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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如果说出他真实的家庭是个什么样子,宇野会有什么表情呢?如果他知道事实和博客上写的完全不同,那上面的妻子和孩子完全是他捏造出来的……
    这几天,中冈都在围绕甘粕才生和他的家庭进行问话。从甘粕萌绘的同学们口中听到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难以置信。
    但问过几个人之后,他得出结论:同学们的话是对的,博客上的事情和事实相去甚远。
    甘粕才生的妻子由佳子有个姐姐,嫁到了千叶县的柏市。她零零星星地从由佳子那里听到了不少她对自己丈夫的不满。
    “忙得成天不着家,也不帮忙带孩子。偶尔回家一趟,也总是冲孩子发火。这样孩子不讨厌他才怪。俩孩子都是避着他的。我妹妹委婉地提醒才生注意一点,他却反过来吼我妹妹,说都是她惯出来的。我觉得啊,那个人不配做父亲。”
    女儿萌绘在初中时变成不良少女的事情,也从由佳子的姐姐那里得到了确认。
    “这件事,我妹妹有一段时间也特别烦心。不过上了高中之后,萌绘开始学跳舞,终于是改邪归正了,妹妹开心得不得了呢。在这种时候自杀,实在是没有理由的呀。”由佳子的姐姐哽咽着说。
    中冈针对萌绘的初中时代也做了一些调查。他找到了萌绘当年的几个狐朋狗友,从一个女人那里得知了令人惊异的事实。
    萌绘念初中的时候怀了孕,堕过胎。
    “对方是她的男朋友,比她大两岁,是同一个团伙里的。她怀孕以后找我商量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这件事还是被她妈妈知道了,带她去医院堕了胎。当时月份还比较小,学校里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女人说,不清楚身为父亲的甘粕才生知不知道这件事。
    中冈越听越觉得这和博客上写的有着很大的出入。那么,甘粕才生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要说矛盾,他带去出版社的手记的内容也很可疑。上面明明写着,萌绘自杀的动机和她的身世有关。手记中推测,她是由佳子和情夫所生,和甘粕才生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同学的证言中可知,萌绘知道甘粕才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讨厌自己的鼻形、手形和父亲相像。
    甘粕才生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中冈找到了几个年轻时便和他相识的人。他觉得,要把握人性,这样做最好。他还去见了大学时代和甘粕才生同系的人、甘粕才生当助理导演时,和他一起工作的人,询问情况。
    结论表明,他们当中,没人说甘粕的坏话。每个人都对甘粕的能力做出了高度评价。把他们的意见概括起来就是:“经常对自己十分严格,是个绝不敷衍了事的完美主义者。”和宇野说的一样。
    还有一点是相同的。甘粕才生虽然不会用完美来要求别人,对恋人却是不同的。他和好几个女孩交往过,又很快分手。有人说他“兴趣广泛”,有人说他“理想高远”。总之,他对心目中的恋人有个具体的形象,明白对方和这个形象不符的时候,就会马上失去兴趣。
    三十岁时,甘粕才生和默默无闻的女演员由佳子结婚。那么,由佳子是否是他寻觅了很久,才终于找到的理想女性呢?但在当时认识甘粕的人们看来,答案基本上都是否定的。
    由佳子不符合他的理想,但由佳子娘家的资产,或许是让他们走入婚姻殿堂的基石。当时甘粕还没有奠定身为电影导演的地位,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而由佳子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个不足。
    中冈合上了笔记本。不知什么时候,续杯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啜了一口,咖啡稍微有点凉了。
    完美主义、和事实大相径庭的博客与手记——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一片混沌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轮廓。还有东西阻碍着雾气的散去,中冈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还没有掌握甘粕才生的行踪。打过好几次电话,却总是关机。也发了邮件,也依然没有和对方取得联系。他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呢?
    把笔记本放回衣袋里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成田打来的,问他在哪里。
    “新桥的咖啡厅。向那件案子的相关人员问话。”
    “哦。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那你马上回来,我有事找你。”语气粗鲁,好像心情很糟。
    “什么事啊?”
    “见面再说。”成田丢下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搞什么啊——中冈喝干咖啡,抓起账单,站了起来。
    一回到刑事课,成田就照例把他带去了吸烟室。吸烟室没有人。成田取出一支烟,却没有马上点着,反而说出了一句出乎中冈意料之外的话。
    中冈撅起了嘴。
    “让我收手?什么意思?”
    成田叼起烟,用打火机点着了火,皱着眉吐出一口烟雾。“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别管温泉区的案子了,那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为什么?中冈把追问咽了下去。迄今为止的经验告诉了他,这个上司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上头和你说了些什么?”
    成田伸出下唇,点点头。
    “白天,署长把我叫去了,连同刑事课长一起。他说,中冈似乎在追查着什么,让他收手。”
    中冈咂着嘴。
    “是怎么露馅的呢,是不是苫手温泉那件事,不该让那边的县警去查租车店啊?”
    “不,应该不是。”成田指间夹着香烟,摇头道,“大概是更高层的指示。和本厅,或者是警察厅那边有关。听署长他们的话音,似乎是这样的。”
    “警察厅?”
    “署长说,关于这件事,不但不能调查,连一点口风都不能漏出去。就算听到了什么,也要全部忘掉。作为交换,你不经汇报就私下调查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了。看来咱们是捅到马蜂窝上了啊。”
    “那我倒更想去捅一捅了,我想亲眼看看,究竟会钻出条多大的蛇来。”
    成田挥了挥拿烟的手。
    “算了吧,你去调查,我怎么办?都说不再追究了,不是挺幸运的嘛。”成田吐出最后一口烟,掐灭烟头,丢进了烟灰缸,“可别再有什么怪念头啊。”说完就走出了吸烟室,重重关上了门。
    中冈也走出了房间。走廊上,还能看到成田疾走的背影。从身影就能看出,上司现在烦躁得很。
    自己在探究的究竟是什么?事件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能给辖区的一名小警察看到?
    就算听到了什么,也要全部忘掉——
    也就是说,中冈似乎已经抓住了绝密事项的一角。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等等——中冈停下脚步。
    那个人怎么样?泰鹏大学的青江。他知道的情况和中冈一样多,是不是也接到了封口令呢?不过,他又不是警察,不能像对待中冈一样去命令他。那么,要怎么让他封口呢?
    解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吧?
    中冈掏出手机,他还保存着青江的联系方式。
    28
    正望着室内装修书籍发呆的时候,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千佐都拿起来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屏幕上显示的是“木村”。
    她按下接听键,说了声“喂”。
    “你现在是一个人吧?”
    “是的,我在自家客厅,旁边没人。”
    她听见对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最后一步,差不多是时候了。实施就在今天。”
    “今天?这么急?”
    “之前我不是把大概的日期告诉过你了吗?所以才让你不要有别的安排,随时等我联络。”
    “我知道啊,可还是觉得有点突然。”
    “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在临近的时候决定具体时间。步骤你还记得吧?”
    “记得,但是会不会顺利啊?万一联系不到对方怎么办?”
    “不用担心,一定会的。没理由不会。”
    他总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却从不说为什么,这让千佐都不安起来。可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说错过一次。
    “就算联系上了,也不一定能这么急着把他叫出来吧?对方也许时间上不方便呢。”
    “那就只能再做打算了。你只要说‘改天再联系’,挂断电话就好。不过,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会答应才对。不管有什么事,这件事肯定都是最优先的。”
    仍然是断然的口吻。既然他这么说,就当做是这样吧。
    “我可以这就打电话吗?”
    “嗯,拜托了。”
    “好的。”
    千佐都切断电话,站起来,打开组合柜抽屉,拿出一部手机来。这是义郎的手机。为了这一天,在他死后,手机也没有解约。
    她想开机,却发现没电了。抽屉里也放着充电器。她把充电器接在手机上,插头插进旁边的插座。接着开机,进入登录界面。对方的名字在“あ”行里。
    心跳加快了。她用右手按住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脑海中组织着语句。木村告诉过她,要怎么讲才比较合适。
    她咽了口唾沫,正要按下拨号键,手机却响了。是谁打来的呢?来电号码没有显示。
    正犹豫着该不该接的时候,铃声停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千佐都迷惘地盯着手机。究竟是谁打来的?难道是打错的电话?刚一开机就接到打错的电话,有这么巧吗?
    她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看来果然是打错了吧。
    忘了这件事吧。现在自己有一桩大事必须去做,不能想太多。
    她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内容,按下了拨号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时,听到了拨号声。
    忽然觉得忐忑起来。对方如果接了该怎么办?木村说肯定不会接的,但万一呢?是不是挂掉就好了?不行,这样的话,对方会提高警惕的。
    不过这种担忧是多余的。没多久,她就听到了转入语音信箱的通知。千佐都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机。好了,下面是成败的第一个关键。
    留言提示音响了,她做了个深呼吸。
    “是甘粕才生先生吗?我是水城义郎的妻子千佐都。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和您谈谈,请您和我联系。如果您听到了这条留言,能否给水城的手机打个电话?我想您应该看到了来电显示,不过还是要再和您说一下。”
    她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两遍,说了声“拜托您了”,便挂断了电话。
    千佐都把手机继续放在组合柜上充电,自己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仅仅是留个语音信息,她的腋下就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小小的日历上。已经是三月了。也就是说,离那次相遇,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那天,千佐都一个人开着玛莎拉蒂,从全身美容沙龙回家。
    拐进离家不远的那条细细长长,弯弯曲曲的小路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被挡住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作一团,只知道拼命踩刹车。
    但车子在完全停稳之前,就“咚”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千佐都急忙下了车。
    路边蹲着一个年轻人,头上冒着血。
    “你没事吧?”千佐都跑过去,问道。
    年轻人痛得脸都扭曲了,却还是点点头。“啊,我没事。”但他痛苦地按着腰的样子,显然和这句话完全相反。
    “请问……你是被我的车碰到了吗?”
    “不知道,大概是吧。我正在走着,突然从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