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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沈荨等人根本就没看清楚,就见那铁弹子击打上了挂着纸鸢的那支小小枝条,枝条应声而断,纸鸢也随之落了下来。
    下头等着的小厮赶紧地上去接了下来。
    而就在树枝“咔嚓”一声断裂的同时,纪澄的背后传来一声叫好声。
    纪澄和众人一同转身,却见是个陌生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沈芫已经叫出了声,“大哥。”
    原来这个穿着青地卷草纹镶青竹纹墨绿襕边袍子的人就是沈家的大爷,二房的嫡长子沈御。
    纪澄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十三、四岁时就跟着他父亲沈二老爷在西北建功立业,如今已经是四品忠武将军,现在京营供职,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难怪能养出这样一身的威压气势,叫人看着他就向面对高山般,只能仰止。
    沈家的人都生得不错,这位沈御生得也十分英俊,但因为人看起来太过冷硬,反而让人忽略了他本身的俊秀。
    纪澄看了第一眼便越发觉得沈家的二房以后恐怕将是沈家最有出息的一支。而这位沈御今年才二十有五,曾娶妻周氏,周氏前年难产身亡,留下一个嫡子,如今养在二夫人黄氏身边。
    纪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丝不切实际的想法,但随即就湮灭了,哪怕是填房恐怕也轮不到她。
    沈御应了一声,眼神再次扫向纪澄,“这位姑娘好精的准头。”三弹连发,第二枚击中第一枚而送力,第三枚又再次击中第二枚,将它往上送去再次击打第一枚。这可不是全靠技艺了,还需用脑子精确算计,每一弹的力度都要不同,第三枚才能追上第二枚,还能送力给第一枚,直到击断树枝。
    便是沈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可能做不到这一点。正因如此,他才会主动上前跟纪澄说话。
    沈家的三姐妹全部都目瞪口呆地看向纪澄,先前她们虽然被纪澄的技艺给惊讶到了,但是外行看热闹,并不知其中的厉害,到这会儿纪澄居然能引得沈御主动跟她说话,沈家三姐妹那才是每个人都在心里叫“天呐”。
    要知道沈御何其人也,冷得跟个冰块似的,连对着他娘二夫人他都不怎么主动开口说话,更何况是其他女人了,连沈芫这个亲妹子都没有这种待遇。
    纪澄的脸不由绯红,低头半垂眸没答话。
    沈御看着那如蝴蝶振翅般微微颤动的睫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纪澄的精湛的技艺和手里的弹弓吸引去了,此刻再看,已经看不到纪澄的容貌,只觉得她肌肤雪白得晃眼,赶紧挪开了眼睛。
    沈芫上前一步道:“大哥,这位是三婶的娘家侄女,澄妹妹。”
    “原来是澄表妹。”沈御微微颔首,自家姐妹的话他刚才那般唐突倒不算太失礼。
    “阿澄,这位是我大哥,你来了这许多时日了,还没见过吧?”沈芫又给纪澄介绍沈御。
    纪澄给沈御福了福,“大表哥。”
    一管声音泠泠如冰泉浸珠,绵绵若春水拂花,听得沈御心中一沉,他最是不喜这种绵靡之音,好好的说话不会,非得捏腔拿调。
    不过沈御的脸常年含冰,众人也瞧不出他的不高兴,他抬腿欲走,但又忍不住道:“表妹的弹弓可能借我一观?”
    纪澄自然不能说不,伸手将弹弓递了过去。
    沈御检查了一下那弹弓,并无特别之处,只是选用的是质地坚硬又不失弹性的上好木料,筋是常年在药水里浸泡的牛筋,虽然难得,可也没什么特殊。
    沈御一开始还以为纪澄有那个手力将铁弹子弹到那么高,是因为弹弓里有什么机关。如今看来,应是这位表妹的精妙计算以及腕力、臂力用得好的结果。这番功夫实在难得,若是个男儿在军营里一定有所作为。
    沈御看后将弹弓递了回去,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离开了。
    沈御一离开,几个姑娘就都围了过来。
    苏筠问道:“澄妹妹,你真是厉害,哪里练得的这一番技艺?连大表哥都赞叹。”
    纪澄笑道:“小时候在家中跟着哥哥们学的。”那时候纪家还没有如今的财力,她爹爹忙于生意常年不着家,娘亲又是个懦弱性子不管事儿,纪澄就一直跟着她二哥出门野,像个男孩儿一般。
    再后来,纪澄长大,不能跟着二哥出门,同一众晋地姑娘们来往,也玩纸鸢、弹弓之类。她有一架她爹从南方特地带回来的蝴蝶纸鸢,纪澄喜欢得不得了,挂在树梢后,她也如今日沈荨一般着急。
    那弹弓的功夫就是那段放纸鸢的时间练出来的,一来二去就熟能生巧了。
    王思娘姐妹在一旁缓缓收纸鸢的线,只听王悦娘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哪里学来的粗野之人的技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沈荨原本同王家姐妹交好,这会儿听了王悦娘的话却有些不悦,毕竟纪澄刚帮了她,“什么粗野之人不粗野之人的技艺?能帮得了人的就是好技艺。”
    王悦娘惮于沈荨的身份,她又是沈彻的妹妹,听了这话有些讪讪,倒也不再开口。
    王思娘笑道:“荨妹妹,既然纸鸢拿回来了,咱们在园子里转转吧,莫辜负了春光。”
    沈家姐妹是主人,自然要做到宾客尽欢,又开始张罗游园。
    第12章 芳心许
    且说沈御离开悯农园之后,路过鹤岗,见二弟沈彻从上面下来,“咦”了一声,问道:“二弟今日也在家?”
    这位沈二公子从来神出鬼没,在家里时常见不着影子,沈御才有此一问。
    沈彻轻笑一声,“总要在家孝顺几天爹娘。”
    沈御一下就听明白了,朝沈彻点了点头,彼此一同往松径走去,“你也老大不小,该收心了,免得公主成日催你。”
    沈彻笑道:“大哥是知道的,我巴不得早点儿成亲,只是我娘一直挑剔。”
    沈御看向沈彻沉默片刻道:“虽然找不到证据,但我敢肯定前头那几桩都是你做的好事。”
    沈彻只淡笑不语。
    “就算不是为了公主,你为了老祖宗也该收心了,她老人家最疼的就是你。”沈御劝道,他平日本不是多话的人,更不该管弟弟屋子里的事情,奈何沈彻风流不羁,老太太管不住他,就只好跟沈御这个大哥唠叨,他听得多了,也就少不得要说上两句。
    “我早就跟老祖宗说过,她看上了谁,直接换了庚帖就是。”沈彻毫不上心地道。
    沈御也知多说无益,他虽然也是男人,但实在不懂外头那些妖妖艳艳的女子有什么好,香气刺鼻,矫揉造作,看着便倒胃口,但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他也不能强求沈彻如同自己一般。
    “大哥,你今日破天荒跟我说这些,是自己被老祖宗催烦了吧?”沈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沈御心里的阴暗,这人明显是找人垫背的意思。
    沈御的肤色较深,便是尴尬,也隐于硬朗的容貌之后,此刻只沉默不语。
    沈彻笑道:“不管老祖宗给大哥说的是谁,到时候我帮你去仔细打听,总得找个人品又端方的,身子骨好的,免得隔三差五换人。”
    沈彻这就是变相承认,他自己以前那几桩看着就要成的亲事,都是他弄的鬼了。
    沈御也拿这个弟弟没办法,沈彻本事大,瞧着素日游手好闲,但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人生得又清俊如玉,貌比潘安,容赛卫阶,便是不风流,那也天生就带了七分倜傥。他不找人,人还跟飞蛾似地往他身上扑,甚至是男女不限。
    沈御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回他们去明月楼吃酒,恰逢国舅爷也在明月楼,他身边那好容易得手近日正宠得厉害的小倌儿柳灵昆,死活非要向沈彻自荐枕席,冒着得罪死国舅爷的风险也不怕。
    沈御才算知道,男色也有倾人城倾人命的本事。
    不过最妙的是,那素日横行霸道的国舅爷郑括,居然二话不说地就将柳灵昆送与了沈彻。
    “若有需要二弟帮忙的,我自然不会客气。”沈御道。其实他们娶妻也有撞运的意思,平日里那一众大家闺秀都戴着面具,若非同床共枕一段时日,谁也看不出她们面具下的脸孔。
    两人说着话,却见前头转弯处露出一片粉色衣角来,此段松径只一条小道,便是想回避也无法,只能碰个正着。
    纪澄这时就站在鹤岗的摘月亭内俯瞰松径,此地算是磬园的最高点了。
    王思娘和王悦娘两姐妹还有沈荨正和沈御说话,另一个同沈御一般高的男子瞧衣着十分眼生,纪澄确定自己没见过。
    不过纪澄只扫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了,能让王家姐妹绞尽心思哄得沈荨走近道去堵的人,显然不会在纪澄的考虑范围。
    只是纪澄没想到松径里的那个陌生男人会突然抬头,纪澄莫名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很快就抑制住了,隔得这么远,很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又没做亏心事。
    好在那人只扫了一眼就重新低下了头,纪澄退回亭内坐下,沈萃接过丫头手里的茶盏抿了一口,不屑地往山下瞥了一眼,“王四娘这人也是好笑,在咱们面前仗着有个当淑妃的姐姐,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可是看到二哥,就跟京巴狗儿似的往上扑,还自作聪明地以为谁都看不出来。”
    纪澄这才知道山下那位的身份,原来就是那位纨绔国公府二公子,倒是不知道王四娘这等人物怎么就看上他了。
    “最好笑的是,王悦娘私下也爱慕二哥,不知道王四娘看出来没有。呵呵,王四娘的姐姐是宫中淑妃,有本事怎么不去求一道圣旨赐婚,那我才佩服她呢。跟我们面前摆什么谱儿?”沈萃讥讽道。
    纪澄不知沈萃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牢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值得沈萃信任,居然一股脑儿地吐槽给自己听。
    正喝着茶,却见石梯下一个年轻男子往这边上来,露出个头,却是沈萃的胞兄沈家四公子沈径。
    前几日纪澄在纪兰身边侍疾时已经见过了这位表兄。
    “四哥怎么来了?”沈萃也瞧见了沈径,纪澄则站了起来。
    沈径着一袭蓝地宝相花纹天华锦的袍子,富贵气里透出文雅,为人也彬彬有礼,听见沈萃的声音笑道:“远远儿地就看见你们在亭子里喝茶,真是惬意,我也上来讨杯茶水喝。”
    说完,沈径看向微低着头的纪澄微笑道:“表妹坐吧,咱们都是一家至亲,不必这样客气。”
    纪澄这才入座,又听沈径道:“霓裳你怎么在这里?”
    霓裳还没开口,就听沈萃道:“刚才二哥在这里喝了茶,他走了我们正好上来,我就让霓裳顺便给我们煮一杯咯。”
    纪澄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其貌不扬的霓裳是那位沈二爷身边的丫头。沈彻定然是看见这些姑娘们开始四处行走,这才避嫌连茶具都还没来得及收就走了,却哪知刚下去就被王家姐妹给堵住了。
    当然纪澄也不排除这位二公子走得如此急,也可能就是为了下山去偶遇王家姐妹的。
    只是原来沈萃也不是个傻的,这是摆明了在沈彻身边的丫头面前说王氏姐妹的坏话,这就是不想让王四娘当二嫂的意思。
    沈径不由叹息一声,连二哥身边的大丫头也敢随便使唤,他这妹妹胆子可够肥的,只怕将来要挨教训的。
    “原来是二哥的茶具,我就说这套冻花石杯不是你这粗人能欣赏的东西。”沈径道。
    沈萃立时就瞪直了双眼,纪澄也是惊讶,做哥哥的怎么能如此说妹妹,何况他难道不知道沈萃最忌讳什么?
    可偏偏沈径就是说了,还是当着丫头的面儿说的。
    纪澄可不会拿沈径当傻子,这位四表哥打生下来就被抱去了老太太跟前养,后来纪兰生的小六沈征也是养在老太太院子里的,唯有沈萃是跟着纪兰长大的。纪澄觉得老太太那样的人绝对养不出蠢材来。
    何况这世上,谁又是傻子呢?便是沈萃都有她自己的心机。
    因此纪澄不得不想,沈径这话其实就是说给霓裳听的,当然也不排除沈径有些看不上他这位妹妹的做派。
    “四哥,你怎么说话的呢,你还是我亲哥吗?”沈萃怒道。
    沈径却不理沈萃,转而对纪澄道:“表妹可是有福气了,霓裳煮茶的功夫在咱们京师都算是排得上号的,一般人都没有这个口福,就是我们想喝,也要二哥心情极好的时候,才能讨得一杯。”
    霓裳笑道:“四少爷快别这样夸霓裳了,都没边儿了。”
    纪澄这方知道,沈径竟然在讨好霓裳,虽然也说不上是讨好,但绝对是不愿意得罪,所以才自己先刺了沈萃两句。纪澄不由想,那位二公子好嚣张的人物啊,连身边的阿猫阿狗都容不得别人随意使唤。
    纪澄想着先才沈萃的确是有些失礼了。上得摘月亭来,见着里头有丫头正在擦拭茶具,纪澄还想着黄氏安排真是周到,连这等地方的休息亭都有专门煮茶的丫头等候。如今才知道不过是凑巧了,而沈萃居然也就很随便地使唤了堂兄屋里的丫头。
    那位叫霓裳的丫头明显愣了愣,但也没说话就开始煮茶了,当时纪澄也没放在心上多想。不过显然,霓裳也没仗着她是沈彻屋子里的丫头,就不搭理沈萃的吩咐,倒是个知礼的丫头。
    愣神间,霓裳已经又煮了两杯茶,分别端给沈径和纪澄。
    纪澄轻啜一口,只觉得口齿沁香,心神都为之一净,茶好,水也好,煮茶人的功夫也拿捏得极好。
    沈萃嗤笑一声道:“四哥,你不是粗人,你且说说这茶是什么茶,水又是什么水?”
    纪澄可不想加入他们两兄妹的争斗,索性盯着手中玲珑可爱的冻花石茶杯,她这一只冻的是一朵梅花,又看沈径和沈萃那两只,统是不同形态的梅花,心下啧啧称奇。
    这冻花石是越地的特产,本身不算特别珍贵,但冻花石得名是因为它色如冻冰,天生有冻纹,其中冻纹如花的格外珍奇,此杯上的梅花十分完整,而且形态优美,一个小杯子便价值百金了,而瞧着眼前这一套冻花石杯居然都是梅花,其价值至少是千金以上。价值还是小事,主要是能凑齐这样一套杯子那是真正的难得,有可能经历百年才能在开采出来的冻花石里凑齐制造这套杯子的材料。
    纪澄正在惊叹和欣赏的时候,只听见沈径道:“是祁山的雪芽吧。”
    沈萃哪里知道是什么茶啊,那样去看霓裳,后者轻轻点了点头。沈萃“嘁”了一声,似乎是说沈径能尝出茶味来,这也不算什么好本事。
    祁山的雪芽纪澄实在是没听说过,她自问这些年一直恶补各种茶经,但这祁山雪芽真是从没听闻,一时觉得有些难受,到底不是世族出身的,没有他们这些底蕴,将来只怕即使得偿所愿地嫁到世家大族,细节处也会被来往亲朋耻笑。
    其实纪澄真的是很努力了,为了能品尝出各种茶味,她这些年的饮食控制得十分清淡,淡到寡味的程度,一应辛辣香料如胡椒、花椒、茱萸、姜等,甚至葱都是从来不碰的。可今日她虽然吃出了茶的好坏,但着实没品出是什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