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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那一年纪倾城读小学四年级,没活活把班主任气吐血。
    运动会上,他们的学校输给了别的小学,大家都很丧气。
    回来之后班主任没有指名道姓地批评了某些人没有集体荣誉感,纪倾城知道是在说她,班上同学也知道老师是在说她,所有人都怪她,怪她不愿意给学校争荣誉。
    她不明白,小妈跟她说:“能让别人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我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情,他们就快乐了呢?”
    ……
    蛮横。
    班主任在那一年的学生手册上,着重地写了这两个字,并且希望家人帮助纪倾城改正缺点,并且严厉地批评了她父母教育的失职。
    痛苦。
    几乎从纪倾城意识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开始,她就常常觉得痛苦。
    蛮横。
    没有人知道,蛮横的背后,往往躲藏着巨大的痛苦。
    极端、极度不现实。
    幼稚、消极、悲观。
    她总是被人用这些词评价。
    可是纪倾城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说她憎恨着世界呢?她不恨这个世界啊,她一直以为她是热爱着这个世界的。
    所以挑剔,所以要发问,所以希望他们能给她一个答案。
    ……
    初一那一年,她把全校的试卷都从窗子里扔了出去。
    白色的试卷纷纷扬扬地从窗口飘下来,像是下了一场早雪,正在操场上开早会的同学们欢呼着、尖叫着,而纪倾城则卖力地把卷子往外撒。
    ……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被打分,排出个一二三四名?
    为什么我们生来就要给人评价,分出个三六九等?
    为什么分数高的人就优秀,分数低的人就是坏学生?
    为什么按照别人的期待我们就被允许活下去,违背规则我们就要被合法地处死?
    到底是谁在评判我们的一生,断定怎样的人生才叫有用?
    为什么我们该怎么活,不能由我们自己说得算?
    ……
    试卷洒满了操场,那个早晨是纪倾城就读的中学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一天。那一年,也是唯一一年,所有的学生都没有期中考试的成绩。
    纪倾城被爸爸暴揍了一顿,三天都下不来床。
    接下来整整三年,每天的早会和早自习的时间,纪倾城都被惩罚站在主席台上的角落里,直到开始上第一节课才能回去。
    老师们都会她的未来报以最深的忧虑。
    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就是反`社会,心理畸形,心理阴暗!
    纪倾城以为她出于热爱和真诚才做这一切,却被打上了极端和邪恶的标签。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孩子?”
    她又一次变成了边缘人,没有人愿意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倒是有几个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小混混倒是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却被她拒绝了。
    “我不。”她说。
    ……
    第二天,就有小混混往她身上砸鸡蛋,可是没有人同情她,老师也不追查,大家觉得理所当然。
    她成了比边缘人更边缘的人,世界在她眼前,却与她无关。
    那天早晨,她照例走到主席台的角落里,一身的鸡蛋液,仿佛是古代被扔进游街示众的犯人。
    嘲笑的、冷漠的、残酷的、耻辱的。
    十二岁的纪倾城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被众人的目光凌迟。
    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纪倾城再不渴望从别人身上得到理解。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是不要她的呀。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是错了。
    ……
    明知道做不到却偏要去做,这是什么?
    原来自己真的是蛮横呀。
    ……
    “等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五岁的纪倾城回答说:“我长大了想做一只狮子。”
    小妈忍俊不禁,道:“我是说,你有什么梦想,当警察、老师、科学家?你长大了想变成什么人。”
    “我能去草原上做狮子么?”纪倾城认真地回答道。
    小妈耐心地解释道:“狮子不是一种工作,狮子是一种动物,一种很凶猛地动物,会吃人的。”
    “我不吃人,可以做狮子么?”
    “你为什么想做一只狮子。”
    “因为做人好累啊。”小倾城回答道。
    小妈忍不住大笑起来,摸摸纪倾城的小脑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疼爱地说:“人小鬼大。”
    可是她是真的很想做一只狮子啊。
    ……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
    这个美好的太平世界,人人都有自己的归处,除了她。
    要去哪里呢?
    只有她,没有一个地方让她安身。
    ……
    那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黑暗而温暖,对面有光,可是那光芒看起来一点都不冰冷。
    她往前走,越走那道路就越宽阔,就越觉得温暖。
    没有残酷的忍耐,也不需要不择手段的推进。
    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似乎有人在那里等着她,告诉她:举世之人,无论是谁,都能享有最后的幸运,那便是末日这一天。
    审判之日,也是安息之日。
    再不用去争辩,再不用去反抗。
    没有痛苦,就没有蛮横。
    “纪倾城……”身后有人在叫她。
    纪倾城转过身,见到有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英俊得不像是人间的颜色。
    他对她摇了摇头。“不可以往那边走,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纪倾城想起他是谁了,那是她的神。
    宙。
    纪倾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光,对宙说:“我不想回去了,你那边的路越走越窄,太痛了。”
    “有我在,你不会痛的。”宙对她招了招手:“相信我,到我这里来,我们回去。”
    纪倾城再次不舍地回过头,看着另一边的出口。
    那里阳光灼灼,似乎可以闻到草地的芬芳,她看到那里有虎刺梅,是她小时候妈妈种在院子里的花朵。
    “不要过去。”宙说。
    “可是我累了。”纪倾城说。
    “这一次不一样了,你不是一个人。”宙目光迫切地看着纪倾城,焦急地说:“这一次,我陪你走。”
    ……
    纪倾城尝试着往宙的方向走,可是一踏出步子踩在地上,就仿佛是踩在玻璃渣上。
    宙就在不远处,焦急地向她伸着手。
    “相信我,过来。”
    纪倾城咬咬牙,忍着痛朝他走去,像是被夺走尾巴的小美人鱼,走向她的王子。
    “我抓住你了。”
    他抓住她了。
    回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今天更新太晚了。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