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二层的甬道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黑。
    相反的，每隔一段距离洞顶上都镶嵌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蓝晃晃的竟比没了烛火的一层要亮很多。
    甬道四周依旧是密不透风的石墙，脚底下也是毫无变化的青石板。
    千篇一律没有记号的场景，令青藤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抑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漫长寂静的甬道有一种未知的恐怖，让青藤时刻都提心吊胆，挨着墙壁缓慢的往前挪动。
    走着走着，她感觉仿佛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咀嚼声。
    她如擂鼓，紧张的捏着拳头不敢向前走，也不敢回去。
    冷静了半晌她终归是好奇，鼓起勇气决定一探究竟。
    她更加小心的凑近，几乎是挪着过去，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
    等到她将一双眼睛露出去，发现蹲坐在路边的黑影早已抬起了头，他半张烧的血肉模糊的脸冲青藤呲牙咧嘴笑着，牵扯成怪异扭曲的面目，手里还举着半只血肉模糊的翅膀正往下滴着血。
    蓝幽幽的夜明珠照在他的独眼上宛若恶鬼。
    青藤“啊！”的一声跌坐到地上，连滚带爬的拔腿就往回跑。
    “妈呀！鬼啊！”
    青藤吓的肝胆欲裂，整个甬道都回荡着她的哭腔。
    怪力乱神当真能吓死个人，她一口气跑到了甬道的入口，发现饿鬼并有跑过来追赶她才松了口气。
    有了这番惊吓，青藤又不敢再去二层了，只得贴在甬道的入口处不出去，假装自己已经去了二层。
    但一层已不再是她离去时的样子，比她离开时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目之所及处皆是血流成河，满地残尸碎块漂浮其上，唯有剩下三个江湖中人，各自立在堆积成山的骸骨之上，互相对峙。
    忽然东南角刀的身后探出半个容颜艳丽的小脑袋，双眼晶亮的发现了躲在甬道口的青藤。
    她恶劣的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努了努嘴，嫩生生的拽了拽刀的衣角。
    刀皱眉，分出神来问她。
    “怎么了？”
    她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几缕布条堪堪遮挡住身型，她布满旖旎痕迹的藕臂摇摇一指。
    “那里还有个活人。”
    刀撇过去一眼，发现是之前跑掉的小姑娘，便没将她放在心上，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见刀没理会青藤，她不甘的紧咬下唇，拉着刀的衣袖撒娇道。
    “她定是想我们鹬蚌相争，她渔翁得利！实在可恶，我们去杀了这个小贱人吧～”
    另两个方向的剑正不断往他方向施压内力，刀分身乏术，只得忍耐着哄道。
    “阮诗，不要胡闹。”
    阮诗撇了撇嘴，往青藤处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青藤不由往甬道内退后了一步，欲哭无泪。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青藤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趁三个江湖中人没发现她，赶紧先离开。
    且不说这恶鬼会不会伤害她，就算是会。那一个也比三个好对付多了！
    青藤鼓起勇气，双手始终将弓箭拉的满月，再度往二层的甬道走去。
    等到了原来的地方，青藤已经拉的手臂酸痛，连拉弓弦的手都已经颤抖起来。
    与她的小心谨慎不同，那个恶鬼依旧在啃咬手中的什么东西，吃的非常美味的样子。见到青藤回来了，还扬起手里的一个类似鸟腿的东西和她打招呼。
    “胆子真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虽然沙哑，但还是能听出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青藤大着胆子站出来，认真的上下打量他。
    只见他焦黑破碎的外袍，半张正直善良的脸蛋，还有……被火烧灼到卷曲的胡子……
    青藤犹豫的走过去，手中的弓箭还是对准他的脑袋。
    “胡…胡子鉴？”
    “嗯，是我，你要来点吗？”
    胡子鉴倒是一派轻松，还把手里还带黑毛的血肉往青藤那里送了送。
    青藤嫌弃的没有接过，手上的弓箭倒是缓缓收了回去。
    “这…什么东西啊？”
    “蝙蝠肉啊，还蛮好吃的。”
    见她不要，胡子鉴将蝙蝠肉整个放入嘴中，蠕动了几下嘴唇后把骨头吐了出来。
    青藤看向他吐的方向，发现那里已经堆起了一堆参差不齐的白骨。
    “你这些天就吃这个？”
    “自然，你以为我是那些呆瓜吗？没脑子没蛮力的就上去送死。”胡子鉴不屑的哼了一声，骄傲的笑道，“我每餐都去二层的入口捉几只蝙蝠来吃，等把它们吃完了，我自然就可以太太平平的过去了。”
    青藤错愕的看着他，这么荒谬的主意从胡子鉴嘴里说出来她居然觉得似乎可行……只是这个吃法，没准还赶不上它们繁衍的速度，怕要在这里吃一辈子蝙蝠。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他怕了不敢上去，而今想起来，呆在这里至少还能混吃等死，总好过下去被剑砍死，也好过上去被蝙蝠咬死。
    此地居然还是个难得的安乐之地。
    回想起上次单独和胡子鉴呆在一起，他还是个道貌岸然的美髯公，现在……真是不堪入目，青藤不由感慨。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青藤找了个距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坐下，抱着膝盖看他吃蝙蝠肉。
    胡子鉴吃肉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照常吃起来。
    “我要这么容易死，早好几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这倒也是，青藤如是想道，一个肯拜自己师弟为师的人，又怎么会是打酱油的角色。
    不过胡子鉴此话只是感叹，青藤也没将它放在心上，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等他吃完。
    毕竟他在此处呆了这么久，多少对前方有什么危险了解一些。虽然他说的话青藤也不回信，但多少总能推测出一些东西。
    倒是胡子鉴一个人呆久了，似乎很想找人说话。
    “你怎么也进来了，得罪人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青藤掩唇轻笑，“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被她这样嘲讽胡子鉴也不生气，只是狐疑的上下打量她，没好气的笑道，“你就别骗我了，之前哄你进来你都不进，现在没人管你，你倒自己进来了？”
    他那表情摆明了就是“傻狗你骗谁？”，又丑又傲的样子看久了居然让人觉得他比从前道貌岸然的模样要有趣可爱。
    青藤手指磨擦着裤管里匕首的握巴，漫不经心的说道。
    “哪里是我想进来，是形势所迫。”
    “铤而走险？”
    胡子鉴的话茬接的很快，爽朗的笑着扔了手里吃剩的残渣，走过去与青藤坐在了一起，甚至还把手架在了她的肩膀上。
    “看来咱们是一路人啊！”
    青藤嫌弃的从他臂弯里钻出来，挪离了他几步。
    “胡先生不可毁坏我的清誉。况且你是被逼无奈，我只是顺势而为。咱两有本质的区别。”
    胡子鉴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收回了手想摸两把自己的胡子缓解气氛，一模却摸了个空。
    “你现在还与我装腔作势做什么，又没有别人。”
    见青藤没搭理他，他又叹了口气，也与青藤一般环抱住膝盖，将下巴抵在了膝盖上。
    “那你还不是和我一样都进来了，还出不去。”
    “谁说我出不去。”青藤转了转眼珠，狡黠的笑道，“我只是想你多吃掉些蝙蝠，稳妥些再过去罢了。”
    胡子鉴还未被火灼烧的独眼一亮，惊喜的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如皮球泄了气一般，“算了，你就算能过去，大抵也是不会带上老夫。”
    青藤绕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这个老匹夫虽然肚子里怀水多，不过还真算是个顶顶实相的人。
    见青藤没搭话，胡子鉴心里便笃定了她不会捎带自己上去。他百无聊赖的扬起脑袋，望着头顶的夜明珠发呆。
    “也罢，外头的世界本就不怎么对我友好，而今我成了这副模样，出不去，与我而言或许也是好事。只不过以后或许无缘再见到你了，有句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什么话。”
    青藤转过脸去，掩藏在碎发下的双眸认真的凝视着胡子鉴脸上的所有表情。
    胡子鉴只是自嘲的笑道。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那个阿贵，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
    青藤猛的正经危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是，不是我杀的。”
    胡子鉴也转过脸来看她，被灼烧的一塌糊涂的脸，正直认真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