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戚千百刚进门就看见卢宁站在桌前唉声叹气,拿毛巾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净, 然后问道:“怎么了?”
卢宁回过神, 急忙将亲子鉴定报告夹回文件夹里面,说道:“我妈的情况被诊断出来了, 是阿兹海默症的初期症状。”
戚千百皱起眉头:“是吗……你妈看着还挺年轻的,我以为得这病怎么也得再过十几二十年。”
卢宁胡乱点点头, 把那个文件夹连着里面夹的鉴定报告一起锁进抽屉里, 他抬起头见戚千百正担心地看着他, 便朝对方招招手:“你怎么不吹干头发,过来。”
“我头发这么短,不用吹。”
戚千百笑着说完, 却还是乖乖走过去,卢宁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用吹风机给戚千百吹头发:“头皮上沾水睡觉容易头疼,对身体不好。”
他在戚千百短短的发梢上来回揉搓, 一边吹头发一边教训他:“你看看,你这个身体受过这么多伤了,还不好好珍惜, 老了以后可有罪受。”
戚千百直接往后仰,躺到卢宁怀里,他从下往上看着卢宁,眨巴一下眼睛问道:“为什么睡觉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吹干也不会有很大影响嘛。”
“睡觉的时候捂住脑袋,水汽会进去。你说脑子进水会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
戚千百瞥卢宁一眼,见对方正笑嘻嘻地盯着他,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余温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调皮得让人想揍他一顿。
卢宁在戚千百头顶摸摸,觉得手心没有湿意了,才把他推开:“好了,已经干了,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戚千百往旁边一外,滚到自己那边,水床被他晃得摇来摆去,像秋千一样。
卢宁收拾完东西,一转头,发现戚千百躺在那里,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你干嘛?一副期待被宠幸的表情。”
戚千百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扑倒卢宁压在床上:“那你宠不宠幸我。”
卢宁拍拍他的脸:“宠——”
他叹口气,转身从床头柜拿出一本书,戚千百立刻在旁边躺平。
“今天要听什么故事?”
卢宁翻了几页书,一边翻嘴里还念叨着:“这几个都讲过了……那今天就讲豌豆公主吧。”
他手里的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安徒生童话。
戚千百额头上很明显地掉下几根黑线,卢宁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不想听啊,那我们讲卖火柴的小女孩。”
“换本书不行么?”
卢宁很好说话:“听哪本书?”
戚千百想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福尔摩斯……”
“要睡觉了听什么福尔摩斯,根本没有催眠效果。”
他摆出一张严肃的脸,盯着戚千百:“你可别以为童话故事就是专门给小孩子听的,成年人听着觉得无聊才会有催眠效果,我试了几种故事,还是童话催眠最明显。”
戚千百深深叹口气:“好吧,既然是为了催眠,内容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你随便讲吧。”
于是卢宁重新将那页豌豆公主翻开,用他特有的温柔声线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
现实不是童话故事,戚千百的失眠症没有因为跟卢宁在一起了而有所改善,甚至,某些症状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以前明明只需要读到童话故事的中段他就会昏昏欲睡,现在要把整篇童话都读完,他才会睡着。
卢宁听到身边的人呼吸变得均匀悠长,伸手将床头灯光调暗,他念书念得有些口渴,下去倒水喝。也许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卢宁总是害怕身边的人生病,身边的人就总是生病,以前他自己身体就不好,成为宁惊鸿后还是摆脱不了这个魔咒。
且不提宁母,对方跟他没有太深的情感牵绊,戚千百现在又这样,卢宁实在不能安心。
他见识过戚千百难以入睡时的模样,便能明白他所说的,为什么会因为听到自己的asmr而产生特别的感觉——戚千百对自己的依赖,就像他对阿司匹林的依赖一样吧。
卢宁笑着摇摇头,他倒是不介意戚千百是因为什么对“余温”生执念,他又不是那种对爱情抱着美好幻想的小姑娘,因为没有幻想,所以不会觉得失望。
“不……不!!”
卧室传来一阵沉闷的吼声,卢宁猛地回过神,然后立刻朝卧室跑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往墙上看——才过了一小时而已,这家伙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了。
戚千百还陷在沉睡中没有醒过来,卢宁微微叹口气,然后慢慢坐回水床上,将戚千百抱住,他就像找到归宿一样,微微一歪头,把脸埋在卢宁怀里。但是戚千百的表情还是很痛苦,额头上也都是汗水,应该在做什么可怕的梦吧。
卢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嘴里安抚似的嘀咕着,企图令戚千百重新进入睡眠:“没事没事,睡吧……”
——或许自己对他的事从来不闻不问的做法并不正确。
卢宁太过注重个人隐私,因为对自己的隐私很重视,所以也注重保护别人的隐私,他总觉得戚千百没告诉他那些事情是因为他还没准备好,但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更主动一点才对。
心病之所以是心病,就因为它痛,它会令人恐惧,一直被埋在心里压得久了才会成为病,想让得病的人主动将伤痕扒出来给别人看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戚千百这种人……
但是不扒出来,它就永远不可能痊愈吧。
卢宁轻轻抱住戚千百的脑袋,在他额头上吻一下,他父母的汗水都粘在他嘴唇上。
“……唉。”
身边一群脆弱的娇花,就他自己是把坚强的野草。
卢宁刚感慨结束,就发现怀里的戚千百还是醒过来了,他看上去有些迷茫,配着一脸冷汗楚楚可怜的。卢宁忍不住笑着在他额头上又亲一下:“把你吵醒了?”
戚千百总算回过神,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就把他紧紧抱住,他好久才摇头道:“你这么安静,怎么会吵到我。”
“那可说不定,你不是连铅笔划在纸张上的分贝都能被吵醒么。”
戚千百忍不住笑了两声:“喂……”
卢宁看着戚千百,忍不住问道:“又做噩梦?”
“……”
卢宁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拍几下,沉默半晌,他才试探着问:“我一直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噩梦,让你记了这么久。”
戚千百倒不是会天天做噩梦,只不过这种情况发生得太频繁了,每两天就要有一次,想好好休息都不行。
卢宁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戚千百回答,低头看过去:“如果你不想说……”
“不是。”
戚千百打断卢宁的假设,抱紧他笑道:“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没想到你会问我。”
卢宁惊讶地张了张嘴:“不感兴趣?”
“因为你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
戚千百不甘愿地嘟囔着,声线中还夹杂着些委屈,但是他也只抱怨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一副“我有我的骄傲”的模样。
卢宁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看来,我们两个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我也……以为你会在想通的时候,把心里压着的那件事告诉我。”
戚千百盯着卢宁看了半天,突然翻个身压住他,卢宁猝不及防地被压在下面,条件反射地叫出声:“喂!”
戚千百抓紧卢宁推他的手,将脸埋在他颈侧:“我要跟你说嘛,干嘛挣扎。”
“你下去说啊!”
“不要,我就要压着说……”
“……”
戚千百的故事有些血腥,毕竟他以前待的地方是特种部队,发生的都是真刀真枪,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戚千百因为家里的事在青春叛逆期时跑去参加了新兵遴选,被分派进特种部队之后,他倒是觉得很适应,在部队里面待了几年,也成功完成几次任务,戚千百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特种兵了。
那件影响他到现在的事情是发生在某一次他去边境辅助打击毒品的案件,戚千百遇到了一个人,对方很年轻,是个看上去很可怜的孩子,但是他身上没有藏毒,却杀了人。
被杀的人是个毒贩子,那孩子的爷爷被毒贩捅得浑身是血,却紧紧抱着那个小孩,跪在地上求戚千百放过他。因为双方发生了火拼,周围方圆几里都变成战场,住在这里的居民难免被牵连。戚千百想,也许他们是为了自保。
什么是恶,什么才是善,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到底可不可以违法杀人……这些问题戚千百在部队里曾经学过,但是当真正将理论运用到实际中时,简单的理论又变得那么复杂,令人难以抉择。
戚千百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对孩子下手,这种时候不可能把人带回去,放走还是杀掉,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他把枪收了回去:“你们快离开这里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不过事实证明,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在两个小时后,他再次遇见了那个孩子,他手上握着一把铁锤,地上躺着一具,头部被砸得稀烂的尸体。孩子的爷爷在手忙脚乱地搬运尸体,尸体身上还穿着属于特种部队的制服……
他放走的可能是个小魔鬼。
戚千百在那一瞬间就觉得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给枪上膛,对方看见他,也条件反射将一把铁锤扔过来。
他们在自保,戚千百明白他们在自保,是人都会想活下去,但是他现在在战场上,战场上只有敌人和战友两种人,不该对敌人,有任何仁慈之心。
戚千百用两颗子弹结束了那两人的性命,他的头也被铁锤砸中,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戚千百醒来之后就开始头疼,但是他的头伤得并不重,因为当时他戴着钢盔,甚至没有出血,只不过有一些轻微脑震荡的迹象。一开始是头疼,后来终于不疼了,戚千百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勉强睡过去也会做噩梦,梦到战友一个个地,被自己亲手放走的小魔鬼砸烂脑袋,梦到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和老人,头顶着一个大血窟窿,委屈地问他为什么要杀好人……
戚千百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当初对那对爷孙开枪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卢宁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个玄幻故事,这种故事不该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枪、血……人性的选择,好像都离他很远。
他用手抚摸着戚千百的头,轻声说道:“所以你那天在银行的时候……杀起人来才那么果断。”
戚千百笑了笑没说话——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确实被“人质”的身份刺激到了。
卢宁把戚千百抱紧一点:“别想太多了,虽然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对是错,不过如果我是你,大概会做得更绝一点。”
戚千百笑道:“如果我一开始就做得绝一点,我可能就少死一个战友。”
“那证明你是个善良的人。”
卢宁说得很真诚,戚千百被他夸得都快脸红了,只好摁住卢宁亲他一顿来缓解一下害羞的情绪。
卢宁用力推开他,抹一把嘴唇,气喘吁吁地说说:“不、不过,我不是专业的心理专家,为了你好,我觉得还是应该找个专业的心理辅导,而不是让我这种只会盲目点赞的人给你分析状况。”
戚千百把卢宁重新拉回来继续亲:“不要……我就需要你盲目点赞。”
卢宁费了好大劲才把戚千百从自己身上推开:“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唔……”
卢宁根本张不开嘴说话——虽然他也能理解戚千百激动的心情,但是这位大少爷内心也太过纤细了吧。
……改天还是得把他推荐给夏医生好好治疗一下,不能让他这么讳疾忌医。
第64章 爱情是我们合适彼此
“老子不去!”
戚千百死死抱住二楼楼梯的扶手, 任卢宁怎么拉他都不下楼,而且卢宁一扯他,他就叫得杀猪一样, 又愤怒又郁闷:“我凭什么要让姓夏的那个神经病给我治疗!我没病!不去!”
——余温的脑子是不是秀逗了!他明知道自己对姓夏的不爽还让他去夏君霍那里治病, 如果对方不是余温,他可能当场就打人了。
卢宁哭笑不得地踢了戚千百一脚:“去看看能怎么了, 你这叫讳疾忌医知道吗。你不是说之前看过很多心理医生都没有用么,夏医生是巷城最好的精神科医生, 说不定他给你辅导一下就能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