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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你也足以成为别人的偶像。”
    沈新南嘿嘿地笑着,挠着头红了脸。
    ※
    现代妆发没古代妆发难弄。柯西宁很快就完成了妆发。
    他站在布景板里,重新躺在那张充满回忆的小床上。一切准备就绪,江喻飞沉住气,喊道:“一二三,a!”
    路铃被梦魇绊住,他死死地闭着眼睛,悄悄地握起手里的拳头。
    “不……”路铃仍然没有醒来,却语气坚定地喊出了第一声“不。”
    一动不动注视着取景框的江喻飞,略微惊讶了一下。
    熟知剧本的导演助理觉察到不对,小声地问道:“这里……柯西宁是不是演得不太对,不是应该演出害怕的情绪吗?”
    “不……”路铃的语气加强了足足一倍,挣扎着喊出了第二声“不”。
    助理还想说些什么。
    江喻飞却头也不抬地打断他,嘘声道:“……别说话。”
    助理顺着江喻飞的目光看去,也被柯西宁今天的演技激动了好一阵。柯西宁没有采用昨天害怕和恐惧的情绪演绎,而是用了一种坚定、又不服输的态度去演绎。
    他的语气一遍比一遍强烈,情绪一次比一次高涨。这份情绪,深刻到从屏幕中穿透出来。所以很容易感染到在场的剧组成员,乃至以后的观众。
    江喻飞的眼睛里迸射着兴奋的光芒。
    就在这一瞬间,路铃“刷的一下”睁开眼来。他眼眸中藏着的多种情绪还未褪去,聚焦在对面白墙的某一点处,渐渐的,这份强大如旋涡的情感才如同潮水一般一点点地散去,最终演变成一丝无力和迷茫。
    最终,眸中的星光散去,留下一片空洞。
    现场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大多数人没有看取景框,但他们依然能感受到表演的这份张力。
    江喻飞又回看了一遍这一场的镜头,看完后,他才兴奋地抬起头来,带头鼓起掌来。
    大部分的工作人员也跟着江喻飞鼓掌。
    江喻飞十分真心诚意地夸赞道:“西宁,你演得太好了!”
    柯西宁没有反应。
    这时候,众人才察觉到。这好几分钟内,柯西宁并没有从情绪中走出来。他依然躺在戏里的那张小床上,胸膛起起伏伏,却一言不发。
    一堆人涌上前去。
    取景框内的录影仍然在不断地播放,江喻飞注意到一个细节。今天拍这场戏之前,化妆师并没有特意在柯西宁的脸上洒下一些人工水珠,制造汗液,但是这录影里的柯西宁,额头却全是冷汗。
    第39章 长椅
    “他这个状态不对。”
    江喻飞皱了下眉, 快步走上前, 扒开人群挤进去。
    他注视着柯西宁苍白的脸色,心下担忧,问道:“西宁,你没事吧?”
    于倩雯蹲在小床边,用沾湿的毛巾帮他擦汗, 面露急色。
    沈新南不敢太凑近, 但又不想离远了。他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道柯西宁这是怎么了。
    所有剧组工作人员都围在柯西宁身边,一个个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 柯西宁缓过劲来了, 他不免咳嗽几声,抬起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刚才有些太入戏了。现在就好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
    于倩雯眼疾手快地把柯西宁扶起来,想要喂点热水给他喝, 却被柯西宁拒绝了。他接过一次性纸杯, 嘴唇干燥且发白, 睫毛垂落下来:“我可以自己来。”
    于倩雯依言把水杯给他, 余惊未定般说道:“西宁哥,你真是吓坏我们了。”
    《呓语》剧组讲的既然是抑郁症人群,组内早先也配备了专业的心理医生为他们讲解有关知识,自然知道演这种戏要注意把握尺度, 千万不能顾此失彼、因小失大,为了拍好戏把自己给折腾生病了。
    况且于倩雯陪柯西宁来剧组之前,容雪就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让她多注意着点柯西宁。她围上来后,看到柯西宁茫然又空洞的目光,心里确实非常担忧。
    江喻飞对着剧组众成员摆了下手,喝令道:“先停一下,休息一个小时,再拍下一场戏。”
    于倩雯惊讶地看向江喻飞。要知道剧组开机的每一分钟都是在烧钱,《呓语》剧组确实挺穷酸的,所以江喻飞想把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即便让演员和工作人员休息,也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这次,他真的是下血本了。
    沈新南一言不发,执着地守候在柯西宁的身边。
    江喻飞神色严肃,又问了一遍:“确定没事?”
    “确定。”柯西宁从小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又站起来。
    江喻飞迟疑两秒,试探地问道:“拍这场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柯西宁如实说,“我就是想着路铃平生的遭遇,有点……进入到角色中没缓过来,现在已经好了。”
    江喻飞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又问:“给你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你有状态拍下一场戏吗?”
    “能。”柯西宁的态度很坚定。
    沈新南无声地看了柯西宁两眼,看起来有些犹豫。
    江喻飞察觉出了沈新南的不对劲,他没有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道:“沈新南你有什么事吗?”
    “江导。”沈新南鼓足勇气,说道,“我就直说了。我觉得西宁哥目前的状态还需要休息,一个小时远远不够。接下来可以先拍我的,再拍西宁哥的。”
    江喻飞不冷不热地瞥他:“你以为你的戏份很多吗?还是,你是柯西宁肚子里的蛔虫。他的状态好不好,全由你嘴巴一张一合说完了?”
    昨天为了把柯西宁的戏份延后,拍了好几场沈新南和配角的戏份。江喻飞说得对,哪里还有什么沈新南自己的戏份。
    沈新南被说得满脸涨红,哑口无言。
    “我真的没事。”柯西宁微微转过侧脸,他对沈新南笑了笑,这个笑容还算轻松,“你放心。”
    接下来的发展确实如同柯西宁表示的那样——他并没有什么事。一个白天下来,柯西宁除了第一场戏没缓过劲来,其他的几场戏,都和往常一样。
    一天的戏份结束,没有任何意外。
    江喻飞吐出一个烟圈,鞋底捻灭了烟头,他往沈新南的方向招了下手。
    “你,过来。”
    江喻飞哥俩好地揽过沈新南的肩膀,带着他往人少的角落处走去。
    最近于倩雯觉得江喻飞的脾气有些暴躁,她坐在柯西宁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角落,担忧地问道:“……沈老师不会有事吧。”
    柯西宁完全没有于倩雯的忧虑,他说:“不会。两个导演的身板才相当于一个沈新南。”
    于倩雯想了一想,觉得柯西宁说得对,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在这个小姑娘的眼里,只要两人不打起来,怎么吵架都没事,何况就沈新南那个性子,江喻飞说他两句,他估计就低头连连认错了。
    她捧着脸,小声地说道:“也不知江导演找沈老师什么事。”
    柯西宁瞥了于倩雯一眼,什么都没回答,但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沈新南在《呓语》剧组的存在,是个演员,还是《呓语》的主演,而不是柯西宁的粉丝。沈新南那么尊敬前辈的性子,这次却为了他,不惜顶撞江喻飞,甚至在剧组经济如此窘迫的情况下,说出延后剧组戏份的提议。
    江喻飞是统领全局的导演,他能接受沈新南在闲暇时间,当个瞻前马后的小粉丝,却不能忍受沈新南把私人的事看得比工作更重。
    沈新南被训了半天。虽然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为了不让江喻飞继续叨叨叨地说下去,很快就认了错。
    他像个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缩手缩脚地站好。
    江喻飞说得口干舌燥,沈新南连忙递给他一瓶水。
    “……不过你提到的有一点对。”江喻飞若有所思地说道,“柯西宁今早的状态确实不对,晚一些你可以慰问一下他。”
    彼时和江喻飞对抗的脾气,就像气球一般,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
    沈新南呐呐地说道:“导演,你去吧。我……我就不去了。”
    江喻飞匪夷所思道:“为什么?”
    沈新南把脚分开,又“啪嗒”合上,仿佛这样能减缓他此刻纠结的情绪。
    “粉丝和偶像之间应该要有些距离,我去的次数太多了。”
    江喻飞是个过来人,他有些明白了沈新南的想法,略一颔首道:“……那好吧。上次他和我提到了剧本改动的事,我还没和他仔细商量过。顺道今天讲了吧。”
    然而,晚上八九点左右,沈新南却收到了江喻飞的一条微信消息。
    “人没在房间,我敲门敲了快一刻钟,都没人回应。”
    ※
    月明星稀,夜风温柔地吹过,树梢轻微地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动静。这里的街边公园嫌少有年轻人过来,而到了这个点,大多数老人也都散完步回可家。
    偌大的一个公园,空荡荡的,只有大自然的景物陪伴,显得有些寂寥。
    柯西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双腿随意地放着,双手交叉并拢放在腿间。
    今天拍摄的时候,他没有说实话。柯西宁躺在那张小床上,闭上眼睛,想的不是路铃的生平,而是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噩梦。事实上,他以前也有做过类似的梦境,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了。
    因为实在过了太久了。
    脑海中仅存的印象也渐渐淡去。
    柯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五岁,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举行葬礼的时候,柯爸爸叫了镇里一个有名的哭丧人,她站在送葬的最前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陌生人在哭,亲戚们在哭,连平常一滴眼泪都没有都没落过的柯爸爸,也一边哭一边下跪。
    唯独柯西宁没有。
    小小的一个人戴着白色的斗笠帽,穿着丧服,和柯爸爸站在一块。所有人都在失声痛哭,只有柯西宁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随着人流走动。有几个亲戚还交头接耳地说,这个男娃娃好没良心,妈妈都去世了,也不流点眼泪。
    在灵堂下跪的时候,柯爸爸忍不住在他耳边说:“妈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哭?”
    等到事情过去几年后,柯西宁再长大一些,柯爸爸在厨房烧菜,问他想要吃什么?柯西宁坐在窗边写作业,写着写着,突然流了眼泪。
    柯爸爸一脸惊慌,以为儿子在学校里受了什么人的欺负。
    公园长椅的另一端略微下沉,柯西宁感觉到有人也坐了过来。他侧过脸一看,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笼在夜色之中,微微弯下腰,从裤袋里拿出一个物件,看得不是很真切。
    柯西宁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轻得像是怕打扰树上唱歌的两只鸟儿。
    “我睡不着,过来走走。”对方说道。
    这个理由和当初那一句“我过来联络隔壁剧组的感情”一样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