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他的眼睛，洛渐清看到了天空中绽放的那朵烟花。紫鸢与雷云相撞，盛大辉煌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洛渐清感到自己的心在不断地颤动，他想要挣脱这里，想要去问一问九莲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他所能做的只是一直看着这一幕，感受到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悲痛。
    苍若的痛苦深深传入了洛渐清的心里，当他回过神时，觉得自己定然已经落泪。
    可是，雷云并未因为妖尊的自爆而真正消散，接下来的四年，苍若妖尊一直化身巨龙，不断地攻击雷云。他的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视死如归地撞上这雷云，绝望如深渊。
    直到四年后，当一道血色雷霆降下来的时候，金龙终于无力地摔向大地，再次化为了人形。他望了一眼百里外的地方，在那里，雷霆还在不断地降下，很明显，还有一个人在苦苦煎熬，尚未陨落。
    七年前墨青与苍若说，如若你恨极了九莲，那便来找我，我代他受过。
    可是如今，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一切再也回不到一百年前。
    那时候，六十四妖尊驰骋妖界，潇洒恣意，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往事历历成了昔日，红色的雷蛇在雷云中酝酿盘旋，苍若仰躺在地上，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天空。他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烈，笑到最后竟然好似在哭，但是从头到尾都没落下一滴泪。
    到这最后的时候，他的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呢？
    是像许多尊者一样，诅咒九莲，诅咒他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畜？
    还是痛恨自己的不该，悔恨曾经的选择，恨不得将一切重新来过？
    苍若的笑声戛然而止，天空中的雷霆似乎也即将降下。
    他茫然地望着这漫天的黑云，喃喃说出了漫长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紫颂……”
    轰！
    一道血红色的雷霆忽然劈下！
    正在此时，洛渐清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一轻，他终于从苍若妖尊的身上离开。他还未曾来得及惊讶，便看到了那个自己跟随了数百年，却从未见过的人。
    俊美明朗的面容，狭长清亮的眼，高处于九天之上、只有神兽才拥有的气度！
    洛渐清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苍若妖尊，心神颤动。
    这苍若妖尊竟然长得与晋离有七分相似！
    然而天道并不给洛渐清再细想的时间，血雷已然劈下，将苍若的身体埋没。当这雷霆降下的一刻，天地间忽然下起了雨。毛毛细雨仿佛温柔的诉说，洗刷着大地上斑驳的血迹，将这一切罪孽的过往全部洗净。
    龙若有泪，必然落雨。
    到最后，苍若还是哭了，然而六十四妖尊全部陨落，一百多位人族尊者也无一生还。
    皆是魂飞魄散。
    不，或许还有那墨青……
    洛渐清忽然升起了希望，谁料他眼前的画面顿时一转，百里外的雷霆上一秒还在劈下，下一秒，这里便成了无人之地。空旷贫瘠的大地上，洛渐清忽然见到，无数人族尊者的鲜血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
    而妖族六十四尊者的鲜血则渗入了大地，轰隆隆的巨响中，一座座大山拔地而起。这些山峰通体血红，好似鲜血雕铸，形成了一条直线，横跨在这一处平原上。
    先是第一座山峰隆起建成，再是第二座山峰、第三座……
    当第六十三座山峰高耸落地后，在所有山峰的最前方，一座山峰缓缓地从地面上升起。它升的并不快，但是却逐渐地超越了所有山峰的高度。超过了飞鸟，超过了云层，超过了肉眼可及的高度，孤单寂寥地耸立在那里。
    这样的场景，令洛渐清不得不震惊，因为这些地方他实在是不能再熟悉。
    这片海，便是风神海，每十年便会在极北之地刮一次罡风，无人可进！
    这片山，便是枯山，在这里陨落了两位大乘期的绝世大能！
    苍若妖尊说，玄天大陆上有三十六州，八大荒原和三大险地。
    为何只有三个？
    只因为，这极北之地，正是三万年前，被一百多位两族尊者的血液浇铸而成！
    洛渐清望着极北之地缓缓生成的模样，被这雄浑可怕的场景震慑，不过很快他的眼前便忽然全暗，一道古老沧桑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夹杂着叹息响起：“便是如此……九莲，你也无话要对我说吗？”
    洛渐清沉默了许久，方才的黄粱一梦还在他的心头久久萦绕，他尽量镇定了声音，说道：“若晚辈是九莲师祖，定然会心生悔意。如今虽说晚辈不是，但晚辈也想替师祖对前辈说一声对不起。只是前辈，其中或许还有一些误会和意外，您千万不要……”
    “便是有误会，有意外，我们也已然陨落。”
    洛渐清噤了声，良久，才道：“前辈，您不是正在这里吗？”
    “你方才在幻境里也已见到，本尊已陨落三万年。”
    洛渐清忍不住问道：“前辈，您为何要让晚辈知道那些……”
    金龙长叹一声，语气里再无三万年前的狂妄随性，却带了无尽的疲累：“墨青似乎将一样东西交给了你，你可是收到了它。”
    洛渐清忽然愣住，他现在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并不知道苍若前辈在哪里，可谓是敌在暗我在明。思索片刻后，洛渐清还是决定将那枚纳戒拿出来，他并不知道这苍若妖尊怎么会知道纳戒的事情，但是就算他想藏住这枚纳戒，想必以苍若妖尊的实力，找出这纳戒完全轻而易举。
    洛渐清取出了那枚纳戒，恭敬道：“前辈，墨青前辈便是将这枚纳戒交给了晚辈。”
    下一刻，一道微风扫过洛渐清的手掌，纳戒也倏地消失。
    许久之后，苍若沙哑的笑声响起，他万般无奈地笑着。
    听他笑了许久，洛渐清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说道：“前辈。”
    笑声戛然而止，苍若道：“墨青的遗愿本尊已然收到，然而终此一生，本尊从未欠他墨青和九莲，只有他们亏欠本尊的。你说，本尊为何要帮他完成遗愿，助你一臂之力呢？”
    洛渐清倏地怔住。
    他的大脑快速地转动起来，几乎刹那间就明白了苍若妖尊的意思。
    他万万没想到，墨青前辈的纳戒里，居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十几年前他从墨青前辈那里得到了这枚纳戒，墨青前辈只说，希望他永远不会用到这纳戒，也永远不会打开它。莫非从那一刻起，墨青前辈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碰上这苍若妖尊，还被他吞入口中？
    洛渐清沉思片刻，镇定道：“前辈似乎知道，晚辈修炼的是与九莲师祖同样的功法。晚辈于刚才的幻境里，看到了九莲师祖的失败，也看到了前辈的痛恨。前辈，那晚辈斗胆问上一句，您所恨的，到底是九莲师祖，还是天道？”
    “有何差别。”
    洛渐清微微一笑：“自然有所差别。九莲师祖的失败，导致了上百尊者的陨落，也导致了两族再也无法重现曾经的辉煌。但若是说九莲师祖是失败者，那天道便是始作俑者。您也知道，九莲师祖之所以要推翻这天，为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为了数千年来无人成仙的事实。”
    苍若没有回答。
    洛渐清又道：“九莲师祖察觉天道有异，这才决心覆天。他所做的事情乃是为了在天道下生存的每个人，他失败了，是他的过错，但是真正的敌人，难道不该是那天道？”
    苍若仍旧未曾出声。
    洛渐清继续说道：“晚辈曾听一位前辈说过，九莲师祖只修炼到《九莲夺天录》的第七层，便无法再往上前进一步。而如今，晚辈已经这这《九莲夺天录》修炼到了第六层，很快就要达到九莲师祖的境界。虽说实力远不如九莲师祖，但是晚辈却是这三万年里，唯一一个有机会再去夺天的人！”
    苍若低声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洛渐清目光坚定，镇静从容地说道：“我洛渐清，势要夺天！”
    第109章
    黑暗中，是久久的寂静。
    洛渐清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主动开口。他所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接下来需要的便是给对方思索的时间。苍若妖尊刚才话中有说，墨青前辈希望他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洛渐清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苍若妖尊的实力早已是天阶巅峰，三万年前，他甚至比墨青还要强，只次于九莲。
    而且，苍若妖尊是一头神兽。
    神兽自古便拥有很多秘法，每一头神兽出世时，便会有天生的记忆传承。无数的秘法就藏在他们的血脉之中，一代代地累积下来，这种力量繁杂可怕，经过世世代代的积累，可以说人类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时至今日，那六十三位妖尊早已魂飞魄散，别说凝身现形了，就连一句遗言也无法说出口。但是苍若妖尊却还能出现，能释放出与三万年前无异的威压，能困住洛渐清如此久。
    许久以后，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
    洛渐清终于听到苍若妖尊低沉的声音：“你可知道，墨青在那纳戒里到底留下了什么。”
    洛渐清微愣，思索片刻，恭敬道：“晚辈不知。”既不询问，也不好奇，洛渐清知道，苍若妖尊若是想说，那他自然会说。
    果不其然，苍若道：“他说，九莲没死。”
    洛渐清双眸睁大，但是旋即想到玉霄峰禁地中的那盏青莲本命灯，他顿时又收了心。
    苍若说：“大道三千，我等凡人只取修炼一道，却已是在与天做对。三万年前，我们一百多人全部死在了这里，就连那墨青，也埋骨于此。但是九莲，却还是没死。他到底做了什么，墨青未曾告诉本尊，但是他却希望本尊知晓，若你能够修炼到《九莲夺天录》的第七层，那你夺天的几率，必然会高于九莲。”
    心中倏地一动，洛渐清再也忍不住地问道：“前辈，晚辈的天赋并不如九莲师祖。”
    苍若却淡淡道：“你不过七十的骨龄，便有了如此境界，你哪里不如他。”
    洛渐清顿时哑然。
    他怎么能说，自己的修为，基本上是屡次三番地夺取李修晨的机缘，才到如此境界的？
    洛渐清转眸想了想，随即看开。机缘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你争我夺，上辈子李修晨得到那么多的机缘，其中有许多就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最终使他身死。这辈子他抢走了李修晨的机缘，那就是自己的，根本无需多虑。
    不过洛渐清还是说道：“晚辈的悟性恐怕远不及九莲师祖。”
    一套《九莲本心录》便能让太华山玉霄峰凌驾于其他众修士，更不用说那一套更加可怕的《九莲夺天录》。洛渐清就是耗费毕生心血，恐怕也无法创造这样厉害的功法。
    苍若不以为意，洪亮的声音在这黑暗之中不断传荡：“墨青对天道的掐算，远超于本尊与九莲。他既说你成功的机会比九莲要大，那自然就是真的。往后无论是他人助你夺天，还是你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夺天，只要结果成功，便无其他担忧。”
    “可是前辈……”
    洛渐清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
    只见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只硕大的眼睛慢慢地出现。这眼睛有洛渐清一个人的大小，纯金色的眼瞳里好似有金沙流淌，唯有中间的瞳孔是纯粹的雪白色，如同一轮满月，就这般突兀地出现在洛渐清的面前。
    虺虺雷鸣，与龙吟共响。
    “你想化龙吗？”
    当洛渐清从这无边黑暗中脱身时，入目的便是一个白衣身影。
    玄灵子见到他，立即飞身过来将他拉到身后，仔细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洛渐清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目光游离地望着玄灵子。他嘴唇翕动，勉强地想要开口，但是仅仅只呢喃出了一个音，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玄灵子手指颤抖，他右手搂着洛渐清，将自己的左手从洛渐清的腰后收回。他动作极为缓慢地低下头，怔然地望着自己的左手，只见那手心处满是鲜血，几乎要被浓稠的血液打湿。
    “渐清！”
    洛渐清闭上了眼睛，彻底地昏死过去。
    一身青衫被鲜血染红，原本在那第十一海上追捕妖尊刑危时，洛渐清的后背便被对方剜去了一大块的肉。从第十一海赶来极北之地的时候，洛渐清吃了不少丹药，同时运转灵力疗伤，这才令后背上的伤好了大半。
    但如今，他的后背又被彻底地撕开。
    以脊椎为线，这伤口从颈后一直撕扯到了尾椎，完全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劈开一样，即使这伤口已然抿和，但是流过的鲜血却仍旧沾上后背上。伤口被衣服挡着了无法看到，但是有些疼痛却是不用看，都能感受到的。
    这几乎是将整个人活活劈开，然后再缝起来！
    玄灵子握紧长剑，双目通红，怒视着眼前这条金色巨龙。龙身上已经被劈下了无数道的伤口，在洛渐清被巨龙吞入口中的这段时间内，玄灵子一直在外与这条巨龙争斗。
    苍若妖尊陨落三万年，但是它的残魂却也强大到可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