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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经历造就人,跨过去的人就不会为过去纠结,那时他俩谈论的重点在“降妖师”上。应安年开玩笑说,他早早学了降妖法,才能把文灏这个“妖精”拴在身边。文灏对此嗤之以鼻,哪是应安年降了他,分明是他自己扑上去的。
    这个除夕,他们还远没有那么黏糊肉麻,结束拥抱后的安静让人有点不自在,把一切看在眼里、自己也刚从之前的情绪中出来的应母提议:“春晚也没什么看头,还是玩牌吧。”
    相册被顺势收起来,四个人开始抽纸牌。因为有乐乐,游戏定成了比大小定输赢,纸牌大小顺序由a到k排列,重复的人再抽一次,每轮牌最大的得三个松子,后面依次是两个、一个和没有。集齐十个松子,就可以换一个让指定对象表演节目的机会。春晚没意思,让自己人表演好了。
    文灏捏着一张j,探头看应安年的牌,哈哈,又是一个3,至今只有一个松子的男人看来又要垫底了。
    应母手里的是张8,问乐乐,小家伙捧着牌咯咯直乐,捂半天才翻过来,是红桃k。
    “乐乐运气太好了,说吧,你想要谁表演节目。”文灏摸摸小家伙的头,口中这么问,视线却已经移到应安年身上了。这个问题乐乐早就想过了,还想得很具体。
    果然,小孩儿看着应安年道:“小叔唱歌。”
    在小朋友心里,表演节目就是唱歌和跳舞,第一位的是唱歌。乐乐听过文叔叔唱儿歌,听过奶奶唱催眠曲,只有小叔的歌声还没听过。
    文灏凑趣,带头鼓掌,应安年也不扭捏,只是他会的歌实在少,想了想,唱了首《精忠报国》。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华国要让四方……
    “来贺!”
    如果说开头的掌声只为好玩热闹,听完应安年唱歌后,文灏恨不能把手拍肿。应安年唱歌居然这么好听!
    乐乐是个跑调小王子,文灏自己唱歌只能说声音好、节奏对,感情是没有的,听应安年唱歌却是种让人惊叹的享受。浑厚的男中音,唱起这么有气势的一首歌,像是武林高手把醇厚的内力打入听歌的人体内,所有筋脉都在震荡中被疏通了。
    由这首歌开始,后面文灏和乐乐赢了总是让应安年唱歌,而他俩总赢。应安年从《走四方》唱到《朋友》,最后还唱了《向天再借五百年》。
    一首歌唱得大家兴起,全部跟着唱,乐乐只会重复最后一句,而且坚定地跑调,把所有人都带偏了,群魔乱吼,连小五都跟着嚎。
    又唱又笑,文灏进房间的时候还心情激动,脑子里回荡着“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
    上微薄看看,除了吐槽春晚,众人都在写一年回顾和新年期望,各种美好的言语和情绪汇集在一起,让非人类也觉得未来似乎能通过写下的文字获得向前的力量。
    见习人类:过去一年,做了一个幸福的人类;新的一年,做一个能带来幸福的人类。
    第46章
    初一一大早,文灏和应安年在乐乐房间门口相遇,文灏看看应安年手里的东西, 心领神会地笑笑。两个叔叔悄悄地把各自准备的红包放在熟睡中的小家伙枕边, 又悄悄退出来。
    走开一段, 应安年从兜里拿出另一个红包递给文灏,道:“新年快乐!”
    文灏吃惊:“我也有?我都工作了。”
    应安年理由充足:“我比你大, 算是大哥,给弟弟红包天经地义。”
    文灏双手接过红包,笑眯眯道谢:“谢谢老大!”过年收红包的感觉真不错。
    文灏给乐乐准备的红包很薄, 他手里自己挣的钱不多, 就表达个心意。应安年拿出的两个红包也不厚,他原想准备支票或卡, 想一想换成了现金,再想一想,又把金额大幅减少。文灏的工资卡还在他这儿, 花钱却一直很节制, 给多不合适。
    应安年想做没做的事应母却做了。应女士拿出三个巨大的红包, 一个一个往家里的小辈手里塞。
    看那厚度,文灏忙摆手谢绝。把他的工资和短暂照顾乐乐的那点微小贡献全算上,他实际也过不上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他们关系亲近,他自己也不是个会在这方面详细计算的人,可也不能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占便宜没够。
    应女士却竖起眉毛。“你这是在剥夺我的乐趣。年纪大了,就想给小辈塞钱,让你们随便花。平时你们都自立,看不上我这点儿,一年就能潇洒这么一回。这是我们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你得满足。”
    看文灏接下了,她又笑着说:“还好家里多了你和乐乐,以前给年年红包,看他那表情,一点气氛都没有,我都好几年懒得准备了。”
    “那怎么又有我的?”应安年摇摇手里的大红包。
    “怕你吃醋。”应母回他。
    乐乐头上冒出问号。“奶奶,为什么怕小叔吃醋,小叔吃了醋会生病吗?”
    最后,三个红包都被大的小的当做礼物收了起来,没人想到要拆来花。
    收拾停当,四个人带着小五出发前往离c市不远的一个度假山庄。度假山庄坐落在一个旅游开发区,除了山庄自带的休闲项目,附近还可以爬山、逛古镇、摘草莓,很多地方小五都可以去,山庄内还有专门的宠物会所,适合全家行动。
    年轻的同事朋友都已经一一发过信息拜年,路上,文灏打了几个简短的电话给比较熟悉的长辈拜年。和贺老通话的时候,文灏又遇到一个“老年人的精神需求”。
    “想到没基础课上了,我还不习惯。”贺老有点遗憾,“下学期排好的公共选修课只能交给年轻老师上。”
    老教授腿受了次伤,学校和家人都不让他再给本科生上课。除了和研究生、博士生的教学讨论,贺老一直坚持站着上课,上公共大课很耗精力,如今他也只有先放弃了。
    文灏想了想,建议道:“您要不要试试用直播讲课?讲给网上的学生和历史爱好者听,方式和时间都更灵活。”
    “什么直播?”
    文灏给贺老简单介绍了下直播,还讲了讲自己的经验和体会,贺老听着听着就来了兴趣,记下了来钱直播的名字,挂了电话就叫家里的年轻人给自己做指导。
    发现了新大陆肯定要跟老朋友们分享啦,两三天时间,来钱这座小岛就登上了一个跃跃欲试的老年团。文灏以为自己只是给一位老教师的精神需求提供了一个小方向,没想到就此改变了来钱的风向。
    到度假山庄已经过了饭点,之前在路上随便垫了垫,大家干脆到古镇去吃点有特色的。
    古镇很小,抽烟的人一根烟还没抽完路就走到头了。说是古镇,很多建筑都是近几年才建起来的。但这里算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有一些独特的风格。
    生活在这块区域的少数民族是焰族,崇拜火焰,路两边的屋顶、窗格、旗招上可以看到很多火焰形状,走几步就有卖火焰糖糕的店铺。春节是旅游旺季,当地人里面穿着绣有民族纹饰的土布衣服,外面套着羽绒服热情地招呼游客。
    文灏牵着穿了件小衣服的小五跟在应安年他们身后,坐到一家豆粉店门外的小桌边。等着食物上桌的间隙里,他在脑中查了查焰族的资料。
    这个民族人口少,多年来随着通婚、城镇化,已与汉族充分融合,年轻一代大多在外求学、工作,生活习惯和汉族人没有多大差别。他们所在的古镇因为要发展旅游,才聚集那么多民族元素。有游客在网上说,好些店里卖的手工艺品,都是外地小商品城生产的。
    不过食物还是很正宗的。几大碗豆粉端上来,升腾的热气里裹着浓香,让人胃口大开。文灏帮乐乐把豆粉拌好,自己也快速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微辣且咸香适中的味道、韧劲里带着点点粗糙的口感马上获得了味蕾的自动好评。
    老板娘端来一个打包盒,里面是给小五煮的清淡型豆粉。把盒子放下,她笑问:“好吃吧?用的都是本地豆子,咸菜是自家做的。”
    把三种豆子按比例磨成粉,摊成饼,切成丝,高汤煮,再撒上辣椒油、咸菜末,加点肉,确实好吃。乐乐见奶奶和文叔叔都回答了,也跟着回答:“好吃。”一不小心筷子戳歪了,汤汁在嘴边画了长长的一道,桌子上也洒了。
    老板娘哈哈笑,一边转身去忙,一边道:“餐巾纸在里面,劳烦自己拿一下。”
    带的纸巾确实不够了,文灏起身进店,看到柜台边居然还摆着几摞书。放书的人学着书店的摆法,把书旋转着往上叠,角度对得一丝不苟,似乎很看重这些书。但书堆前挂着的纸板上又写“10元一本,送全套工具”,感觉是在亏本大甩卖。
    老板在帮着擦桌子,转身见有人关注那些书,赶紧走过来问:“要看看吗?”
    “一会儿再来。”文灏说。他得先把餐巾纸拿出去。
    很多人的一会儿再来就是不会再来,老板脸上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好像是习惯了。转身前,文灏又往这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头上看了一眼,灰色的对话框里装着:『怎么卖掉阿伯的书?』
    灰色,是失望、消沉的颜色。
    那一堆书上也有一层淡淡的灰色,让本就不太明显的绿色光芒变得更稀薄。书是有价值的书,写书的人也拿出了十足的认真,只是他写的时候就预知了不会有多少人去读,他想分享的东西很难分享出去。
    重新坐回座位的文灏进食速度变慢,那本书的内容对他来说很少,信息很快就接收完了,但他又从头“翻”了一遍。
    书上介绍的是焰族的传统绣法:焰绣。
    不同于蜀绣、苏绣这些刺绣工艺,焰绣很少有人知道。连焰族人自己都不重视它,更谈不上推广了。原因很简单,艺术价值低。
    焰绣的线只有三种颜色,赭红、墨绿和一种偏灰的白,是焰族先辈从植物、石块中得到的颜色。基本图样也单调,仅有火焰、太阳、几种怪兽和一些日常器具。过去的焰族人将它们绣在肩膀、衣摆处,取驱邪驱恶的意思。
    这种刺绣的立体感主要不是来自颜色的渐变、针法的交替和边界的细致勾勒,而是靠几何形的拼贴和重叠,这也让它更显简陋。
    在有明显更好的多样替代品的情况下,焰绣被抛弃是自然而然的。文灏观察了一下街上那些穿土布衣裳的人,他们衣服上的民族图案都是印上去或画上去的,没有谁的是绣的。
    很多传统事物都会逐渐消失,失去使用价值,缺乏艺术价值,最后的最大曝光场所是博物馆。这是发展的必然,一些人会惋惜,但这不是需要用对错来评判的事,文灏对此没什么感受,历史都会记得的。
    焰绣本身也不太吸引他,书的作者也不够专业,文字干巴巴,图画得细致,可惜是黑白的。真正促使他再读一遍的,是作者那种质朴且有点笨拙的劲头,毫无修饰的文字和线条间,藏着对焰绣的热爱和不舍。
    为了让人愿意学焰绣,作者不仅一个图样一个图样地详细陈列绣法,最后还打破传统图样的窄圈,自创了几个用焰绣绣法可以绣成的图案,树木、鲜花、兔子之类的,只是既不漂亮,也不萌。
    文灏仿佛看到一个人用绳子使劲拉着要凝固于过去的“老旧工艺”,想让它能跟上时代,同时大声吆喝,希望新时代的人能多看它两眼,也来拉一拉,让它可以再往前蹭一蹭。但是他的力气不够大,声音也不够响。
    最让人感叹的是,这个结果他是清楚的,可他还是继续做着尝试。
    这是一个更加“无用”的精神需求,文灏却被打动,决定去买一本书,要一套工具,回去绣绣看。多了他一个,焰绣的失传可能会晚那么一丁点儿。
    一会儿后,他果真又回到柜台前,拿起一本书,书名叫《快速掌握焰绣秘技》。
    老板有些狐疑,多嘴问:“你是自己想学吗?”
    老板娘拍他一下,责怪:“你给客人拿东西就是了,问什么问!”
    老板缩着肩膀躲,目光却还在文灏身上。文灏点头:“想学学看。”老板就露出了笑容,从柜台下给他拿赠送的东西,有三色线、针、小块土布和绣绷。
    文灏好奇道:“方便告诉我这书一天能卖多少本吗?”
    老板娘其实也是个直性子,闻言就说:“加上你手里的,这个周就卖了两本。我们家这个脑筋笨,要是人家说不想学,只想要那些赠品,他就劝人别买,也不知道哪一年才卖得完。”这不是一般人会选择的旅游纪念品。
    “又不是要靠这个挣钱。”老板小声反驳。
    文灏付了钱,对焰绣又很感兴趣的样子,老板乐意跟他多聊两句,也说到了为什么要在豆粉店里卖书。原来这书是自费出版的,名字是出版社编辑帮着取的,还是卖不掉。书店退回出版社,出版社就退给个人,他们家里还堆着一堆呢。
    文灏知道这书不是老板自己写的,就问:“作者也在这个镇上吗?”
    “是我阿伯,已经去世了。”
    第47章
    老板说的阿伯不是他的血缘亲人,作为族里最早有较高文化水平又很能干的人之一,这位老人很受人尊敬, 不少人都叫他阿伯。
    阿伯从长辈那里学会焰绣, 希望把这门工艺传下去, 但他的儿女都对此不感兴趣,阿伯也不勉强, 更不会强抓着其他人来学。豆粉店老板小时候憨憨的,家庭条件也不好,阿伯时不时帮他, 缺少玩伴的他就跟着阿伯学了焰绣, 实际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年纪渐高,阿伯见会焰绣的人越来越少, 自己写了本书,找了家小出版社自费出版。书没卖多少,阿伯寿数到了, 先离开了。
    “还好阿伯不知道书退回来了。”老板庆幸。
    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了, 文灏心说。难怪老板要这么卖书, 这是依着阿伯的态度,希望焰绣碰到真正对它感兴趣的人。
    逛完古镇回到度假山庄,室外气温比下午低了好几度。山庄别墅带有一个温泉池,乐乐好奇想泡,应安年带他过去,问文灏要不要一起。
    文灏还念着焰绣,就说要试试,先不去了。应安年既失望又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自我考验了。
    应母看文灏拿工具出来,先是表示有兴趣,翻了翻书发现自己搞不定,去做美容了,留文灏一个人信心满满地摆好针线,挑好图样,开绣。他已经把书吃透了,操作技巧并不复杂。
    应安年泡完温泉出来,文灏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的超小幅绣品收尾。他下意识地停驻脚步,欣赏眼前的如画美景。
    长发青年一手执廉价绣绷,一手用针,非但不违和,那严肃谨慎的样子反倒有种艺术大师风范,让人不自觉地就对他在做的事重视起来,期待从他手中诞生的作品。
    乐乐才没自家小叔想那么多,他趿拉着拖鞋跑过去,探头看看,问道:“文叔叔这是什么啊?”
    文灏收针,打下最后一个结,本该隐形的结在他的修长“巧手”下变成一个线坨。他自己看看成品,反问乐乐:“你觉得是什么?”
    “小怪兽。”乐乐道出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