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节
宝马香车,女子最后如当初来渭城时一样离开,只是这次,车上多了一个魏苍,笑容里,多了一丝薄凉。
跟随魏苍离开渭城的萧筱,最后一次回首看这百丈高墙,墙里有她曾经最不可割舍的地方,墙外有她最不忍离开的人。
却终究是要割舍,要离开了。
魏苍踏着一地月色而来的时候,萧筱正安静的立在窗边,那一袭白衣都好似融了月色。
她总是这么安静,就连三年前自己要了她,她也是这么安静。魏苍早已习惯。
夜风经过窗前,萧筱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正好露出皓白手腕上一截染血的绷带。魏苍捉过她的手,心疼的亲了亲。“今晚就是最后一次了,从此再不用让你为我放血作药引了,这三年来,辛苦你了。”
萧筱静静的看着绷带上的血渍,不甚在意的开口:“萧筱生来便是守护千城方的精魅,王上早已知道,拥有千城方的人便是萧筱的主人,不敢言辛苦二字。”
桌上的瓷碗,盛放着满满一碗新鲜的血液,魏苍拿出一粒药丸放入,待它慢慢化开,血液竟微微泛起异样的银辉。
看着将药血一饮而尽的魏苍,萧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人的一生短短几十个春秋,所以他们怎么会懂那种不老不灭的蚀骨孤寂。
“魏苍。”
魏苍抬眸,她从未如此认真的叫自己的名。
萧筱在他对面落座,随手斟了一盏茶,推到魏苍面前,自己又斟了一杯,浅抿一口,轻尝着满嘴苦涩。“月圆之夜用我的血做药引,其实是骗你的,三年浸透,毒入骨髓,你还有这一夜性命。”
“你说什么!?”魏苍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云淡风轻说出这句话的人,他从一遇见就宠着的女人,却用这三年,精心将他引向死亡。“为什么!”
第六百二十二章天道如何
“为什么?”萧筱反问,轻声苦笑,凄清难表。“除了秦逸,你们谁会在得到千城方后就转赠与我,还我自由?秦逸用三座城池一世骂名换我来去自由,不受约束,可你呢?你却要了他的命,亡了他的国。你不会明白,我当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空无一人的大殿,捧着秦逸的人头一点一点帮他清理干净满脸血污。”
“身为君王,却为女色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荒淫无度,楚国该亡。”
话音刚落,魏苍便觉一只利爪透体而过,他曾经认为安静淡雅的女子,此刻眼光凶狠,面目狰狞,化为利爪的手直直刺入自己胸膛,他怎么忘了,她本就非人。
“秦逸是一个好君王,否则三年前他便会随我离开渭城,朝代更迭本是无常,但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有几人能想到他能说出“身为楚王,自当为楚国百姓而死”这样的话。萧筱只要一闭目,眼前全是初见时他的温文尔雅,以及后来的决然无畏。
魏苍想开口说话,却被血哽住了喉。
“想问我明明有能力杀了你,却为何要用三年?”
魏苍轻轻眨眼。
“因为王岩需要时间,足够练出一支精锐之师的时间。”
秦逸死了,可是魏苍输了。
他当初征服了楚国所有的土地,可是没有征服最后那一支军队的心。
精魅弑主,魂飞魄散。
当渭城已经改姓王,秦逸也以君王之礼重新安葬在皇陵后的很多年,渭城百姓还能想起有那么一天清晨,城外乱冢中的漫天萤火,凄美的如同燃烧了一天一地的寂寞。
“你不插手,他们最少还能彼此信任,没有猜忌,可是这一世你插手之后呢?”
“别说了!”女童轻喝了一声,打断男子的话,“那是我考虑不周,可是与他们何干?”
男子波澜不惊,也不知道看尽了时间的双眼,还有什么能过落入他眼底,“你觉得他们无辜,可是便是洛暄童这一世,他们坑害的士兵又有多少?”
塞北这样的地方,倒是难得能喝到这样上好的茶。如此想着,上官雁忍不住又啜了一口手中的茶。回味着嘴里那股清香。
对面坐着的人却是没有她这般闲情雅致,脸色阴沉显然已是相当不耐了。
如今乱世初现风雨飘摇,入冬这月,漠青屯兵两国边境,大举来犯,朔安军连着打了好几场硬仗,百里急报送出半月有余,朝廷军需和作战命令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到,眼看军中药品马上便要告罄,后军将领余随忙的不可开交,这几日正好无战事,身为中军将领的上官雁不得不想办法先筹药,只是不知祁阳军那边是什么意图,明明应该不缺药材,却为何非要跟她抢这一批东西。
不过……上官雁吹了吹茶沫,垂眸掩了眼底那一点轻视,冠鹄居然让他来,任人唯亲的毛病当真要不得。
果然,待得小厮又上来续茶时,只见冠岩重重将茶碗往桌上一搁,一把扯住上来送茶点的仆人的衣襟,吼道:“你们陈家少爷究竟出不出来,爷我第三次来,今天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了,再不出来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却不想小厮丝毫不怯,此时也只是不卑不亢的答道:“我家公子近日身体不适,早前便跟二位将军说过了,二位何必非要这两天见我家公子呢。”
上官雁忍不住抬眸打量了一眼,那小厮略有些紧张却也不见慌乱,看得出是见过世面的。也是,他们二人连着来了三次,都未见到人,估计那陈家少爷也知道对面那人憋着火气,不会派个太窝囊的人来了。
上官雁看了看夜幕将临的天色,略一思忖,道:“也罢,劳烦转告陈公子,我明日再来,明日若再不见陈公子,我是断不会回去的。”
“告辞。”起身朝冠岩抱拳一礼,施施然离去。
“呸!”冠岩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咒道:“臭娘们。”又复狠狠冲那小厮说道:“听好了,爷爷明天还会再来的,告诉你们那个病秧子,如果敢把这批药卖给朔安军那边,我定让你们陈家,吃不了兜着走!”说罢,愤愤然走了。
“已经走了?”陈舟停下欲下榻的双脚,无奈的又放回去,屋里的熏香和暖炉让刚醒的他有些闷,略显疲累的捏了捏眉心,问道:“走了多久了?”
“酉时走的,两个时辰了,那冠将军好大的脾气,肝火太旺。”立在床边的小厮,便是下午上茶的那人,此时说到冠岩,还忍不住扁了扁嘴,一脸的不服气。
“是我们待客不周,让人等那么久。”
立在另一侧的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婢女轻哼了声,想是不平:“谁让他们等了,是他们不请自来的。”
陈舟闻言轻笑了声,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沉吟片刻,嘱咐道:“子玉,你去告知梁大夫一声,明日先不施针了。”
叫子玉的婢女听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少爷,明日便是最后一日,如何能够……”
“去吧,无妨。”
“我不……”子玉毕竟年纪小,蓦地红了眼,“我们还要在这边呆多久尚不可知,少爷你怎么能够这样不在意自己身子。”见陈舟的手又试探的往她头顶的方向伸来,赌气的一把拽过,拉着衣袖恳求道:“少爷,就一日,让那两位将军再多等一日便好,三天都等了,何必非要明天见不可呢。”
陈舟觉得头有些疼,抬手按上太阳穴,缓缓道:“朔安军这几场仗打下来伤亡必定不少,那上官将军这三日来一日比一日等得久,想是军中缺药已极,多等一日,朔安军中救不回来的人便多一成,子玉,你学医时,我教你的第一句话,让你一定要记在心里的,是什么?”
子玉抬头看着他微冷的神色,委屈的低下头,鼓着腮帮,泫然欲泣,双手不停的绞着,良久,方瓮声瓮气的答道:“少爷说‘仁心仁术,医者之本’。”
“好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明日若是再不出去,恐怕就算那上官将军等得,另一位怕是不止想拆房子,连我都会一起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