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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含着,不要吐出来,”她叮嘱着,“这样晕船的感觉会好受一些。”
    她们所住的地方离通州远着呢。这要是在现代,坐个飞机当天可到,再不济坐个火车隔日也能到,可是在这个年代,陆路换水路,水路再换陆路,只怕要走个月余的功夫。
    简妍就内心阴暗的想着,简太太这么些年都是养尊处优的,这一路上可是够她受的了。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的功夫,通州终于是到了。
    庶妹纪氏
    简太太一行抵达了通州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就前去徐家,反而是先找了个客栈住了两三日。
    原来简太太这一路上受罪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瘦许多,连带着面色也不好。她的意思竟是在这客栈里修整个两三日再去徐家,不然教徐家的人看着她们现下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定的就会怎么笑话她们,以为她们是来打秋风的呢。
    而打算出发去徐家的前一日晚上,简太太正在问着沈妈妈:“送徐家上下的礼物可都打点好了?再检查一遍,这一路长途颠簸,可别缺失破损了什么,没的倒叫人家笑话咱们。”
    沈妈妈便让珍珠和翡翠抬了一只大箱子进来,打了开来,将里面打包好的物件儿一色、色的拿出来给简太太过目。
    “徐家三个房头的夫人皆是两匹潞绸和一支野生百年参,太夫人多着一柄云纹灵芝玉如意和一支野生百年参。三位公子皆是上等红丝砚一方,松烟墨两匣,上等川扇两把,徐二老爷多着一个黄石雕貔貅镇纸。三位姑娘则都是红珊瑚手钏一串,并着上等绫绢扇两把。至于姨奶奶和她一双哥儿姐儿的见面礼则是装在另外一只大箱子里。”
    简太太点了点头:“这些礼物倒也还罢了。左右不能让他们徐家人看轻了咱们去。”
    顿了顿又说着:“我记着那徐二老爷只是个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那个徐大公子倒是个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
    “太太好记性,”沈妈妈不着痕迹的恭维着,“记得一些儿也不差。”
    “这做侄子的倒是官职比做叔父的高了这么多,想来这徐大公子也是个厉害角色。罢了,给他的礼物中再加一样白玉镇纸,说不定咱们清哥儿往后且得他提携呢。”
    心里却又想着,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手中的实权也是不小了。等进了徐府,倒是可以让简妍和他多亲近亲近,近水楼台先得月,简妍的相貌又是生的一等一的好,说不定就被他给瞧上了呢。
    主意一打定,她便又对沈妈妈吩咐着:“你去妍姐儿那里瞧瞧,问着她明日打算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虽说老爷一年的孝期是没过,但也不能穿的太素净了。还是你去替她掌掌眼,我放心些儿。”
    沈妈妈答应着去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儿就回来了。
    “奴婢问过了,姑娘说是明日就穿一件白绫小袄,玉色的曳地长裙,外面再罩一件鹅黄镶边,白底橙黄小花浅青灰枝叶的披风。鬓边斜簪一支点翠小凤钗,再簪一支白玉玉兰花苞簪子,并着一朵绢花也差不多了。“
    简太太听了,就轻轻的点了点头,说着:“裙子并着披风倒也还罢了,那件白绫小袄倒是过于素净了些。不过穿在里面,也就领口露出来一些,倒也无妨了。”
    一面又示意沈妈妈过来看她床上放置的一套衣裙,问着她:“你看我明日穿这套袄裙如何?”
    沈妈妈打眼一瞧,见那是一件银色绣大朵菊花的立领长袄,并着一件暗蓝紫色的马面裙。
    那菊花却是用金色丝线绣成,极其的打眼。便是那马面裙前面光滑的马面上也是以暗红绿彩线绣着折枝菊花。
    “太太的这套袄裙瞧着可真是高贵的很,最适合太太没有了。”
    沈妈妈不住口的称赞着,心里却是在想着,太太的这套袄裙若是真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瞧着比妍姐儿的那套还要亮丽些。想来是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庶妹嫁入了名门旧族,而自己只嫁了一个商人,所以这才想着明日见面的时候要在衣饰上压倒自己的庶妹吧。只是太太的年纪毕竟是有个四十多了......
    可瞧着简太太望着这套衣裙高兴的模样,沈妈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简太太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她正高兴的这当会若是开口扫了她的兴,就算自己是跟随了她几十年,只怕也是会当场甩脸子给她看的。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简太太就起来了。洗漱完毕,让丫鬟分别去叫了简清和简妍过来。
    客栈外面早就是有轿子在侯着了。一行人上了轿,朝着徐家出发。
    一炷香时间不到的功夫儿就到了徐家了。只是徐家大门却是没有开,轿子却是从东角门里抬进去的。
    简太太当时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这徐家分明就是看不上她的意思,竟是让她从角门进。
    她这一口气憋闷在心里,直至见到了自家庶妹都没有散开。
    她庶妹纪氏正在垂花门那里等着她,远远的见到她们,立时就快步的走了过来迎接着。
    饶是以往简太太心中再是对纪氏颇有微词,可姐妹之间毕竟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且这期间父母和唯一的兄弟也都相继走了,她们可谓是世上彼此之间唯一的亲人了。所以这刚一见面,纪氏就紧紧的握住了简太太的手,简太太也紧紧的回握着她的手,两人眼中均有泪珠在闪烁。
    这时便见得旁边有一个五十来岁光景的嬷嬷在劝说着:“太太,您姊妹两个多年重逢,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倒是哭上了?“
    纪氏闻言,拿了手中的手绢拭着眼角的泪水,面上勉强做了笑意:“正是。多年未见姐姐,正应当高兴才是,瞧我,怎么还只哭个不住。”
    一面又说着:”姐姐这一路辛苦了。”
    简太太也拿手绢拭了眼角的泪水,随后和纪氏说了几句别后想念之类的话,再是转头看着先前开口的那个嬷嬷。
    “这是,陶嬷嬷?”她略有些迟疑。
    她印象中陶嬷嬷是纪氏的奶娘。因着纪氏的生母走得早,日常倒都是陶嬷嬷在照顾着她。
    陶嬷嬷对着简太太屈身行了一礼,而后不卑不亢的说着:“太太好记性。奴婢正是。”
    纪氏这时却是看着简清和简妍,而后转头笑着问简太太:“这就是清哥儿和妍姐儿吧?好一对金童玉女,长的倒和那画上的人似的。”
    简清和简妍也忙上前对着纪氏行了礼,唤了一声姨母。
    纪氏心中欢喜,一手拉了一个,不住声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又让陶嬷嬷在前面领路,带着她们去自己住的地方。
    纪氏却是住在花园中一处叫着荷香院的院子里。一路逶迤走过,或曲折长廊,或青石小径,或白石甬路。绕过一带松墙,面前忽然开阔,竟是波光粼粼的一方大池塘。水面上三折石板桥,两边朱红卍字纹栏杆。桥中间却是造有一处六角飞檐凉亭,檐下皆悬有铁马,风过处,叮叮当当的响个不住。
    纪氏便伸手指了湖左侧,对简太太笑道:“那处便是我住的地方了。”
    简太太顺着她手望了过去,便见绿杨柳中粉墙黛瓦,极是个幽静所在。
    其实现下尚且还是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柳枝上并没有任何绿意,光秃秃的垂着,反倒瞧着还是有几分萧索的意思,但已不难想象春日柳枝绿了之时此处会是个什么样。
    简太太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其实简家大宅也不差,占地极广,单单房子就有个两百多间。只是北地粗犷,气候也不好,院子里的绿意也有限,但方才她这一路行来,这徐宅的占地虽没简宅大,但一花一木,哪怕只是地上铺的一颗小石子呢,虽不张扬,可处处都透着精致,满满的都是文化底蕴在里面,绝对不是简宅所能比的。
    简太太做姑娘的时候日子也过得精致,不然也做不出特地的带了两个陶罐跑玉泉山装泉水回家泡茶喝这样的雅事了,只是在北地待了多年,有些心性自然是被那里的风沙给磨损掉了。
    可自家的庶妹却是一直在过着这般精致的日子,甚至是比她做姑娘时的日子更精致。
    于是简太太面上的笑意就有些勉强,话也说得有些勉强:“极好。很是个幽静的所在。”
    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陶嬷嬷立时就眼尖的瞧出了她面上这笑意的勉强。
    纪氏却是没有发觉,依然是带着简太太和简清简妍往前走,进入了荷香院。
    一走了进去就发现这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两边东西跨院,极是小巧,却也幽静。
    纪氏携了简太太的手,一直到了正房明间里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而后一叠声的吩咐着丫鬟上茶,拿攒盒。
    茶盅是纯白色的,上面也并没有任何纹饰。但釉色柔滑莹润,细腻洁净,看得出来应当是官窑烧制的甜白釉。攒盒则是青花五彩花蝶云纹攒盒,里面分为七格,放了各色蜜饯果脯和两三种糕点。
    简妍端了茶盅在手,揭开盅盖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偷眼打量了一番纪氏。
    一色半新不旧的豆绿色的长袄,牙色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蜜粉色的外衣,虽是颜色浅淡,但瞧着却很是温暖高雅。
    再是一看旁侧坐着的简太太,簇新的袄裙,分明是亮丽的直打眼,可纵然她是这般刻意的打扮过了,可终究还是被纪氏给比下去了。
    送礼学问
    纪氏和简太太隔着花梨木小炕桌分坐在罗汉床的两边,正在说着这些年的别后之事,说到激动处,两个人都是泪眼婆娑。
    简妍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纪氏嫁的是徐家五爷。这徐家五爷却也是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却是一对龙凤胎,现年正十岁的年纪。
    两个人正说着,那边门帘一掀,屋子里光线亮了一亮,就听得陶嬷嬷的声音高兴地响了起来:“太太,宁姐儿和安哥儿来了。”
    简妍便也朝着门口望了过去,只见一前一后进来了一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后面跟了几个丫鬟仆妇,众星拱月一般。
    想来这女孩儿和男孩儿就是纪氏的一双儿女,徐妙宁和徐仲安了。
    徐妙宁生的甜美可爱,进来之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不住的打量着简太太,简清和简妍,一点儿怯生的意思都没有。徐仲安则是看着要老成得多,自打进来之后只是目不斜视,甚是规矩。
    纪氏这时就伸手招呼着徐妙宁和徐仲安到她跟前去,指着简太太让他们唤姨母。
    徐妙宁便矮身行礼,清脆的叫了一声姨母。徐仲安则是拱手行礼,一声姨母喊得慢吞吞的。
    简太太这时就急忙让沈妈妈拿了见面礼来。
    见面礼早先就已经是预先装在了两只樟木盒子里面。除却徐家姑娘和公子都有的红珊瑚手钏,上等绫绢扇,红丝砚,松烟墨和川扇,徐妙宁另外还多着一支白玉响铃簪子,一副金手镯。那镯子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和蓝宝石足有中指大小,瞧着就很是打眼。徐仲安则是多着一只既可以拿在手中把玩,又可以当做镇纸的白玉小兔子。难得的是这只小兔子竟是用整块玉雕刻而成的,且玉质通透,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简太太这时就从沈妈妈的手中接过盒子来,递给了徐妙宁和徐仲安,同时慈爱的说着:“好孩子,姨母离得远,你们生下来的时候姨母也没能过来看看你们,这是姨母的一点心意,快拿着。”
    “谢谢姨母。”徐妙宁的回答声又清又脆。
    “多谢姨母。”徐仲安的回答则是沉稳得多。
    纪氏这时又道:“还不快去见过你表哥和表姐。”
    简清和简妍分别也给了见面礼,不过两个人的见面礼都比较直接,分别是装着两个状元及第和吉庆有鱼的小金锞子的荷包一个。
    寄居在别人家里,日常难免需要打点上下之人,为免徐家人说他们小家子气,看不上他们,所以简太太今日早间临出发之时特地的给了简清和简妍一人一荷包小金锞子和一荷包碎银子,叮嘱着他们该掏银子的就要掏,千万不能让人小瞧了他们去。
    简妍乐得当时就伸手接了过来。
    先时她虽然是拿了那一大包东西让周林去当了近九百两银子回来,加上自己身上原有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碎银子,凑起来勉强也有个一千两左右。只是随后就给了静远师太一百两,自己身上所余的也就有限了。且她也知道,大家族里的人,谁不是一双势利眼?到了徐家,行动只怕都是要掏银子的,就这九百两银子,岂不是坐吃山空?她早先就已是在那发愁了,倒恨不能自己能出宅子去找点什么商机做点什么生意赚钱呢,可巧现下简太太就递了一包金锞子和一包碎银子,她岂有不接的道理?
    只不过虽然小金锞子是简太太给的,那荷包却是她亲手绣的。
    因着要举家来通州,年前简太太就遣走了一干教导简妍的师父们。不用学这学那的,跟前也没有简太太、安插的人,简妍一下子就空闲了下来,日子也过得较以往肆意随便多了。只是却也没有什么消遣的东西,便是有几本书也还都是《女戒》、《列女传》之类用来给女人洗脑之类的,她实在是懒待看,所以镇日无聊的时候无非也就是弹弹琴,练练字,绣些什么小玩意儿。这荷包就是她那时候绣的了。
    因着没人监督,且这些小荷包也没打算拿出去卖钱,她便随意的绣了一些诸如猫儿扑蝶,熊猫吃竹子,甚至还有招财猫,流氓兔之类图案好玩的荷包。现下徐仲安的手中拿着的荷包就是熊猫吃竹子的图案,徐妙宁手中的荷包则是猫儿扑蝶的图案。
    徐妙宁显然很是喜欢这个荷包,她将荷包拿在手中,一面翻来覆去的看着那荷包上的猫和蝴蝶,一面又不时的拿眼来唆着简妍。
    简妍只当没看见,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喝茶吃糕点。
    这当会无论她如何的吃糕点,想来简太太都是不会管的。一来是在别人家里,她也不大好意思开口直接说,这二来则是,她正忙着和纪氏说话呢。
    简太太这时已是将给纪氏的礼物也让沈妈妈拿了出来,又让珍珠和翡翠抬了一只樟木大箱子进来,打开了看时,里面都是打包好了的小盒子,都用红绳捆着,上面贴了红纸,注明这是要送给谁的。
    “这是给老太太的,这是给三房各位夫人的,这是给府中各位哥儿和各位姐儿的,”简太太看着珍珠和翡翠将这些礼物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足足堆了一桌子,一一的说着,“不过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劳烦你让丫鬟将这些都送了过去。”
    纪氏忙道:“姐姐真是客气了,你能来,我已是很高兴了,何必要备这么多的礼物?“
    一面又说着:“早先知道姐姐和清哥儿妍姐儿要来,我已是吩咐人将房子都收拾了出来。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院子里的东厢房里住着,姐妹之间早晚也可说话。妍姐儿就住在东跨院如何?”
    又笑着指着徐妙宁说道:“我这宁姐儿性子最是古怪,从来不肯跟我一块儿住的,倒是宁愿住在旁侧的跨院里,说是没人管,她无拘无束的,自在。我想着若是让妍姐儿跟着我们住,早晚对着我们,只怕也是嫌不自在,倒索性将东跨院收拾了出来让她住着。至于清哥儿,倒是跟着安哥儿在前面院子里住了,早晚进学也方便,姐姐你看如何?”
    花园里住的多是女眷,男眷住在里面也不大好,更何况又只是个亲戚?简太太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就道:“这样安排再好也没有了。”
    “一路颠簸,姐姐和清哥儿妍姐儿想必也是累了。姐姐,我先送你去东厢房歇息一会,晚间老太太还要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一面又吩咐着陶嬷嬷带了简妍去东跨院,自己身旁的大丫鬟翠筱带着简清去前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