏看着自己蜡黄枯瘦的手,上面累叠了许多斑纹,她搂着重岚:“我的儿,我怕丽儿从此恨了亲爹,对她以后没好处,好些事儿瞒着没跟她说。”
    重岚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大伯母与我说吧,不妨事的。”
    白氏颤颤地抬起手,指着西边院子:“你以为那边的没有他纵着,敢来闹吗?”她低头,滚热的几滴泪落了下来:“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其实我早就瞧明白了,他现在中了举人,觉着我配不上他了,连带着连亲骨肉也不想要,又怕休妻传出坏名声,便想着找几个腌臜货色来糟践我,把我糟践死了他好再寻门第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