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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好啦,闹够了没有?”罗赛一左一右伸手摁住了他们,明明能一拳砸裂墙壁的两头猛兽到了她手里却像是被顺毛顺舒服的大猫,讪讪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下意识的侧头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美丽向导。
    西格只觉得像是有冰凉的雨滴将他从烈火之中唤醒,一时间周围的混乱,满心的愤怒,伤口的痛感,所有令人不悦的感觉似乎都离他而去,周身好像泡在天晴时的海水中,让人只想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份闲适的温暖里。向导的精神脉络柔软又舒适,引导着他缓缓向前,重新回到清明的意识之中。
    黑狼嗷呜一声,身形逐渐淡去,恍惚之间西格好像听到了某种鸟类的啼鸣,比烈火更加鲜艳的尾羽自眼前一闪而过,回神之时已然变成了向导酒红色的及肩长发,他被揽在一个温柔的臂弯中,仿若大梦初醒,再也不记得之前被狂躁与愤怒支配的心境。
    漂亮的红鸟在半空中扑扇着翅膀,绚丽的羽毛根根泛着萤光,鸟冠与层叠的尾羽像是晚宴场上最华丽的礼服,碧绿的眼睛如同最上等的翡翠,是现实之中根本无法找到对应物种的稀有精神体。它的出现安抚了走廊上所有陷入狂躁的哨兵,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长鸣一声便缓缓淡去了身影。
    罗赛老师?西格认出了眼前的向导,正是他在校长办公室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性。他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同样被罗赛揽住的尤里乌斯的目光,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茫然。
    “都清醒过来了吗?”罗赛松开了两人,看着走廊上的满地狼藉与四周被波及的学生们,毫不客气地一人后脑勺赏了一巴掌,“那就都给我滚去教导处好好反省吧。”
    两个s级哨兵干架引发的集体狂躁风波终于因为罗赛的到来而告一段落,听说连莫奈校长都被惊动,亲自探望了医务室,确定所有人都无大碍后才放心离开。由于不少学生都受到了波及,学院今天下午停课半天,补发了足够的向导素,让尚在不安定状态的哨兵们都各自回去休息。
    罗赛坐在教导处办公室的转椅上,架着胳膊抬头看向眼前两个罪魁祸首,有些头疼。s级果然都是些心比天高脾气大的家伙,哪怕像西格这样看似沉稳可靠的哨兵也不例外,贸然训斥只会招致他们的反逆情绪。
    “详情我已经听巴里·贾尔斯同学叙述过了。”罗赛十指交叠搁在桌上,目光在两个哨兵的身上扫过,“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两人暗中对视一眼,又愤愤地移开了目光,较劲儿似的谁也没有先开口。罗赛一哂,都是快要成年进入军队的哨兵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她抬了抬下巴,先拿比较熟悉的尤里乌斯开了刀,“学生是否能继续进修取决于学院的规章制度与成绩评审,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决定了,尤里乌斯?别说你现在还在竞选,就算真正成为了学生会长,也不能如此草率地劝退任何人。”
    金发蓝瞳的哨兵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行礼,“——是!”
    “s级哨兵的精神力对于这些还没有毕业的学生来说有多危险,作为转校生的西格不清楚,你也不了解吗?”罗赛不动声色的加重了语气,“还是说卡塔尔家族未来的继承者,是个被情绪冲昏头脑就会不管不顾引发混乱的任性之人呢?”
    “——非常抱歉!”尤里乌斯大声回答道,耳根涨的通红,蔚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罗赛知道他最在乎的就是身为卡塔尔继承者的骄傲,既然已经祭出了家族的荣誉,尤里乌斯必然会好生反省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剩下的话她不必再多说,点到即止便可。
    “三页的检讨书,明天上课前交到我这里来,听明白了吗。”
    “是!”尤里乌斯再次行礼,以军姿转身离开,临行前用余光瞄了西格一眼,大步流星的走了。
    办公室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罗赛抬眼打量着西格,黑发的哨兵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从那双漂亮的金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罗赛见到他时的那个沉默而腼腆的哨兵,与刚才在走廊上跟人大打出手的模样判若两人。
    “唉……”罗赛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虽然目睹了事件全程的同学都说你是因为尤里乌斯出言挑衅而暴起反抗的,不过你看上去并不是会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而发怒的人吧,西格·萨维亚同学。初来乍到就因为这样的事而与学生会未来的领导人杠上,很划算吗?”
    西格微微别过头,依旧保持沉默,显然对罗赛的说法不怎么赞同。
    “觉得我在说废话吗?”罗赛挑了挑眉,“不过你家黑狼却不是这样想的哦?”
    西格一怔,发现自己的精神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办公室,正在桌下绕着罗赛的腿来回蹭,威武的黑狼此时跟只顺服的宠物一样猛摇尾巴,狗腿的让宿主都要看不下去。黑发哨兵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再没了先前的气势,目光微微下垂,不太敢去看向导饶有兴趣的模样。
    那心虚的模样让罗赛觉得有趣极了,自控力不强的哨兵在心绪波动时很容易出现精神体,西格才刚刚觉醒没多久,显然还做不好这一点,被向导抓了个现行。
    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啦。罗赛揉了揉黑狼顺滑的皮毛,忽然发现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嘴上不承认,精神体到是挺坦诚的嘛。”
    西格已经窘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精神力不会骗我,因为对方奚落自己的成绩而发怒暴走什么的,不管是你还是尤里乌斯,甚至是一个能够进入赛尔顿进修的学员都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罗赛收回抚摸黑狼的手,抬头直视哨兵的眼睛,“只不过尤里乌斯愤怒的理由我大致能猜到,对你却还不够了解,不好妄加评判。是尤里乌斯说了什么让你在意的话,还是别的原因……算了,我想现在的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吧。”
    西格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罗赛会这么说。
    “由你自己来判断吧。”罗赛摆了摆手,忽然拿出了一张成绩单,嘴角一翘,“不过实操课e评级可不行啊,西格同学?你可是整个联邦都难得一见的超s级,不管是‘塔’的高层还是军部,学院,包括我在内都对你抱有很大期待哦。”
    那张成绩单早已在混战中丢失,也不知道罗赛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黑发的哨兵再一次从脸到脖子都臊得通红,却又不敢出手来抢,憋的眼底一片水汪汪的氤氲,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动物,罗赛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掩饰般的咳了一声,挥挥手让西格也回去。
    “还是三页的检讨书,明天早上上课前交到我这里,没问题吧?”
    西格立正行礼,略一犹豫还是伸手拿回了自己丢人的成绩单,转身逃似的离开了。
    “真是……”罗赛看着他眼睛红红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跟只兔子似的,哪里像狼了。”
    5.旧梦
    梦境将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重新呈现出来,有时候只需要一线隐秘而关联的线索。
    那是新入伍的向导少女第一次见到自己被配对哨兵时的情景,她正处在骄傲不可一世的年纪,对一切父辈与上级强行安排的命令都心存排斥,下巴抬的与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一样张扬,第一次见面就对日后的搭档出言不逊,“你就是那个‘极北的笨熊’?”
    “……是极北的暴熊。”哨兵的年纪比她大了不少,已然是青年的模样,身材高大,浅棕色的短发与冰蓝的眼睛表明了他来自寒冷的北地。青年无奈的捎了捎后脑勺,眉骨处有一道醒目的伤,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不过那都是周围人无聊给乱取的绰号,我是麦凯恩·霍其,隶属‘苍之牙’第三小队。”
    “麦凯恩·霍其上尉。”少女扬起了酒红色的长发,“我承认你是一位优秀的军人与哨兵,但是很可惜,我不能与你缔约连结。入伍之后仅凭机器的匹配度就必须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完成相守一生的约定,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制度。”
    “这一点我们倒是所见略同呢。”棕发的青年笑了笑,让眉骨上的伤疤显得不那么狰狞,“……很遗憾,我也无法放心将后背交给一个连骨架都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那时候的罗赛才到对方的腰那么高,仰视的时候气势却是一点不弱,被军部寄予厚望的两人在初次见面时却都十分嫌弃对方,说话之间夹枪带炮。气氛顿时有些紧张,罗赛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一头突然出现的北极熊给拦住了去路,与收敛起笑容满目沉色的宿主不同,巨大的白熊看上去十分喜欢罗赛,不仅伸出舌头舔她,还不顾少女的惊呼将人顶到了自己背上,反正不让她走。
    而罗赛的精神体也出现在了麦凯恩的身边,朱雀拖着艳丽的尾羽蹲坐在哨兵的肩头,似乎把这里当成了新作的窝,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罗赛麦凯恩:“…………”
    精神体反应哨兵与向导的潜意识,通常不会被宿主控制,眼前的情景仿佛是在嘲笑两人‘嘴上说着不要,身体(精神体)却很诚实’,原本剑拔弩张的的气氛顿时有些维持不下去,麦凯恩尴尬的咳了一声,强行扭转话题,结束了这一次不算愉快的会面。
    …………
    ……
    罗赛自黑暗中豁然睁开双眼,冷汗在梦醒的瞬间涌出了毛孔,她条件反射般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旧式的香烟与打火机,抖着手点了好几次才点燃它。香烟冒出寥寥的烟雾升上半空,浓烈的烟味刺激着向导的感官,罗赛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了烟却没有抽,只是将它夹在手指间,像是在用这呛人的烟味安抚自己深陷梦魇里的神经。
    朱雀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床尾,华丽的尾羽在夜色中泛着点点萤光,罗赛自嘲的笑了笑,“……你有多少年没因为这事出来过了?”
    精神体一般会在哨兵向导情绪波动激烈,或者想要反应一些内心意识的时候出现,然而随着对精神力掌控的提升,精神体无故自行出现的次数也会相对减少,罗赛甚至记不清上一次朱雀自己跑出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果然还是今天下去那场安抚消耗太大了吧?罗赛望着手指间寥寥升起的白烟,目光有些放空。毕竟她现在是一举一动都得保养好自己的‘老年人’,直接与两个s级哨兵的精神力碰撞还是有些吃力,她已经感觉到连结神经的末端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还梦见了跟那个人初遇的场景……
    “很像吧?西格跟那头暴熊。”罗赛望着朱雀喃喃道,“……都是那种口是心非,精神力沉稳厚重,发起怒来却格外尖锐的类型。”
    “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又梦到过去吗?”朱雀当然不会给她答案,罗赛在烟味的环绕中闭上了眼睛,那个人身上总是带着这样的味道,明明是个感官敏锐的哨兵却烟不离手,也不知道他的神经是怎么忍受这剧烈刺激的。她很想再笑一笑,然而嘴角似有千斤重,仅仅是往上勾一下仿佛都会耗尽她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