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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陈老大还算顾忌脸面没说是欠赌坊的银子,但这纸能包住火吗?三天一到,赌坊的人就上门要债,街坊四邻也不敢上前拉着,谁管打谁。
    陈青兄妹躲在自家院子没过去,反正欠银子的不是他,这事也找不到他头上。
    赌坊的人打了陈平一顿,苗仁翠就是再恨这个儿子,那也心疼。终归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替他挨了几下,又见陈青兄妹不管不顾,也是狠了心把事做绝。
    “啥?阿娘这可是骗婚,要去蹲大牢的”陈平就算再浑也知道律法对骗婚的处置是挺重的。
    “总比咱全家被发卖强吧,那陈青就是哥儿,卖了也不值钱,要不我真恨不能把他给卖了还账”苗仁翠咬牙骂到。
    “这咋个能行?”陈老大不同意。
    “行不行都得行,反正到时聘礼收了,陈青要么去求万家退亲,要么就去梁家抵债”苗仁翠揉着腰上的伤处咬牙说道。
    “万一万家不肯退亲,或是梁家不肯收陈青咋办?一个小哥,就是打一辈子长工也不抵五百两啊,他们哪个告到官府,咱家都得被问罪”陈老大吓的直摇头。
    “真到了那时候,坐牢也比被打死强吧”苗仁翠看儿子气息奄奄的样子,一咬牙,总之先把赌坊的讨债鬼打发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陈老大闷声叹气。
    第二日,陈老大和苗仁翠走着去了梁家村,亲家上门,梁家人默默坐了一屋子,好在梁子俊不在,不然说不准就会把这两人给哄出去。
    最终还是梁柏达一点头,同意了下来“就照亲家说的办,聘礼后日就送到府上,到时连带借据一同给你送去。”
    “成,就按东家的意思办”苗仁翠点点头,接过两百两银票,拖着自家男人便往回赶。
    半夜才走回家中,老夫妻累的好悬没趴下。自打把牛给抽坏后,再没人敢借他家牛使。这耕牛对务农多重要不言而喻,律法明文规定,耕牛许卖不许杀,除非有病或残疾不能耕种外,其余宰牛者一律按律法问罪。
    陈青自从得知万家三月后来迎亲,便秘密给陈碧筹办嫁妆。现银一共90两,余下都是散钱。
    花了30两置办了一套玉石头面,其余加起来又花了近40两,所有物件都是陈青亲自挑选,他要将妹子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部补足。更何况历经此事,若是没有体面的嫁妆撑腰,即使妹子嫁过去也会受人白眼。
    布料都是挑同记布行最好的选,又请婶娘帮着制成衣裳,被褥。原本这些东西都需阿娘亲手缝制,奈何陈碧没有阿娘,只得请婶娘代劳。
    柳秀莲照拂他们兄妹近10年,不是阿娘更似阿娘,是以柳秀莲足以当得这活计。
    梁家聘礼送来前一夜,陈老大家一室冰霜。明明是夏日炎炎,陈青却觉得遍体生寒。大伯这一家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陈碧被阿奶留在自己家里说体己话,女儿出嫁前,娘家要教一些规矩,免得去了婆家被责罚。
    陈青则是被叫来开诚布公的说起家里现状。
    陈青此刻方才得知,万家不肯退亲非但没让他们偃旗息鼓,反而大胆的又去梁家要了二百两聘礼,其余一些物件明日就会送来。
    “钱已经拿去替你弟弟还债了,家里现在一文钱都没有,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陈老大也感觉对不起自己这个侄子,他终归还是有良心的。
    这么些年,陈青帮衬着家里挣了不少钱,还为此耽误了婚事,一个19岁的小哥,即使找婆家估计也是只当长工使唤,能生个孩子还好,生不出来,连个长工都不如。
    但他又能有啥法子?整不好全家都得坐牢。赌债还清倒是不用担心被发卖或是被活活打死,但告到官府,全家都躲不了。
    “你让我怎么办?”陈青心寒不已,声音嘶哑的问道。
    “去求万家退亲或许还有条活路,等阿碧嫁去梁家再拿点钱出来打发万家”苗仁翠见陈老大不出声,只得把心一横。
    “我不会让阿碧嫁去梁家,那梁子俊是个什么东西,我早打听过了,一个当街非礼良家女子的人渣,你们忍心,我还不忍心妹子跳进火坑呢!”陈青急喘几口气,压下胸膛的疼痛。
    “那你就自己跳,反正要银子没有,要命——连上你一共六条”苗仁翠心虚的缩了脑袋,反正到时官府问责,除了陈碧,家里所有人都会被治罪。
    骗婚,除了当事人不知情外,家里人都是帮凶。
    “大哥,算我求你了,帮帮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赌钱了,一定用功读书,争取考个秀才光宗耀祖”陈平扯着嘶哑的嗓子开口求到,只怕没从地上爬起来给陈青磕头了。
    “你省省吧,就你还想光宗耀祖?老陈家的脸面早让你败光了”陈青气的第一次当面说出心里话。陈平这个时候也不敢反驳,连苗仁翠都忍着没破口大骂。
    “阿青,这些年大伯虽对不住你,但看在我好歹照顾陈碧9年的份上,你就当大伯求你,帮帮这一家老小,让那万家退了亲。陈碧去梁家也不能短了吃喝,总比在咱家日子过得舒坦,你与那万家还能说上几句话,我和你伯娘去了就被人赶出来,怕是谈不拢”陈老大起身就要跪下求情。
    陈青就算再寒心也不能让大伯跪他,一把拉住大伯,咬牙说“这事我自己掂量,你们明天什么都不用说,只管收下聘礼就成,若我能解决,以后你们自己好自为之,若是解决不了,大家一块进大狱”
    陈老大以为陈青这是答应去求万家退亲,立马含着眼泪拍拍他,家里接连几日阴沉的气氛一哄而散。
    “在陈碧面前谁都不许乱说,我希望她能高高兴兴嫁人”陈青冷着脸看向众人。
    “好,好,这总是家里的喜事,我们也希望阿碧能高高兴兴上花轿”苗仁翠连忙保证。
    第二日,一长串聘礼被身穿红衫的年轻爷们抬进陈家,陈家沟因这阔气的场面老远就引来人呼喝围观,老老少少全聚在陈老大家门口看热闹。
    二人抬的竹竿上堆着用红纸包裹的聘礼,光队伍就有18人,九样聘礼连同五谷杂粮一同送入院子,媒婆一见面就讲了一堆吉利话,又请梁柏达拿出聘礼清单给亲家过目。
    苗仁翠瞧着那一长串清单眉开眼笑,她不识字,却也不多说,白来的东西心里当然高兴,把这东西卖了也能换不少钱,梁家送来的必定都是好物件。
    第31章 到底谁出嫁?
    苗仁翠热情的将亲家大伯往屋里请,陈老大因做了亏心事自是不敢正眼瞧梁柏达,躲在角落里低头看着脚尖。
    陈柏达虽看不上这人家,还是沉稳的开口“既然东西清点过了,那就签文书吧”
    苗仁翠看看陈老大,又将目光转向陈青。
    陈青一直站在屋内,此刻走到桌前说道“妹子嫁人后,我兄妹与陈家再无关系,所以这婚书当我来签,以后有事也需跟我讲”
    梁柏达看向苗仁翠和陈老大,见二人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也需得了村里长辈的认可”
    村长早早就被请到陈老大家,便开口解释“这事原也是合家之前就定好的,有村里长辈作证,不会有差池”
    “我10岁,陈碧5岁,入大伯家。陈碧嫁人,家里两亩旱田同房契均归大伯所有,我净身出户,从此再无瓜葛,对还是不对?”陈青缓慢而坚定的向村长和屋内长辈看了一圈,得到所有人点头后,才对梁柏达点点头。
    “如此甚好,即如此,便当由你签”梁柏达也希望能与这样的人家赶紧断亲,免得将来贴上梁家。
    陈青磨了磨,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吹干后说“妹子不识字,又是女儿家,我去让她盖手印”
    说完陈青便亲自拿着朱砂和文书去了隔壁院子。这文书等同于婚书,大婚后,凭此入族谱。也就是说,签了文书等于半个梁家人,入了族谱就彻底改姓夫家姓。
    陈青也没避着妹子,直接将自己的手印盖在本该陈碧签字画押的地方。
    “哥~”陈碧担忧的看着哥哥。
    “不怕,哥哥有办法”陈青安慰妹妹,他不想妹子担忧,就没跟陈碧说实话,只说自己将来会以工抵债,还清欠款就可脱离梁家。
    陈碧眼泪含在眼圈里强忍着不掉下来,哥哥为了自己能嫁去万家,宁可做长工替大伯一家还债。终归还是自己拖累了哥哥,以后她要努力攒钱争取帮哥哥早日还清债务。
    “别这样,在陈家不也跟长工一样?顶多就是换个东家而已,凭哥哥的本事,不出十年就能还清三百两”陈青隐去聘礼要的二百两,轻笑着说道。
    “嗯,阿碧也会努力绣活”陈碧擦去泪花,坚定点头。
    “自己留着花,哥哥比你挣的多”陈青笑笑,便拿起文书转身出门,阳光落在身周,只留给陈碧一个高大厚重的背影,一如她梦想中阿爹的样子,可靠又值得依赖。
    梁柏达收了文书,觉得陈青这个孩子还算不错,多跟他讲了几句话,越发满意这个未来大舅哥。
    “东家,陈家小门小户,又是您家手里的佃户,所以按照规矩是要送亲上门的,到时新人自己去就行,不用东家迎亲”陈青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轻声对梁柏达说道。
    “咱梁家虽是地主,但终归也是农户靠土地发家,不比那些城里人规矩大,这亲还是要迎,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一次婚事,还是体面点好,免得委屈着”梁柏达语气缓和不少,也不愿委屈了人家妹子,遂开口解释。
    “使不得,咱还是按规矩来”陈青低眉顺眼的说道,语气染上一丝坚定。
    梁柏达见陈青态度坚决,也不免有丝顾虑,这放着花轿不坐,非要自己上门,这当哥的也未免狠心了点,语气便也不如刚才友好,生硬说道“若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通知梁家”
    定好日子,陈青恭敬的送走梁柏达,这才松了一口气,遣散村民,送走村长和长辈,这才关了院门冷声对家里人说“嘴严点,不然出了问题,就别怪我兜不住全吐出来”
    陈家人立马闭嘴点头,有人出头抗事,他们也乐意做缩头乌龟。
    一转眼,陈碧出嫁的日子快到了。
    陈青里里外外忙碌了月余,才安排好妹子出嫁的各种事宜,婚期越近,陈碧越紧张,不仅担心自己更担心哥哥,每日魂不守舍的,连嫁衣都绣错了好几针。
    嫁衣是陈青特意带阿碧去选的料子,回来就说是柳婶娘送给阿碧的贺礼。大伯娘倒是没说什么,总归不用自己出钱就行。
    梁家送来的聘礼,陈青兄妹一点没动,大部分值钱物件都让陈老大拿去换了银子,剩下些吃食布卷,陈青也不屑沾染。
    当喜庆的喜乐声远远传来,陈家沟立马沸腾起来,今日是陈家小哥出嫁的日子,大家都来瞧个热闹,再过两日就是秋收农忙时节,为了赶在农忙之前完婚,据说陈家还破了规矩提前出嫁。
    原本跟万家定亲的是陈碧,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又传出梁家与陈碧定了亲,陈家昨天说是陈青出嫁,今日又说陈碧出嫁,村里人迷迷糊糊,陈家人说的也含含糊糊,反正今日是陈家的好日子,众人也都等着看嫁人的到底是陈碧还是陈青。
    “哥,我走了”陈碧装扮一新,大红嫁衣将稚嫩的脸颊映出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陈青将喜帕盖在妹子头上,轻轻抱了一下,又在她手里塞上一个钱袋。才说“哥哥不在身边,好好照顾自己,受了委屈记得捎信给我”
    “哥,我不要,你自己留着”陈碧强忍的眼泪,在听见陈青那极力隐藏的一丝颤音后,彻底崩溃。
    “哭什么哭,哥哥不许你哭嫁,要给哥哥笑着上花轿”陈青抖着嗓子,哽咽的努力眨回泛出的泪花,硬是将银子塞进妹妹手里。他终于知道父亲嫁女儿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其中各种滋味除了当事人根本无法说清。
    “嗯~~哥哥也……呜呜……照顾好自己~”陈碧艰难的说道一半,到底还是崩溃哭出声来。
    此刻陈青万千言语梗在喉中,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去吧~”
    摆摆手,让门外的万卓平背起妹子进入花轿。门关上那一刻,陈青听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整理包袱,今日也是他出嫁的日子,但却不能让人知道……
    除了一身体面的嫁衣,陈碧连一样嫁妆也没有,连接亲的柳媒婆都不免撇嘴,对娘家亲戚更是语带嘲讽。挥着娟帕怪声怪气的叫了一声“走了,走了~新人起轿!”
    大伯娘假意的哭了两嗓子后收起眼泪,今后陈碧就再不是陈家人了。
    花轿抬着新人步出陈家沟,一路跟着的村娃子才慢慢止住脚步,走过乡间小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停在路边,向县城方向张望。
    柳媒婆笑了一下,就听远远传来唱嫁声“陈碧姑娘的嫁妆送到~~”
    “翡翠玉石头面一套~”
    “四爪雕花梳妆台一件~”
    “八宝首饰盒一个~”
    “文房四宝一套~”
    “锦面大红喜被三套~”
    “四季时令披挂12套~”
    “同记锦缎三匹~”
    “同记棉布三匹~”
    “同记麻布三匹~”
    “卢云绣针一套~”
    “胭脂水粉十盒~”
    “……”
    抑扬顿挫的唱嫁声远远传递开来,身处山坳的众人听着久久不散的回声,随着媒婆一声“起轿!”迎亲队伍朝着万柳屯慢慢行去。
    陈碧咬着嘴唇,捏紧手里的荷包,猛然扯掉头上的盖头,掀开帘子对小山包喊了声“哥~”
    山包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对着她遥遥摆手,那一身粗布红衫映衬在满是绿色的山包上是那么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