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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现在新农村建设不错,家家户户修起了别墅式小楼房。村里路宽敞亮,假山莲池一应俱全,宛如远离闹市的别墅区。
    三轮停在35号门前。
    小女孩跳下车,一路小跑,趴在铁门上大声喊:“爷爷爷爷,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是苏家老大,是个一米七左右清瘦的男人。
    他看见小女孩,将其抱起来,举高高:“我的圆圆,又长高了,快让舅舅好好看看。”男人将小女孩抱起来,这才去看时穆和司茵两个陌生人,他问苏银,“小妹,这两位是?”
    苏银连忙介绍:“这两位是特工现在的主人,他们是来找爸的。”
    苏老大哦一声,抱着圆圆侧身,让他们进来,带着两人往里走。
    进门第一间是堂屋,正面墙上挂着毛主席画像,左转是水泥楼梯。
    老苏的卧室里坐满了人,儿子儿媳、女儿们都在。苏银的到来,一家人热络招呼,等他们看见两个陌生人,又茫然:“这是……”
    苏银忙作介绍,时穆也自我介绍,说明来意。
    老苏的大女儿阴阳怪气:“我说小妹,路上碰见的人敢往家里带?他们说什么你都信?万一是骗子呢?”
    苏二哥也帮腔:“可不是,他们说是特工的现主人,这鬼话能信?特工那可是被澳门大老板买走的,能到他们两个年轻人手上?”
    司茵看着像高中生,而时穆一身运动装束,看着也年轻活泼,像大学生。
    听二弟三妹这么一说,苏大哥也觉着这辆年轻人不像好人,也皱了眉。
    坐在床上一脸憔悴的苏老咳嗽一阵后,皱眉问苏老二:“老二,你刚才说什么?特工是被买走的?”
    话一问出口,屋内瞬间一片死寂。
    小女儿苏银打破尴尬氛围,笑着说:“爸,二哥说是带,带走的,没说是买走的,您听错了。”
    老苏虽然生病,但发怒时依然中气十足:“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老到两耳发聋的地步了?嗯?”
    老人这么一吼,顿时无人再敢说话。
    老苏扫了一眼屋内这些儿女,又抬眼去看时穆,和气道:“二位,可否让我看看特工的近照?”
    司茵取出手机,走到老苏跟前,一张张给他翻看特工的照片。
    特工的单独照,特工和ak的合照,特工与老虎的打架照,以及特工去舔司茵脸颊的亲密照……
    看到最后一张,老苏微红,他哽咽道:“特工以前,只会舔我的脸……”
    老头语气里有吃醋的意味,心酸中又夹杂着一点反差的可爱。那种感觉大概就像……看见曾与自己恩爱到死去活来的前女友,如今抱着另一个男人恩爱缠绵的感觉。
    司茵收起手机,说:“苏先生,特工被您抛弃后,性格变得十分暴躁。我们此次来,是想让老先生再与特工见一面,解开它的心结,让它能够勇敢面对现实,积极面对以后的生活。”
    她话音刚落,老苏大喊:“谁说是我抛弃它!我从未抛弃它!从未!”老人又猛地一阵咳嗽,媳妇儿来给他拍背,劝慰他别激动。
    老苏平静下来,开始盘问苏老二。
    在老爹的强势盘问下,苏老二承认:“爸,你也不是没看见特工对人是有多凶?人家澳门的肖先生出四十万买特工,四十万啊……当时家里不是缺钱修房子吗?我们怕你不同意,就跟肖先生达成了协议,四十万把特工卖给他了。爸,这四十万,十万修新房,另外三十万我们兄妹几人平分,很公平——”
    话没说完,被老苏厉声打断:“够了!”
    苏老二被吓得身躯一震,双肩一缩,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老苏咬着牙,几乎颤抖着问:“你们这样做,是陷我于不义!你们让特工怎么想?是我卖了它?”
    大闺女嘀咕:“一条狗,它懂什么呀……”
    老苏:“我养你不如养条狗!”
    大女儿心里委屈,却又不敢接话。
    ……
    老苏曾是吉林某偏远哨所的驻守老兵,那里一入冬季便大雪封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老苏在哨所呆了近三十年。
    老苏退役后,也一直住在离哨所不远的偏远山村,养了几条犬,常带着犬去抓走私贩,特工是老苏养的最后一只德牧崽。
    因为儿女要求,加上他年岁已大,才带着特工回到z市,安享晚年。
    因为环境塑造,特工性格刚烈,外表凶悍。老苏经常牵着特工在村子里溜达,有人常拿特工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小孩:不听话把你丢去喂特工!
    久而久之,特工便成了小孩们内心的阴影。
    香山是旅游景区,后山规划出一片原始森林,可供游客狩猎。老苏经常带上特工,和游客们去后山狩猎,是以特工也被授予“镇山犬”的称号。来香山狩猎的游客,无一不认识特工,也有不少人想出高价购买特工。
    特工出事那天,村子里来了警察。
    有个男人声称被特工咬伤,报了警。警察冲进老苏家里,将关在笼子里的特工抬出来。
    报警的男人指着笼内睡眼惺忪的狗,激动道:“警察同志,要么将这条狗人道处理,要么赔偿我六万精神损失费!早晨我出门晨练,这条狗将我扑倒在地,趴在我肩上便开始啃咬,可吓死我了,我这精神都吓得有些不正常了,必须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老苏午睡起来看见院子里满是人,忙下楼询问发生什么事。警察说:“有人报警,你的犬伤了人。”
    老苏愣住,好半晌问:“等等,特工伤人,可他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如何伤人?”
    报警的男人指着自个儿肩膀,“老头,你别狡辩,早上你出门遛狗经过我时,这条狗将我扑倒在地,一口含住了我的肩。”
    特工平日虽然凶悍,但不至于会无辜伤人。老苏很快想起这个男人,他清晨遛狗时,这人便一直跟着他,还同他并行聊天,但从头至尾,特工也没碰他。
    男人的污蔑让老苏气愤,他颤抖着问:“你说特工伤了你,你的伤在哪里??”
    男人将衣服往下一扯,露出左肩,果然有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口。
    围观的村民们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开始说风凉话:“这狗平时就凶,连山狼都不敢惹他,我就说它迟早会咬人,果然……”
    又有人道:“早就说了这种烈性犬不适合养在身边,您老不听,出事儿了吧?”
    苏老二从人群里钻出来,指着笼内的特工说:“爸,畜生始终是畜生,不会通人性的——”他话没说完,笼内的特工开始龇牙狂吠。
    它龇牙咧嘴,狂撞铁笼,仿佛随时要冲出来,咬碎所有人的骨头。众人皆吓得往后一退。
    苏老二一缩脖子:“爸,您看见了?他不仅咬外人,连我也咬,这种畜生留在家里也是个祸害,卖了算了。”
    “我的犬不卖!”老苏一腔委屈,但论他如何辩解,也无人肯听。
    所有人都认为,特工外形凶悍,便会随意攻击人。他们宁愿相信碰瓷的无赖,也不愿相信不会说话的特工。
    老苏至今仍记得,特工被送走时,疯狂啃噬铁笼,导致嘴里出血的情景。也至今记得,特工为了从笼子里冲出来,一遍又一遍拿头撞击铁笼,直至撞晕的情景。
    可又能怎么样呢?所有人都认为特工伤了人,它不能再留在村内。在村内明言规定,所有攻击人的烈犬,都将一律被打死,绝不留情。
    为了保住特工的命,老苏让儿子将特工送了人,他没想到,儿子却瞒着他,将特工转卖。
    将特工送走,是为了保它的命;可如果特工是被卖掉,他便真的成了抛弃特工的负心人。
    特工不会说话,却也忘不了当初被污蔑、被指责的委屈。
    它想解释,却说不出话,只能奋力地叫。
    它想留下来陪苏老头,陪他爬山散步,陪他上山打猎。
    它想做他的开路犬、跟屁虫,想和他去山上看日出日落,听山间蝉鸣。
    可它不明白,为什么总有恶人,想分开他们。
    他们说,它咬人、伤人,无恶不作。
    它就如他们所愿,做一条十恶不赦的犬。
    它离开老苏一年零两个月,几乎日夜在铁笼度过,再没见过香山的树木和野草,连蓝天白云也鲜少见,它快忘了青草的味道。
    它恨老苏,可又思念老苏,想回到老头身边,狠狠地咬他一口。
    第63章 小奶犬
    老苏食道癌已经是晚期, 医生觉得已经没有动手术必要。但小女儿苏银认为现代医学昌明,坚持让父亲做手术。
    他拒绝动手术, 觉着自个儿一把老骨头, 没必要浪费那几十万的手术费。但小闺女执拗,一味坚持。他为了让小闺女彻底死心, 便搬出了“见特工”这个几乎不可能达到条件。
    他没想到, 小女儿居然半道上遇见了时穆二人。
    老人家平静下来,让儿女们都出去, 留下司茵和时穆二人,与他们聊了许多关于特工的事。
    结束后, 他长叹一声:“我这老头也没几天可活, 以后就拜托你们照顾特工了。它才两岁, 日子比我长,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替它养老送终了。”
    司茵望着这位憔悴的老人, 心酸而怅然,“苏爷爷, 您放心,我一定替您好好照顾特工。它性格暴戾,但挺聪明。”
    老苏忽然老泪纵横, 抬起手背擦眼泪,哽咽道:“丫头,不瞒你说,特工以前是有点性格, 但绝对是一条听话的犬。它以前经常跟我上山,帮游客引路,做游客们的护卫;别看它体格彪悍,它总是被村里的小泰迪欺负,它很爱护小犬,从不会以大欺小。”
    难以想象,一条如狼彪悍的烈犬,居然这么有爱心。
    ——
    入夜后,香山火车站停止售票。
    时穆定了一间民宿,位于香山高处。位高可望远,从二楼房间的落地窗往外眺望,可以看见山脚的村落,以及火车站。
    夜色里,万家灯火如浩瀚星空,美不胜收。
    司茵穿着吊带丝质睡裙从浴室出来,去窗前站着。
    她一边揉湿漉漉的短发,一边欣赏山下壮观的灯火。擦到一半,身后的男人从她手里夺过毛巾,将接好插座的吹风牵过来,开始替她吹湿发。
    她仍由时穆帮她吹,趴在窗户上,五官紧贴玻璃,安静地欣赏外面景色。
    等湿发吹干,她提议去楼顶坐一会儿,吹风、看星星。
    时穆依了她,取了条薄毯,带她上了楼顶。
    小姑娘找了个高阶坐下,一双腿吊在半空晃了晃。她深吸一口香山夜里的空气,浑身舒适。她抬眼去看星空,薄纱般的银河从头顶掠过,点点繁星点缀着这一方浩瀚夜空。
    夜风吹过,宛如贴着她肌肤飘过的一面薄纱。
    夜凉如水,星辉清澈。
    司茵将一双腿打直,展开双臂,伸了个舒适的懒腰,然后对着开阔的夜空大喊一声:“啊——”
    她的声音在香山回荡一阵,逐渐消失。
    时穆将手中轻纱质地的薄毯抖开,给她披上。司茵裹紧薄毯,抱着他胳膊往下一拽,男人也稳妥坐下。
    她清了清嗓音,继续冲着夜空喊:“老—狐—狸!小司茵喜欢你,很喜欢!非常喜欢!”
    女孩空灵的声音在山间回荡,最终,被无边的黑夜吞噬。
    时穆看着她笑,伸手过去揉她的脑袋,替她将那窝被风吹乱的短发捋顺。司茵喜欢老狐狸替她捋头发,索性仰面闭眼,安静享受,坐姿端正的像一只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