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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裴琰讲话带浓重的鼻音,吸溜了几下。
    庄啸说:“感冒了?让你助理给你煮一锅姜水,都喝了,加红糖。”
    裴琰哼着说:“我又不是女的,还喝红糖姜水啊……”
    两人中间相距三尺,一个脸冲左,一个脸冲右,互相不看对方,讲话口型细微难辨。从远处看就好像谁也没搭理谁,就那么在墙边站着。
    庄啸说:“过几天出外景,进大草原,会很艰苦,秋天非常冷。你多带衣服,让你家助理多备点儿粮。”
    裴琰问:“备什么粮?”
    庄啸说:“到那边你可能吃不习惯,给你这大松鼠多备点儿零食。”
    裴琰咧嘴笑,笑容缓缓消失,垂下眼皮,低声道:“甭对我这么关心体贴,我可是都当真了。”
    庄啸同样把声音压得很低:“剧组里,别犯病。”
    裴琰微微一噘嘴。他可病得不轻呢,痴汉病。
    他知道庄啸是对的。剧组里,许多双眼,别整事儿,有话也等到回北京俩人私下再说。
    再说邢小哥,粘了头套,上过妆容,穿上一身华丽的皇子服装,真好看。
    这男生就是长得俊俏,眉目极为精致,气质清秀可人,眼尾自带烟熏效果,睫毛又黑又亮。
    上了妆再用遮光板一打,简直白得熠熠发光,愣是把身旁的庄大侠衬出铁水光泽的金属质感。
    一软一硬,一个面人儿一个铁人的反差萌感……裴琰默默拔回他的视线。
    街边客栈门前,人喊马嘶,飞沙走石。门板不堪一击,在刀斧砍剁之下四分五裂,大红色披风在鼓风机一通狂吹之下嚣张地抖开来,厂督大妖精进来捉拿江湖通缉犯了。
    黑金色眼线让他双目放出阴郁光泽,很艳,又带妖气和杀气,裴琰没有抽刀,迈着官步,一步一步靠近……客栈内的埋伏弹开,家具崩碎,裴琰抖开袍子升上屋顶房梁,凶狠地抽刀横劈,划破空气的同时看庄啸拎着那俊俏的面人儿从他眼前掠过……
    不用导演下指示,裴琰拿刀劈起来自带凶狠的气魄,特想把邢瑢摽着庄啸四处逃窜的那两只手给劈开,把这人踢走。
    一扇大圆桌之上,他与庄啸各据一边,满目肃杀之气。
    他一跺脚,再狠狠一撩,圆桌翻起来了!
    啊——
    这一跺,桌下的人恰到好处地叫唤了一声,剧本里也有的。
    两人由威亚绳带着,升上去的同时拳打脚踢,然后再落下来,四只穿靴的脚重重地砸回桌面。庄啸一脚踹飞了裴琰,再把几乎颠倒的圆桌踩回原位!裴琰蹬着墙边那根立柱,借力,反身再拧回来,潇洒地一撩斗篷,天外飞仙一般,又轻巧地落回桌上。
    古装武侠特有的美感,一招一式特帅。当然,需要武功底子才能打成很帅的视觉效果。
    呃——
    哎呦——
    桌子下面又哼唧了两声。
    导演喊停,往桌下看,邢瑢真被砸到头了,俊秀的脸上被砸出难以描述的复杂表情。
    裴琰都没下桌子,跪那儿拍了拍桌板,再弯腰往桌下瞅:“呦?磕着你啦?”
    邢小哥家的助理正用纸巾紧张地给邢瑢擦面,然后委婉地找导演商量:桌子下面的人,反正也没有打戏动作,能不能不用我们瑢瑢在下面蹲着啊。
    “是不用打,”裴琰在旁边哼了一句,“有打戏动作的,本来也不能用他啊。”
    同在桌上蹲着的庄啸,靴子尖轻轻磕了一下裴琰的靴子。
    裴琰瞪了庄啸一眼,就要说,就是不乐意。
    俩人就以“民工蹲”姿势蹲在那张大桌上,各自都是单手托腮,等着,同时互相打眼色。庄啸用口型怼他:你就是嘴贱。
    反正也不用打,没大动作,就摇摇晃晃瞎鸡巴抖两下,桌子下面是不是就用个石膏模型蹲着啊?你家活人和假人的表情总之也没多大区别……裴琰揣着一堆内心吐槽戏,都还没直接喷呢。
    庄啸再放口型,在只有裴琰能看到的距离之内:能别瞎说大实话么?
    牛逼还嘴贱,你得罪多少人啊。
    裴琰“扑哧”乐了,得意了,露一口整齐的白牙……
    邢瑢跟自家助理也使眼色,摇头。谁愿意在人前出糗没面子?邢瑢跟导演点头示意:“没大事,没磕着,不用替,继续。”
    下一个镜头,两个掐架的大妖精直接在桌上滚起来了。
    拳脚相劈变成贴身的厮杀搏斗,“岑公公”一掌劈碎了桌板,伸手下去,凌厉的五指抓向“朱翊铉”头顶,让朱小皇子哀叫一声。“云仲”随即擒住他腕子狠狠一扯,把美貌如妖的厂督扯一大跟头,官帽都摔掉了,两人在桌上翻滚……
    衣袂与飘带翻飞,绸缎衣料摩擦出声音,肌肉磕出“砰砰”响的动作。
    俩人肉搏越打越逼真,裴琰最擅长就是格斗术地面战,可逮着他拿手的套路,只不过是把地面移到了桌面上。他对庄啸各处关节暗自下手,钳制拿捏,好不容易占一次上风,打得浑身狼血沸腾。
    庄啸就在他身下,被他压迫着,实打实的充满诱惑力的男性身躯,让他也充血了……
    邢瑢这会儿都后悔了——早知还是用替身了。
    或者干脆就桌下立个石膏模特吧,谁乐意听别人墙根儿?
    这不叫听墙根儿,这是听桌底,上面那俩人已经打得忘乎所以、放飞自我了,轧桌板听起来跟轧床板也没区别。
    桌子可能是禁不住两位爷的大动作,摇摇欲坠快要崩坏。
    然后,真的崩坏了。
    庄啸发力试图翻身,裴琰死死钳住不放,分镜头剧本没这些,已经是临时发挥的动作,导演那帮人都看得特过瘾,没人喊停。就像擂台赛上进入读秒阶段的压迫动作,打得忘我而逼真,他俩同时用力过猛,桌面在某个瞬间突然失去平衡,哗啦——
    翻了。
    啊——
    桌上的“岑公公”和桌下的“朱皇子”同时发出声音,但叫得不一样,只有庄大侠hold住了没吭声,三人摔成一坨横七竖八的人形,全摞在一起……
    “哈哈哈哈——”
    裴琰作死一般的,爆发一阵大笑。他趴在庄啸身上,一头长发披散垂落在庄啸胸口,放浪地笑。他又拍了庄啸两巴掌,笑得要打滚了,像是自嘲这个镜头的混乱狼狈,把感情恰到好处藏在放荡的眉眼之间……
    庄啸原本绷着脸,气急败坏很想把人踹下去别压着他,却在某个瞬间没绷住也破功了,暴露一颗很暖的酒窝。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就这么看着。
    一道红光在视线的焦点上炸开了似的……
    说什么无知无觉、薄情冷淡,都骗人的,骗鬼呢……庄啸调开视线,从一堆狼藉之中起身。
    邢瑢早就滚一边儿去了,脸色都不对了,极其尴尬,屋里就他很多余。
    关于《龙战天关》这个剧组的拍摄相关花絮,明里暗里,官方还是民间,基本上就分成两派,一派在狂刷“云大侠携朱皇子情深义重浪迹天涯,庄啸邢瑢首次搭档珠联璧合”;另一派在追捧“庄裴再度联手打造武侠鸿篇巨制,银幕相杀刀刀见血步步惊心”。
    至于片场里是怎么个cp,眼没瞎的就都看得到呗。
    桌上桌下闹腾了一上午,热情如火地投入,客栈打戏镜头基本拍完。
    临近中午,片场后勤该要派发盒饭了。
    他们拍戏这个地方,是影视城一条街的一家客栈,布景打造得十分精细,房屋和陈设都是真实的,平时不拍戏的时候,就卖票给游客和影迷参观。
    客栈厨房是个真厨房,按照西北地区古旧民房的摆放设置,有一个用土坯搭建的烧柴火的灶,能生火煮饭。
    之前拍戏布景,道具组的在厨房烧上火、架了锅。当地的几位中年大妈群演义务帮忙,和了几块面,作为布景道具,晾在案板上。
    裴琰路过厨房,照着案板上那一大坨面,随手拍了一巴掌,“啪”。
    庄啸也路过厨房,也随手拍了那坨面一巴掌,就好像拍老裴的脑瓢。
    庄啸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揉那坨大面团。
    裴琰脑后长眼睛的,180度调头也折回来了。
    “面正好醒差不多了,”庄啸问,“你吃面条么?”
    裴琰:“?”
    裴先生反应很快,一点不傻:“我吃。”
    庄啸拿他身上粗布衣服擦了擦手,揉那坨面,从案板上拎过来一把刀,切面,削面,还问他:“你要吃什么形状?”
    裴琰笑嘻嘻地凑在身边:“面馆那个菜单上,各种形状的这个面那个面,你都会做?”
    庄啸喷他:“我哪会做?我又不是开饭馆的。”
    裴琰说:“那你会做什么啊?”
    “正经的都不会做,”庄啸冷笑道,“反正肯定能煮熟,能吃饱了!”
    裴琰盯着这人俊朗的侧面:“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呗……”
    他俩根本没兴趣到外面领盒饭吃,就躲在客栈厨房里做手擀面。庄啸偶然说:“你出去看今天盒饭吃什么,有什么你喜欢的菜,你去拿两盒进来。”
    裴琰于是去餐车上抢了两盒宫保鸡丁。
    庄啸把面团擀完又切,弄成猫耳朵形状。
    这是先要擀出一个大面片,再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丁,然后用拇指捻出猫耳形状。俩人别提多么无聊,就在那里用手指捻面团玩儿,戳,戳,戳,无知无觉地耗掉午休时间……
    猫耳朵先开锅下水煮熟,过凉水滤干,最后就着这两盒宫保鸡丁,用大铁锅炒出一锅炒面丁,特别香。
    庄啸还拿了做摆设的洋葱和辣椒。都是道具组跟村民买的农家菜,新鲜水灵,想着裴大爷爱吃这一口辣的,正好都切吧切吧丢进锅里。
    辣味儿呛锅,片场飘香。
    闻着味儿,一群偷腥的狼全都来了,导演大喊:“宫保猫耳朵!可以的啊你俩?你们俩又躲着偷吃!”
    裴琰眼见大势不妙,赶紧先给自己盛了冒尖的一大碗,端走了吃。
    等他吃了几口一转身,那一锅已经抢空了!大伙都不吃盒饭了,都来抢庄啸炒的猫耳朵。
    邢瑢也来了,礼貌委婉地跟庄先生说:“手艺真好,太牛了,哥我能来一碗么?”
    庄啸当然点头:“吃呗。”
    邢瑢只抢到半碗,吃得也是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做饭的大爷就用铲子从锅里捞了两口,然后就没找到碗,都被一群狼抢走了。
    庄啸擦了擦手,突然一双手从他身后肋下伸出来,伸到他眼皮底下。一手拿的是碗,一手拿的是筷子。
    碗底还剩大约三口剩的,吃得也真不含糊。
    身后的裴大爷声音有点沙哑,很勾人:“就这点儿了,介意吃我剩的么?”
    暗恋都已经变成明恋,裴琰现在眼前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不往前再进一步,就只能退了,放弃。
    他才不想放弃,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