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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那是一个一触即收的吻,轻得仿若清晨的雾,又重得好似压了万顷山河。
    玄悯咳得垂下了眸子,手掌却依然轻轻地盖在薛闲双眼之上,而后咳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同他寿命相牵祖弘眸光终于散开,无力地垂下了头。
    而玄悯的手也杳无生气地滑落了一些,露出了薛闲通红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都是死不掉的,还附送一个吻,是不是算一颗糖→_→明天开始全是糖~
    第92章 百年安(三)
    他眼眸睁得极大,似乎只要稍微眯起来一点,漆黑眼珠上蒙着的一层水雾就要顺着眼角流下来。
    鼻间是浓重的血腥味,顺着江边的风绕过玄悯的手,萦绕在薛闲鼻间,怎么也挥散不去。那些滔天的江浪和不断震动的群山倒映在薛闲的眼里,他脑中却一片空白。
    明明五感已经开始缓缓恢复,他却觉得自己依然看不见,听不见。
    不然向来冷冰冰连颔首都甚少的玄悯怎么会将头垂得这样低,低得好像再也不会抬起来了;不然两人这样相对跪坐在地,满身是血,玄悯的手还覆在他脸上,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佛骨终于的效用终于蔓延开来,奔涌的江河慢慢消退,震颤的群山逐渐安稳。
    那铺天盖地的金线也终于缓缓变淡,铜钱在狂风之中当啷晃动了两下,从玄悯手中掉落下来,所落之处是玄悯先前圈画好的一块地方。
    那是顺势用手上的血画出来的一个小阵。他毕生灵力所炼化的铜钱,辅以佛骨,倒是真的能保百年平安。
    就见那铜钱落入阵中之后,圈内尘土塌陷,五枚油亮的铜钱一歪,骨碌滚进了土地深处。一层淡淡的金光由铜钱所埋之处晕漾开,犹如平静的水波一样,层层外扩,百里、千里、万里……
    微微的风掀起玄悯带血僧袍的一角,微微露出一枚袖珍精致的瓷瓶,只是瓷瓶的口早已被打开,里头空空一片。
    而在金光温和地从薛闲身上拂过时,一只红色的,不足米粒大的圆蛛从薛闲锁骨一侧滚落下来,像是完成了该完成的事情,八爪蜷缩,一动不动。
    原本蜘蛛所触碰的地方,多出了一枚小如针尖的红痣,安安静静地伏着,与同寿蛛所咬出的略有些区别,若是用手指摸,能摸到极微小的凸起。
    只是此时的薛闲对此并无所觉,他正僵硬而茫然地看着玄悯,仿佛不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可是玄悯的手还覆在他脸上,冷得惊心,极北之地的大雪也不过如此了。手腕薄薄的皮肤下,连最为微小的搏动也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慌。
    那样一大截龙骨被融进身体里,薛闲周身的血都在烧,热胀之意顺着他的脊背层层翻涌着。他应当是热得蒸出了汗,可那却比冷汗还要冰。
    脊骨重生的滋味并不好受,同刮骨剥皮也并无区别。可薛闲却丝毫也感受不到,他甚至感觉不到活气和知觉在恢复,因为他连手都好像抬不起来了。
    ……
    许久之后,他终于茫然地抬起了手,握住了玄悯的手腕,将那只快要从他脸上滑落下来的手死死捏在手心里。
    他的手越是热得灼人,玄悯的手便越是显得寒冷似冰。
    “你……”薛闲哑着嗓子想开口喊玄悯一声,然而只说了一个字,便哑得没了声音,哽在了喉咙底。他的手劲有些大,捏住玄悯手腕时,不小心拉动了玄悯。
    玄悯身体一倾便要倒,被薛闲僵硬地接住。
    他的下巴压在薛闲的肩膀上,一只手被薛闲攥着,另一只手毫无生气地垂着。乍一看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只是其中一个已经没了气息。
    被这分量重重一压,薛闲眼里蒙着的雾气微微一颤。他倏然闭了眼,面无表情地将那即将溢出的雾气掩了回去。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什么般睁开眼。维持着抱着玄悯的姿势,腾出一只手在怀里摸了一圈,终于摸出了一只小小的白瓷瓶,同玄悯僧袍角落掩着的那只一模一样,正是百虫洞里的那一对。
    薛闲近乎慌乱地把瓷瓶里的那对母子蛛倒了出来,手指捏了几次才准确地捏住母蛛。
    他不管不顾地将母蛛放在玄悯颈侧,几乎是摁着母蛛的背壳,不让它挣动或是逃离。他盯着母蛛挣动了两下,最终还是被迫一口咬在了玄悯的脖颈上。
    薛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蛛下口之处,直到双眼都泛了酸,那处皮肤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他全身都僵得厉害,从没觉得这世间有何事能让他如此抵触去想,多想一丝都不行,近乎是有些害怕了。
    这一黑一白的人影在一片狼藉的黑石滩上相拥跪坐,不知坐了多久,久到被逆反的圆阵中,石像周身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地上的血线也在默默往回缩,在地上躺着的那二百人也不再面如灰土,隐隐透出了一丝血色。
    他们只有拇指上的一道伤口,本不至于流尽周身血,仅仅是因为血阵的影响而已。此时血阵逆反,一切退回到起点,他们除了那道切口,以及手边的几滴鲜血,便再无所失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就连周身滚烫的薛闲都被玄悯的体温冻凉了下来,那片毫无反应的皮肤上,终于缓慢地现出了一枚小小的血痣。
    只是那枚血痣黯淡极了,淡得薛闲无法肯定这样的血痣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扑着翅膀一个猛子扎了下来。
    薛闲恍若未觉,直到那黑影重重地落了地,扑打着翅膀蹦到薛闲手边,将口中叼着的灰扑扑的东西丢在地上,又啄了两下薛闲的手指,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薛闲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光落在地上,才发现那是玄悯所豢养的黑鸟。
    那只几欲成精的黑鸟也不知废了多少劲才追到这里,却似乎并不为它毫无生气的主人难过。它蹦了几下,用脑袋蹭了蹭玄悯垂落的手,以示亲昵,又歪着头看向薛闲,好似这样悲茫茫的场景它也并非第一次见似的。
    薛闲盯着它看了片刻,目光又落在了它丢下的东西上。就见那是一个灰扑扑的布袋,袋子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在它丢在地上时,发出过微微的磕碰响声。
    黑鸟见他毫无动作,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蹦到了布袋旁边,用尖喙啄来叼去,终于把布袋里的东西给弄了出来。
    薛闲一愣——那是五枚铜钱。
    花样纹路看着和玄悯原本用的一样,就连灵力都与玄悯所用的几乎相差无几。薛闲甚至不用触碰,都能感觉得到。更奇怪的是,这灵力所带的气息,恍然就是玄悯自己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五枚铜钱所系的细绳虽然因为灵力作用颜色鲜亮,像是崭新的,但薛闲却能感觉得到,这串铜钱年头不短,甚至已逾百年了。
    那铜钱从布袋里露出来时,因为靠近了玄悯垂落在地的手,甚至发出了微微的嗡鸣,像是隔着极为漫长的时光,向自己的主人表示亲昵。
    薛闲周身的知觉瞬间便回来了一些,这黑鸟的举动,以及这铜钱的反应,均让他找回了一丝神智,就好像……玄悯真的还会再睁眼一样。
    他转头又仔细看了眼玄悯脖颈上的小痣,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血痣似乎也没那样黯淡无光了。
    也许,真的起作用了呢……
    薛闲终于松开了玄悯的手,活动五指的时候,他才发现刚才他究竟有多么用力,以至于陡然撤力之后,连手指关节都泛出了酸痛感。
    他改为搂住玄悯的背,想将玄悯架起来,带着他离开这里。
    然而刚一动作,便感觉有个小小的东西从他堆叠的衣袖上滑落下来,滚过他的手背,落在了地上。
    薛闲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低头看去,略微寻找了片刻,才在被血沾染过的滩地上找到了一只米粒大小的暗红色圆蛛。他当即便皱了眉……
    有同寿蛛在前,他对蜘蛛格外敏感,以至于看到这种圆蛛的瞬间,便下意识想到了百虫洞。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联想并非巧合。当这僵硬的圆蛛被他拾捡起来,在他掌心翻了个儿后,他看见这圆蛛黑色的腹部也有一条细细的血线。
    太巧了,这不得不让薛闲将这圆蛛同百虫洞联系起来。
    可是同寿蛛的壳是会随着身处场景而变化的,若这是同寿蛛,落在他手上时,怎么也会慢慢褪成像皮肤一样的颜色。可这枚圆蛛却始终没有变化,明明还留着一口气。
    况且……百虫洞的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从他衣袖上滚落下来,就好像曾经落在他身上过。
    薛闲愣了一下,倏然想起曾经在百虫洞的一幕——
    当时玄悯背对着他捉起了同寿蛛,而薛闲替他从怀里摸出了两只瓷瓶,在那过程当中,玄悯的手一直掩着,没有将他手里的圆蛛露出来。
    那之后,薛闲拿了一只瓷瓶,玄悯也从掌心捏出了一只母蛛,并将母蛛递给了他,自己接过了另一只瓷瓶。
    在之后的动作,薛闲只顾着将母蛛塞进瓷瓶里,并没有看见。而当他重新抬头时,玄悯正在给另一只瓷瓶塞上盖塞。
    他当时有过一瞬的疑惑:那塞子为何需要重新塞上,他并没有动过啊?
    现如今再一回想,薛闲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当初玄悯捉住的,很可能不止是那只母蛛,还有旁的。那旁的东西不必说,一定是这只暗红色的小圆蛛,甚至不止这一只,而是一对。
    当初玄悯说,百虫洞内所养的一共有两种蛛。这暗红色的小圆蛛既然并非同寿蛛,那自然是另一种无疑了。
    他记得当初顺口问过玄悯另一种是什么?玄悯的回答笼统而简单,似乎说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薛闲带着一丝疑惑将那圆蛛收了,又看向自己抱着的毫无生气的玄悯,忽然有些期望这对圆蛛是玄悯留的后手,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会是这样么……
    薛闲看着玄悯,默默收紧了手,压在玄悯肩上的下巴微敛,嘴唇蹭过玄悯冰冷的脖颈,接着是鼻尖,最终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在爷爷奶奶家~信号不好,吃完饭就搬着电脑来了咖啡厅,现在又要被召唤回去吃晚饭了~所以字数有限。下一章这卷结束,然后就是尾声卷,日常撒糖广发狗粮。
    第六卷 归岸
    第93章 百年安(四)
    江松山大泽寺是一间山间小寺,始建于三百多年前,因为位置偏僻,且未曾赶上好时候,是以寺中香火从未旺盛过。寺中僧人至多不过十来名,大多都是平淡性子,日子过得倒也恬静。至两百来年前,山寺遭雷火被烧前,所剩僧人不过五六,均在这山中生活了一辈子,垂垂老矣,也不算短寿。当时寺内唯一一位年轻人,便是拜入大泽寺的南疆少年。
    说句实在话,那时候,大泽寺一干老僧慈祥又怜爱地看着那位上山来的南疆少年,心里直犯嘀咕:这孩子似乎是百年一遇的傻,放着那么多有名的家庙不入,怎么就挑中大泽寺了。
    那南疆少年长了副清俊模样,高眉秀骨,一双眸子漆黑净透,小小年纪就显出一股平静的沉稳感。
    就这副模样,去哪家僧庙都是有人要的,他就偏偏钟意于这江松山上的小小一隅。
    那些老僧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然而面上还是为了这少年好,劝问了他一句。
    少年却答:与大泽寺有缘。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受戒,这与他有缘的大泽寺就遭了雷劈,烧了个遍地狼藉。
    满寺人都送了命,唯独那南疆少年活了下来。
    后来的后来,这位少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位年龄相仿的知己。多年之后,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护国免灾的国师,直接执掌太常寺。
    因为他那位知己身份有些特殊,相识时还是太子,后来成了皇帝。
    再后来,皇帝寿数将尽,国师知己情深,甚为不舍,想了一些续命延寿的法子,只是仍然晚了一步,法子成时,天子已崩。
    国师心怀悲悯,又与知己有所约定,要保这山河百年不衰。
    可是凡人寿命终究有限,况且国师在先前为天子谋求续命延寿之法的过程中,损耗颇大,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兆。
    因此,他掐指算了一番机缘,从江松山大泽寺外拾回了自己的接任者。
    他希望能承故人遗愿,不论朝代如何更迭,总有一星不灭灯火引路指途,安民龛世。是以,国师从此改法号为同灯,代代相传。
    不过当初那个接任者刚被抱回太常寺时,还是个无牙小儿,话都不会说。
    小小年纪用那样重的法号,怕压不住命,况且国师还没到退位归隐之时呢。所以国师给他取了个少时用的法号:玄悯。
    玄悯身世有些特殊,因为他出生便自带佛骨,是大功德之相,即便转世佛骨也不会丢,是个极佳的接任者人选。
    国师对外虽是个寡言性子,对着玄悯话却也不少,颇有些亦师亦友的意味。
    这教养期间,因为天机院不得擅入,也或许是国师有意为之,甚少有人得见其真容,也甚少有人知晓玄悯的存在。
    又是多年之后,玄悯成人,顺利接任,早有油尽灯枯之相的国师即真正的同灯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