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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裴琰说:“你说时间地点,我对这儿不熟,哪都不认识。”
    庄啸说:“晚上七点,城里的湖南小馆醉湘楼。这种地方,比不了你们在三里屯夜夜笙歌还能每晚吃不重样的,这城里没有几家正经中餐馆子,就这家还算地道。”
    裴琰抬眼瞟到,他助理跟他手舞足蹈地狂打眼色,才想起来:“哦……我晚上还约了环球片方一个人见面,我操我都把这人给忘了,跟丫谈什么啊!”
    裴琰直率得很。
    庄啸在电话里都乐了。
    庄啸说:“这事比吃饭重要多了,你去谈你正事吧。”
    裴琰赶忙说:“就见一面,没多久,完事我去找你吃饭。”
    庄啸在电话那边突然提起:“你给勒图他家人捐钱了?医院账户里匿名捐款的是你吧?”
    裴琰顿了一下:“嗯……你知道了。”
    庄啸说:“他妈妈追着问我,那两百万是不是我给的钱,非要说是我的钱让我拿走。我想肯定是你给的。”
    裴琰忙说:“你别告诉他妈妈是我给的。”
    “我没说。”庄啸道,“但是我跟小萨提了,你别介意。”
    裴琰说:“提就提吧,随便你。”
    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萨日胜或者谁瞧他顺眼不顺眼的,他才不在乎呢。
    庄啸说:“成,我们在饭馆等着你。”
    裴琰答:“那,晚上见。”
    庄啸问:“哎,你能吃辣的么?”
    裴琰说:“真逗,我像不能吃辣的?!”
    话音里庄啸好像又笑了一下,嗓音略沉而醇厚,和当面谈话时的感觉又不太一样,声音很好。
    裴琰做事是雷厉风行的冲动派,铆着一件事的时候,眼么前儿的其余七件八件事都被他快刀斩乱麻一并砍掉。由曹比利那家伙引荐着,跟制片方几位满嘴投资、市场、院线、收益的生意人匆匆聊完正事,就去找庄啸汇合吃饭。
    chinatown里这种饭馆,连个像样的雅气的包间都没有,就是最里面角落里的两张大桌,被庄家班的人包场了,黑压压一片人头。
    包鹏志站起来跟裴琰握手,热情招呼:“裴先生,刚才我们还跟老大说,这个点您还不露面,怕是今晚不敢来了,我们白等了!”
    裴琰细眼微眯,扫着一桌庄家班人马:“我为什么不敢来?”
    包胖子把肩膀一抖,煞有介事:“我们人多势众。”
    裴琰冷笑一声:“我能以一当十。”
    周围人纷纷地放出低笑,个个都一脸不怀好意,候着他呢。
    坐在大圆桌最里面位置的是庄啸,坐在位子上没起来,跟周围人道:“我说他敢来吧?上回松筋动骨头还没打够呢。”
    庄啸还是那副打扮,穿着看似稀松平常,但发型和脸修理得很整洁。头发全部梳到背后,绑一个短辫,面容若有笑意,眼很亮。
    “擂台都摆好了?”裴琰半挑衅似的,瞟着正位的老大,“你们今天人来得够吗?”
    庄啸一手轻松摆在桌上:“我们不会轮番上欺负你一个,一对一还制不服?”
    裴琰赶紧捂住自己右半边没伤到的那只耳朵,做了个“我服了”的表情。众人哼哈一笑,在水面上暂时泯了恩怨。饭桌上心情都不差,双方都和第一次见面时陌生冷淡而剑拔弩张的状态很不一样。
    包鹏志把主客往里面让,裴琰迈开长腿越过几名小弟,抢个身位,理所当然地坐到庄啸身旁。
    庄啸示意:“点菜?就等你点。”
    裴琰:“你点,饿着呢,点什么都吃。”
    庄啸看他:“我以为你已经吃过一顿。”
    裴琰一脸嫌弃:“吃什么啊?吃不惯洋酒配起司,一股夏天停电冰箱里东西放馊了的哈喇味儿……片场盒饭不会也吃那个吧?”
    庄啸嘲笑道:“片场盒饭真还不如那个,你后悔过来了吧?”
    “真后悔来啊。”裴琰口里说着后悔二字,偏过头注视庄啸。庄啸的全部表情掩饰在口唇边整洁优雅的胡须之下,但没能挡住笑时露出的半个酒窝……
    热闹,畅快,满鼻子的酒香和豪气。
    这才像武行圈里一群糙人聚首吃饭的样子,没有阳春白雪式的小资情怀,没有一些明星刻意拿捏的姿态,没有回锅肉非要换成香菇菜心的忸怩造作。之前跟美国佬喝酒聊天的那种高档酒吧,服务生都拿着劲儿的,才让裴琰坐着不自在,喝着都不痛快。
    第七章 饭局
    裴琰刚迈到庄啸身旁坐下,筷子还没叨起来,这桌就有一个人虎着脸起身离席了。就是他们庄家班的萨日胜,默不吭声的,脸上很不开心。
    “哎,小萨你回来……”包鹏志拽了一把。
    “你们吃。”萨日胜小声说。
    萨日胜很单纯一根筋地认为,他是不应当跟裴琰同桌吃饭的。上回见面大打出手,腿部拉伤才刚好,这么快就化敌为友觥筹交错了?这也太没原则和义气了。
    即便当初拳台上是一场意外,他的安达也确是被裴琰几招极为凶狠的飞膝打成植物人了,至今躺在床上醒不过来,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见着裴琰就牙根儿痒,就想拿一把蒙古大刀抡上去,把姓裴的卸成八块才解恨。
    眼瞅着他大哥跟裴琰这一场饭局就要杯酒泯恩仇,小萨同志表示不乐意,不开心,才不想跟你们说话呢。但是大哥是大哥,庄啸是很讲义气的一个人,班子里无论谁伤了残了的医药费,都是大哥出的,整个庄家班说到底都是靠庄啸撑着、养着。
    包胖子把小萨摁到旁边这张圆桌坐下了。
    萨日胜噘了一下嘴,包胖子伸手捏这人脸:“瞧你那样儿,算啦,想开点,都一个圈子的……”
    都一个圈里的武行,以后难免在片场碰面,在一个剧组里吃一锅饭。做武行的原本就有风险,片场容易出现龃龉摩擦,甚至意外,以后这种事还会有,不能太记仇太较真,冤家宜解不宜结。
    裴琰瞟着这桌的情形,心里也明白,庄啸就是给双方一个机会,下台阶来,不至于喝顿酒就能喝到多么亲密,总之不做仇人。
    包鹏志于是热络地招呼,给两桌人点菜,一大桌鲜香红辣的湖南菜迅速铺满大圆桌,吃饭就是缓和气氛的最有效场面。
    包鹏志这名字,应当取的鹏程之志的意思,也是圈内小有名气一位经纪人。他原来绰号是“包大胖”,体型彪悍,体重惊人,被人说是“包大胖朝你走过来就是一坨大鲜肉包子滚过来了”!原先一直签着一位著名的笑星,携着笑星的喜剧团队在娱乐圈里大红大紫。那笑星据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全国巡演就是带着团队搜罗各地美食。在片场里也吃,工作室里也吃,团队加班就叫各种夜宵在剧场里分享,结果生生地把经纪人吃成个大胖子。
    体重直冲两百五,再不减就要威胁健康和寿命,这时候包大胖机缘巧合换了合作艺人,签了庄啸和庄家班的团队。
    幸亏换合作对象了,包鹏志认为这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一次决策。每天看着一群龙精虎猛的武行小伙子们健身、跑步、打球,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熏陶,有时候你不想上还被旁人拽着,硬着头皮在健身房里一起玩卧推、蹬自行车……结果呢,一年甩掉八十斤肥肉,成为圈内减肥的奇迹。“包大胖”练成了萌萌哒的“包小胖”,瘦掉之后竟然不难看,肤白无褶儿,五官清秀,也是一支颇有魅力的潜力股。在庄啸身边经常出镜,也有粉丝关注。
    包小胖正在刷微博,把两肘撑到桌上,看得津津有味:“哎,看见热搜话题了么,有画手给我画同人图了。”
    一堆人凑头看,粉丝给包小胖画了一组同人漫,还给硬凑了一对cp。
    包小胖拍桌笑道:“我操,减肥真值啊,老子都他妈有cp了!”
    萨日胜也偏过头来看,全桌哄然大笑:“哈哈哈,cp竟然是小萨,画的是你们俩!”
    以前萨日胜都是跟庄啸在网上被组cp的,“功夫大佬与大佬的专职武替之间不可描述的故事”巴拉巴拉,没想到粉丝的口味是越来越重了,剧情开始走向“草原小王子与他每顿不落的薄皮大馅小笼包”的神展开节奏。
    小萨同志皱了皱眉,觉着搞基这种事挺硌硬的,他不好这一口。一群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起哄,哎呦我操,这cp是“包萨”还是“萨包”啊?论武力值应该是“萨包”,若是论体重,谁压谁还真不好说啊。
    萨日胜问:“什么意思?”
    “谁上谁下,你不懂啊?”旁边一人乐着附耳给小萨解释。
    萨日胜终于弄懂了,显得更不自在:“恶心人,甭扯淡……”
    众人哄笑,今晚酒还没喝,先弄一大红脸,你还是个雏呢吧小萨!
    裴琰在这张桌上大口地吃喝,顺便听一屋人瞎胡侃,果然一群爷们儿到了酒桌上,话题永远都往下三路上走,很正常,也很亲切。
    庄啸低头吃饭,没说什么话,没有吐沫乱飞,没吆三喝四地跟一群人胡侃。就好像,做大哥的摆开了饭局、请到了重要的客人,剩下事就不归他管了,表情淡淡的,游离于喧嚣的人群之外,很安静。
    庄啸偶尔抬眼瞟一下裴琰,因为裴琰坐他左手边,看不到左耳的情形,问:“你耳朵伤好了?”
    裴琰表情轻松:“早就好了,没事。”
    庄啸说:“缝好了就别再戴那个耳钉。”
    裴琰不以为意:“戴,换地儿了。”
    他歪过头,给庄啸仔细看他左耳朵,庄啸皱眉:“还戴?镶到耳廓上边了?那地方更薄,做动作真的容易豁开!”
    “你还跟我动手么?”裴琰直视对方,“说实话,你要是不跟我动手,谁还有本事能打豁我耳朵?”
    庄啸一笑:“动什么手啊……”
    庄啸端起桌上一杯茶,挺坦诚的:“上回是我手重了,没收住,甭计较了。”
    裴琰端起来的是一杯黄酒,包小胖刚才叫服务员开的坛子酒。他目不转睛盯着那双很亮的眼:“你拿的是茶?没诚意了吧?”
    庄啸:“我不喝酒。”
    裴琰:“一点都不喝?”
    庄啸说:“不喝。滴酒不沾。”
    果然的,桌上其他人面前都有酒杯,只有庄啸面前一壶茶。
    裴琰挑眉,挑衅从不打腹稿:“不喝酒你打什么醉拳?!”
    这话说的,一群兄弟不干了:“我们老大不喝酒也能打醉拳,怎么着不能打啊?不然你俩当桌练练!”
    “才几天不见,耳朵缝刚合上,又不认识谁压谁了!”
    一桌人都损他。
    裴琰这脾气,绝不示弱,把一满杯黄酒一饮而尽,滴酒都不剩,亮出杯底:“练练我怕啊?我是醉着的,庄啸没醉,这练的哪个门派醉拳?”
    “裴先生您吃我们老大的一桌菜,您还带砸场子的?”包鹏志转头一吆喝,“我们庄家班没人能跟你喝吗?”
    裴琰再倒酒,冷笑:“谁喝?”
    “小萨,上!”包鹏志指挥,“裴先生我可跟你说,我们不玩儿车轮战占你便宜,我们就上一个人就能喝趴你,今天让你在这桌喝到吐——小萨你跟他喝!”
    一群人里有不少看裴少侠不顺眼的,就惦记这一出呢。他娘的,打不过你,还能喝不吐你的?我们草原小王子出马,哦,不对,草原小王爷出马,一个人顶一个班,一定喝到你姓裴的钻桌子求饶。
    酒桌上暗藏机锋,剑拔弩张,半真半假,有人带头挑事,有人负责起哄……
    庄啸用手背碰了一下裴琰:“甭理他们,抽疯呢,你明儿进组吧?别喝太多,别逞能。”
    庄啸说话声音不大,口唇微微一动,总好像半笑不笑,给他打个眼色,像在身后给他压着场子。这庄家班的老大,骑墙似的,屁股不知是骑在哪一边的。
    “我逞能?”裴琰横了眼峰瞧着庄大侠,“我告诉你,在酒桌上,还没有谁能喝倒我。”
    “裴先生您先别忙着吹牛。”包小胖就着他这句话说,“在我们锡林浩特的大草原上,还没有人能喝倒小王爷!我看你俩今天谁钻桌啊——”
    ……
    裴琰当晚确实喝了不少,一杯接着一杯。
    萨日胜跟他喝着喝着,从隔壁那桌悄摸唧儿又坐回到这桌。这人没有裴琰话那么多,就低头一口闷,冷不丁冒出几句,说“我才刚垫个底”“你们汉人的酒太难喝了,所以我总喝不醉,你们都卖假酒的吧”,也挺哏儿的,把大伙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