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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节

      女人听了,霎时间身形摇晃。
    安朗犀忍不住唤“表姐”,脚步动了动,到底没有逾过相隔的一众女使。
    郁容心里一紧,才生产过的妇人本就虚弱得很,可别被他一席话给刺激过头了。
    幸而,女人比他们想象的更坚强,掩着半张面容,抽泣了两声,竟是语含一丝惊喜:“依大夫之意,他活下去……没问题了?”
    郁容一愣。
    没想到这位母亲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于蛇鳞病本身,而是担心这新生儿活不活得下去。
    他不由得默了默。
    其实哪怕鳞屑消退至不足三成者,从疗效看是为未愈者,以这小孩儿的病情,亦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如这等严重病例,又是“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稚阴稚阳体,极容易因此继发诸如感染等并发症,导致夭折。
    “……大夫?”女人强抑着恐惧,轻声唤着。
    郁容不再想最糟糕的后果,温声道:“事在人为,好好照顾这孩子,调理得当,好转不无可能。病情若得控制,运气好的话,待他渐渐年长,皮损或能自发减轻。
    “我才替他切了脉,其心肺腹尚无病变,到底不是最坏的情况。”
    说了好的方面,打完一针“强心剂”,他转而再打起“预防针”,道:“可惜这孩子四肢病损严重,怕是行动有所阻碍。”
    “表姐”喜极而泣,喃喃直道:“只要能活着。”
    余光瞟到这惨白瘦弱的妇人,郁容不由得心有恻隐。
    病在儿身,痛在母心。
    何况,照安朗犀的说法,其表姐嫁入凌府十有余年,这才有的第一胎。
    其廿八之龄,在这个时代堪称是高龄产妇,依眼前之状态,再想有第二个孩子,怕是有些难。
    检查完了小病人的病状,便是具体的施治了。
    外用的药膏,郁容暂时来不及准备,仔细斟酌,选用了系统药典中针对“蛇胎”的一剂方药。
    鱼鳞汤,顾名思义,治鱼鳞病的汤药。
    这新生儿全身性皮肤角化,辩其证,是因荣血不足,以致生风而燥。
    因此,方剂疗治,当滋补并润燥,养血益气兼之祛风。
    生地、熟地,伍用主治皮肤疾病的白鲜皮与地肤子,一个祛风燥湿,一个清利湿热;用上清营凉血的丹参,有消炎之功的苦参;再者蝉蜕,解热的同时抗过敏,常用于治疗疹癣。
    婴儿用药,须得慎重、仔细,郁容好一番计量,又是第一次遇到这出生不足一天的小病人,病症也是罕见的蛇鳞病,便经由系统评测,确定用药以及剂量上毫无谬误,这才大胆开了方子。
    安朗犀提前说明得十分清楚,医药箱里的药物倒是挺齐备。
    思量了片刻,他又挑拣出诸如蝉蜕、白僵蚕等,凑合了一剂简易的搽洗用药。
    郁容看了看强撑着不走,摇摇欲坠的女人,便又配了两剂产后调理的补汤。
    针对“蛇胎”的医治,暂且便只能这样。
    蛇胎之症需得长久治疗,不急于这一日半天的。
    看诊结束,郁容当机立断与主人家告辞。
    ——怕再滞留,安朗犀的表姐死命撑着产后羸弱的身体,一直拖着不去休息。
    按照常理,妇人产后不宜见人,也不知这凌家是怎么搞的,感觉……没一点儿规矩。
    除了一开始出面,态度还不错的凌郡公外,居然没个主事者,患病新生儿的父亲连个面也没露过。
    郁容默默叹息。
    想来,安朗犀的表姐在凌家过得真不好。
    如今有这样一个孩子,其后的日子……难以想象。
    好在这一回有聂昕之“撑场子”,尽管有仗势之嫌,但至少,应该能保住患病的婴儿不再被当妖胎溺毙吧?
    郁容看着心事重重的郎卫,心有不忍,劝慰道:“勿论如何,凌少夫人的孩子保住了,便是一时过得艰难些,总算也有个指望。
    “凌少夫人仁善贤德,必后福无量。”
    安朗犀静默,良久才勉强点头:“只盼她喜乐安然。”
    喜乐安然。
    轻飘飘的四个字,说得简单,如何实现,却是难上加难。
    郁容又看了郎卫一眼,转而调回视线,微眯着眼注视着沿街的风色。
    暗道,以安校尉的性格与能耐,若当初与其表姐结成良缘——他已经知道,因为上一代的种种,这对表姐弟其实没真正的血缘联系——真真的男才女貌,堪称是佳偶天成罢?
    当然了,“表姐”已经是凌少夫人,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过是在脑里瞎歪歪。
    除了在聂昕之跟前可畅所欲言,郁容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锁紧嘴巴。
    别人家的爱恨情愁管不了。作为一名大夫,唯一能做的便是治病,竭力减少病患及其家属的痛苦。
    “蛇胎”之症便是需经长久调理、疗治,不代表开一个方子交给其长亲,每日用着便万事大吉。
    新生儿患者太小,“蛇胎”的肤表特征一天变一个样,郁容不得不留待京城,观察上一段时日,直至病情基本稳定,再改为定期复检、换药疗治。
    为此,他提前回雁洲的计划泡了汤。
    盘算了一通,好歹能赶得及阿若的结契礼。
    郁容有些不放心,便作思考,提笔写了一封长信交予“快递小哥”成力士,同时拜托郎卫,帮忙暗自观察下阿若的生活状态。
    也许是多管闲事了,但他对阿若终究有些不同。
    毕竟他费了好大的力气,从生死线拉回来的朋友,可不想对方再遇到第二个洪大海。
    等收到雁洲回信,知晓阿若过得充实也开心,总算安下心,专注治疗蛇胎。
    嗯,回信是阿若亲笔写的,语气相当的嫌弃,说他那个瞎操心的时间,不如多救几个人。
    对比了喜柬的笔迹,发现也是阿若书写的。
    郁容意外极了,毕竟他所认识的乡下养鸭少年郎,可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再从信中知,阿若识字、书写等,是余长信手把手教会的,“瞎操心”的某人刹那间没了顾虑。
    ——唯有真的过得不错,其人才或有心情与空暇,学习读书跟写字。
    郁容待在药炉前,熬化了一份半斤重的血竭,滤清之后,取炮制好的紫草与白蜡,煮沸翻滚。
    将此先熬好的当归、白芷等药液混入同熬,直至油膏呈紫黑色。
    血竭好用不必赘言面,其堪称外用圣药,对诸多皮肤真菌皆有抑制作用。
    紫草者抗炎,有凉血解毒之效,治癍疹癣癫,属于旻朝尚未发掘其药用价值的一味草药。
    得益于聂昕之手底下专门搜罗诸地特有植物的能人,郁容借他们的手,寻到了不少长在极北或南疆的、药局买不到的药材。
    紫草便是其中之一。
    七味药熬制的润肌膏,是郁容参照系统药典,经过反复调配,终究弄出了适用于给新生儿敷搽的外用药。
    其药性温润,祛风荣卫、活络经脉,从而改善肤表的角化,顺带止痛,防止细菌感染。
    有这一样润肌膏,给“蛇胎”搽药不仅方便省事了,配合白僵蚕煮水清洗,疗效更上一层楼。
    待到阿若定好的结契礼前两日,郁容针对“蛇胎”的情况进行了全面复查,确定只要按部就班,遵循着制定好的治疗方案,小病人的情况至少不会恶化了。
    便可放心离京。
    离京前,拜托了王府里的医者,既是前次给阿福治梅疮而合作过的两人,请他们留意凌郡府“蛇胎”的情况,以防止突发意外。
    “兄长?”
    歪在马车里,迷迷糊糊一觉睡醒的郁容,透过撩起的车门帘,看到“驾驶座”上换了人,不由得囧了:“怎么是你?安校尉呢?”
    聂昕之浅声回答:“他有公务。”
    郁容默了。
    反省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死,回头被人给卖了怕也是不知晓。
    ……不对,眼下他已经被“卖”了。
    不经意地腹诽,安校尉有了指挥使大人,就忘了勉强算半个恩人的自己。
    “难道兄长就没公务?”
    郁容扬了扬眉,反问。
    官家交待的针对罂粟的处理,应该没这么快就解决好了吧?
    聂昕之语气淡淡:“雁洲聚集了众多风波客。”
    郁容摇摇头,没再追究。
    又不是第一天知晓这“恋爱脑”的家伙黏人的属性,反正“恋爱脑”也没真的耽误过什么正事,官家作为顶头兼直属上司都不在意,他何必啰嗦个没完,平白扫彼此的兴?
    毕竟……
    之前治小儿梅疮隔离了四五十天,其后对方忙着处理罂粟问题,再就是这一段时日,他一直忙活于“蛇胎”的治疗,两人真的是好久没能安安静静说上几句话啊。
    ——也怪精力旺盛的男人,每每好不容易闲下来,就扛着他去研究和谐的意义去了。
    腹诽了一通,郁容扶着车壁,挤到男人身侧坐下,接着其话语,随口聊着:“那些风波客将罂粟带到了雁洲?”
    聂昕之稍颔首,道:“其花秾艳香郁,渐有豪富之家喜种作观赏。”
    郁容蹙眉:“罂粟花确实好看,怕就怕有人居心叵测,利用它做坏事。”
    聂昕之安抚:“毋需忧虑,针对此事已有章程。”
    郁容下意识地微笑:“我信兄长。”
    心里话说出口显得肉麻。
    但事实就是,他信任聂昕之,哪天说要降龙擒虎,怕也觉得,对这男人而言,一切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聂昕之倏而扯着了马缰,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郁容黑线。
    兄长发什么毛病,青天白日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