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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在山沟里。
    在扭曲折断的公路两侧……
    萨日胜驰马跑遍了附近山谷、河边,打着呼哨,有时挥一声鞭,唱一句草原上的调子,召唤一匹一匹离群失散的马。
    身后的马队数量愈加壮大,从几匹马汇聚成几十匹马,汇成一支威武的马队。
    萨日胜回身吆喝着哨子,再时不时换乘另一匹坐驾,低头抚摸马儿的鬃毛,对每一匹马都亲密地耳语,说几句安抚的悄悄话……
    就这样,其实过了一天一夜。
    从头天半夜里手机就没电了,外面的人怎么也联系不上,都不知道小王爷跑哪去了。跑到山里去了吗,不会出事了吧,人怎么出不来了?
    ……
    两天之后,影视城内的水已经退了,街道两侧的民国风格茶楼酒肆,都像被雨水和泥浆洗刷过一遍,透着一种历久弥坚的沧桑感。
    很多人在影视城里帮忙清扫,收拾倾倒的楼板、大树以及遍地杂物。
    送早餐的餐车来了,大师傅吆喝着,给大伙儿派送很好吃的抄手和肥肠粉。
    邢瑢端了一碗红油抄手,嘴里叼个大包子,手里还再拿个包子,生怕过一会儿就抢没了。
    他蹲在路边埋头吃起来,脚踩在几块砖头上,那一堆砖头就是把他从泥塘里垫起来,垫高一些。仿佛一夜间回到他其实从未经历过的自然灾害困难年代,吃饭都要抢的,吃什么都觉着真香啊!
    身旁人都聊得很热闹,有人就问他:“小哥,能吃辣的呦?”
    邢瑢已经吃完一碗抄手,这时痛快地吸溜着肥肠粉:“辣的好吃啊。”
    那些汉子就笑他:“以后来我们这里吧,住得巴适,吃得都是辣,好得很哦。”
    邢瑢笑道:“好啊,我也喜欢这里。”
    他脚上踩着一双款式很土的白色胶鞋,还是旁边人拿给他穿的,不然他都没鞋穿了。
    ……
    邢瑢原本也该在两天前就回京了,但他没有跟随大部队离开。
    他对他团队的人说,当地遭灾的人挺可怜的,影视城都塌了,就帮人家做点儿事吧。
    邢小哥拎一把铲子去帮忙挖泥浆,他团队几名宣传踩着一地泥泞、拎着大相机过来了,蹲在泥里寻找最好的角度,从下往上对着他的脸,“噼里啪啦”一通激烈地拍摄,抢新闻镜头似的。
    正愁这两天停拍了没宣传稿发呢。
    拍完照片,可以走了,扯乎。
    不是为了拍照上头条,你留在灾区景区里拿着铁铲子干糙活儿,干什么,有意义吗?档期多么紧,流量明星哪有时间在这里耗着啊,回去还有广告代言,还有商场站台,时间就是流量和金钱。就跟剧组拍电影一样,每一秒钟站在这里,流失的都是咱们的钱啊。
    邢瑢不走,就等着。
    然后,就是那晚,就在街道拐角的泥地里,邢瑢和他经纪人大吵了一架。
    他经纪人脱口讲出了实话:“瑢瑢啊,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耗在这里等谁?……你等那个武师呢!瑢瑢你脑子抽了吧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怎么就这么别扭啊。”
    邢瑢也说了实话:“我就这么别扭,你着急你回去啊?别拿相机对着我拍,我就铲个泥巴,我不想把自己铲上头条!”
    “不想上头条你混什么娱乐圈,当什么明星?你回家卖红苕去!”经纪人吼他。
    这样的话,公司总监和经纪人经常用来吼旗下的小明星,每个新人都被这样骂过。进这个圈你就是要疯狂地想红,不然趁早回家结婚抱孩子去吧,别浪费团队的时间挤占公司的资源。
    邢瑢最近因为“杜丽娘”女装照的八卦,网上流量大爆,涨了很多路人粉。甚至他在圈内的“饭局价”,也悄悄涨了。有不少老板,专门好这一口雌雄难辨,有妈妈桑在中间牵线搭桥,不止一位老板请他赏光吃饭,杜名军的鲜肉批发公司也想挖他过去……
    其实就是陪个酒卖个笑,大老板生意宴请时他在一旁作陪,替人家撑个场长个脸,未必需要实操,就能捞一笔出场费。邢瑢全都拒了,不想见人。
    “我以后就在这地方支个摊子,我卖红苕,我还挺爱吃呢。”邢瑢说。
    “你去跟章总面前你也这么说?”经纪人瞅着他。
    邢瑢不语。跟章总面前说出来又怎么着?公司里早就琢磨想要跳槽走人的,这里还有一个呢,只是自己没有裴琰那样的家底、资本能托得住。
    “你,你跟那个谁,你俩谈上了?你是不是跟那小子好上了?”经纪人是真的紧张了,声音压至最低,“你好歹是有流量有关注的,上千万粉丝盯着你,让人知道这事儿你怎么弄?瑢瑢,我们都是为你好、为你前途着想。”
    “没有。”邢瑢不打磕绊地否认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跟谁谈恋爱,以后我也不会谈。就仅仅是朋友多讲了几句话,你们真是妖精戏看多了,想太多了。”
    “为个朋友损失时间和钱那是大傻子!”经纪人一阵痛心疾首,一片苦口婆心,“瑢瑢你是天真,给个不相干的人倒贴钱、贴时间、贴脸面。我告诉你实话,这个圈儿里多的是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假仁假义人走茶凉……这里面就没一个真朋友。”
    邢瑢一挥手扭头就走开了,多一句话都懒得再说,拎着铲子挖泥去了。眼前路上这大泥塘都没觉着多么肮脏了。
    ……
    清晨的阳光洒在屋檐上,洒在惨遭洗劫之后逐渐恢复面貌的古城街道。
    就是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长街的尽头烟尘浩荡。
    大伙儿下意识都纷纷抬头看过去,端着早饭的碗都站起来了。在阳光洒进来的那个方向,梳辫子的萨日胜骑在头马上,引领着他的马群,回来了。
    许多人发出惊呼。
    原本以为马儿都跑散了,或被地震和塌方砸死砸伤了,都找不回来了。
    “嗨呀勒个乖儿!咋个把马都弄回咯!!”
    “哇噻,勒个娃儿骑马好——帅的哦!!”
    那个身影是背光的,被金色的晨光镶成一个高大的剪影,坐于马上,从阳光处走出来,就像天边来的一位侠客。
    邢瑢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看轮廓也能认识,太惊喜了。他端着一碗红油肥肠粉站在砖头堆上,用力地挥手,笑出来,终于放心了。
    他瞅不清对方,对方顺着光线却能很清楚地瞅见他,在人群中将他聚焦定格。
    小王爷扬鞭给他招了个手,一笑,也开心极了。
    第七十八章 红日
    小王爷率领的马阵被一大片淤泥堵着,马进不来,双方就在一条长街的两头,遥遥相望。
    许多人于是跑过来帮忙,一群赤膊汉子在大街上挖泥铲泥,再铺上木板子。这些人用家乡话吆喝着,讲着笑话,热火朝天地干活儿。
    邢瑢穿个白背心,在人群里用铁铲子清除道路淤泥,背心迅速也失去了本色儿。他以前真没卖过苦力干过粗活儿。以前每次出街,都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再欲盖弥彰地戴个大口罩,染着头发打着耳钉,身上好像就没有哪一块肉是真正的自己,精心打扮之后还要与各种人装作不经意地偶遇,然后摆拍……戴着面具演戏还演技奇烂,那样的生活他也过够了。
    如今也像扒掉了一层皮,脱胎换骨,对许多事情豁然开朗。
    还管它什么红不红。红不红其实靠命的,他就没有那个太子命。但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不是靠命的,是凭你自己坚强地去争取,去追求。
    抗抑郁药早就不用吃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悄悄地停了药,不吃那些东西。
    清障车把大街上的杂物吊起来拖走。至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把一条大路开出来了……
    基地的马群都回来了,暂时领到附近安全的地方集结,喂草料喂给养,马也都饿坏了。
    长街两头的人终于碰面,邢瑢过去就问:“你怎么不回我电话啊?”
    萨日胜还穿着前日片场中的古装戏服,就没有机会换掉衣服。这人撩开外罩袍子,从里面摸,摸,摸……摸了半天,终于摸到手机在犄角旮旯哪个兜里塞着呢,仿佛那玩意儿就是最不重要的一样累赘。
    小萨很无辜地说:“没电了么。”
    邢瑢说:“你猜我给你打过多少电话?”
    “有一百个吧?”萨日胜一乐,“咳,我说咋么就没电了,就是你总是打我电话,都被你打没电了么。”
    “特美吧,你?”邢瑢说,“就你刚才骑着马过街,脸上那个耍帅的表情,我应该帮你拍下来就对了。你就好像中了状元游街似的,看把你神气的呦!”
    小萨面露得意,一人指挥浩浩荡荡的马阵从天边杀来,别人行吗?就是神气啊。
    小萨问:“傻么?”
    “不傻,你特别、特别帅……” 邢瑢笑了,“像演电影似的,可惜忘了给你拍下来。”
    萨日胜一笑:“咳,帅,那就下次骑马再给你走一趟。”
    然后,这人又想起挺重要的事,伸出手腕扒开袖筒,给瑢哥看:“那个红石头手串,丢掉了,找不到了。”
    “啊……”邢瑢一愣,翻过小萨的左手腕再看右手腕,确实找不着了,可能是红绳松脱,丢了。
    “对不起啊。”小萨垂下眼皮,噘了一下嘴感到委屈,“还挺喜欢那个红色石头。”
    跑到山里时偶然发现手腕上饰物不见了,小萨一度拨马回去想找,但山谷、溪涧那么大片地方,已经跑出很远,那颗红石头恐怕早就与苍茫大地壮丽河山融为一体,化作天地间一脉精华,实在没法找了。
    “丢了就丢了。”邢瑢说,“人回来就成了,还管那个手串在不在呢。”
    “那是红水晶呢,”他又想了一下,认真地说,“红水晶是辟邪的,水晶丢掉了就是帮你祛了邪,保了你平安回来啊。”
    这样一想,邢瑢一笑,特别感恩,人能平安无恙就好。
    小萨也一笑,觉着眼前人真好,多么温柔体贴。
    两人又在沿街一家店铺门口,帮忙收拾倒塌的树干树枝,把沉重的垃圾车推走拉走,终于开饭了。
    萨日胜两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饱饭,简直饿坏了,饿成狼一样的,就驻守在影视城那辆送餐车的跟前,蹲下就不走了。
    邢瑢帮小萨盛了一碗肥肠粉,然后去盛酸辣粉,端回来再一看,那碗肥肠粉就已经没了。他又端了一屉包子,回头再一看,酸辣粉又被干掉了。
    萨日胜蹲地上一碗一碗地吃,不痛快,小声嘀咕:“没有肉么。”
    邢瑢指着担担面上覆盖的一层:“你吃的这些不是肉?你还吃了好多肥肠,还有虾啊。”
    萨日胜非常委屈:“那些都不是肉,那是肉渣!”
    委屈和可怜相儿只在可心的朋友面前才暴露,小王爷吃不到羊腿难受着呢,整个人都蔫儿了似的。俩人爆出闷闷的笑声,以豪放的蹲姿在路边吃粉,旁边就是一个臭烘烘的大泥塘。
    “还是回你老家吃烤全羊吧,”邢瑢说,“弄得我都有点想吃羊肉了。”
    “去我老家吃,我拍完这个戏就回家。”萨日胜随口邀请了,“你要不要去锡林浩特玩儿?”
    “去啊。”邢瑢双眼一亮。
    “但是冬天太冷,可冷了,一刀下去就冻在羊脖子里……”萨日胜又开始扯。
    “行了我都会背了,你一刀下去,刀就和羊冻得合为一体了,这刀就剁不动了,你拔啊拔啊,拔出来一看,啊,手里就剩个刀把子了!……真烦啊。”邢瑢毫不留情地嘲笑对方,俩人都扑哧地笑出了声,太扯淡了。
    他们又饶有兴致地埋头画地讨论很久,哪个季节去内蒙哪个地方最好玩儿呢,哪个季节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呢,哪个季节大草原的风景最美呢……
    邢瑢瞟着小萨的侧脸,就有些看定住了,视线留在对方浓密的睫毛上,又看嘴唇和下巴的弧度,还有颈间喉结微微滑动的样子。就是帅啊。
    他突然低声说:“小哥,你长辣么帅的哦,帅惨佬,我都看你半天佬,老子跟你找个地方摆一哈儿?”
    啊?小萨一脸没听懂的表情,抬头看他。
    邢瑢笑得不行了,摆摆手:“哈哈,逗你玩儿呢。”
    “说什么啊?”小萨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