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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节

      在这旷野上奔行了大半个上午,前方渐渐地出现了起伏的丘与坡,一条数丈宽的河带着大大小小的冰凌在此处绕了个大大的弯子,缓缓流动着折向东边,水波和冰不时地折射着阳光,如同给这片雪白的大地镶上了一条梦幻的腰带。
    驯鹿雪橇队亦沿着河流的方向折往东方,滑过一道雪丘,一大片雾凇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大团大团或雪白或银灰的软凇笼住树冠,千姿百态如雾如云,恰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风一吹便满树银丝闪烁,与河面上的金光交映成趣,竟令这素白的世界多了几分华丽的格调。
    雪橇队放慢速度,将这美不胜收的雾凇奇景尽收眼底,一路行一路赏,不觉间竟已是抵达了一片古老森林的边缘,参天的古木接天连翳,枝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树干上也挂着雪和冰,树下的雪积了足有尺厚,除了一些被枝上掉下来的雪和冰砸出的小洞或堆起的小鼓包外,没有任何人类或兽类的足迹破坏这片雪的整体美。
    然后就被某对无良伯侄吭哧吭哧一路蹚过去给破坏了。
    蹚至一处坡下,伯侄俩一往左一往右,走出一大段路后各自找了块可以蔽身处如此这般了一回,燕七还十分道德地用雪把痕迹给盖了住,然后原路返回,见其余众人也各自方便完毕,却不再上雪橇,而是找地方准备安营扎寨。
    扎营的东西就是行军帐篷,找了块开阔平坦的地儿,用木板把地上的雪压平夯实,上头先铺一层防水油布,油布上面铺一层厚厚的毡毯,毡毯上面再铺一层毛皮,外头架起帐篷,四小一大,转圈排开,中间地上铺一层石头,石头上面烧起篝火来。
    烧火的柴在这地方可是绝不会缺,一众人忙着搭帐篷的时候五枝就跑去拣柴,四枝设起炉灶炊具开始做午饭,一枝把鹿们从雪橇上解放下来,放开它们任之跑入森林自去觅食,驯鹿这种动物是可以放养的,召集它们时只要敲响特制的桦皮桶就可以了。
    架好帐篷,燕七就来给四枝打下手,见这位大厨东西带得颇全,刀铲勺笊锅碗瓢盆,连砧板都有,这会子正在上面切葱姜丝,旁边篝火堆上已经吊起一只锅子在烧水,水一煮开,四枝便从带来的一只食盒里用勺子剜了大大的一块已经冻得凝固住的汤油放进了锅里,不一时便有浓浓的羊汤味儿飘了出来。
    四枝切完葱姜又取了一摞事先烙好的饼出来,手法熟练地切成丁,连同姜丝一并入锅,再拿出一大块冻住的熟羊肉来,噌噌噌地削成薄片,直接落进锅里,最后还下了一把粉丝。
    “羊肉泡馍,这个天气热腾腾地吃上这么一碗,简直赛过活神仙。”燕七啥下手也没帮上,光顾着在旁边咽口水了。
    虽然只是这么一道吃食,众人仍是吃喝得心满意足,热腾腾的羊汤,火辣辣的胡椒粉,香喷喷的羊肉,劲道耐嚼的馍丁,直吃得通体发热浑身舒坦。
    吃罢饭,四枝烧了水给大家煮茶,一群人窝进大帐篷里取暖休息和闲聊。
    “那么接下来我们有哪些行程呢?”燕七问她大伯。
    “出来玩儿的第一天,”接话的却是她爹,伸出一根手指笑道,“游林,打猎,玩儿雪。”
    游林,打猎,玩儿雪。
    燕七依稀回到了那一世,每至冬季,生活无非就是这三样。师父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一起,师父过世后她和云端一起,云端走后,她自己。一个人游林,打猎,玩儿雪。游的是孤老山林,猎的是凶残人类,玩儿的是寂寞如雪。
    而现在,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亲人,知己,朋友,什么都不缺,可以一起游林,打猎,玩儿雪。
    真好。
    第356章 打猎   燕子恪到此一游。
    寒冷的冬天里跑了一上午的路,很容易让人困倦,于是众人决定睡个午觉。鉴于用来休息的小帐篷里很有些冷,大家就没有分开,全都聚在大帐篷里,把脚上靴子脱了偎到厚厚的毛皮毯子上去,帐篷里置上个大炭炉,一人怀里再抱个小炭炉,只把毛皮外衣脱了盖在身上,腿和脚上再盖条厚厚的狍皮被子,然后各居一隅和衣浅眠。
    燕七直接就缩她爹身边去了——这位壮士根本就是个人肉火炉啊,数他穿得薄,却数他身上最热。
    一觉睡醒,身上骨松筋软暖洋洋,行军帐篷果然很给力,热气全都给笼住了。爬起来洗脸,燕七跟着燕子忱出了帐篷,随便从地上抓把雪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就完事,结果回到帐篷一看,燕子恪、燕小九、崔晞乃至萧宸都正拿着巾子在热乎乎的铜盆里沾水慢条斯理往脸上擦呢。
    燕七:“……”
    为了抹去汉子形象,燕七狠狠地剜了一大块防干防皴的香膏在脸上涂了。
    养饱了精神的众人准备出去游林打猎,留下四枝看守营地,穿好衣服带好装备,鱼贯出来,踩着厚厚的积雪,不紧不慢地向着林中行去。
    这片森林的植被种类也算得是相当丰富的了,什么红松、落叶松、樟子松、水曲柳、红皮云杉、白桦、栎树、山杨,越向深处走树木越稠密,而为了更好的生存,这些树木只有拼命向上长才能最大限度地接受到阳光,所以众人所见到的大多树木长得是又直又高,有的大树甚至目测有六十多米高依然树干笔直。
    如此高大稠密的一大片森林,高高的树冠上压盖着厚且白的雪,看上去蔚为壮观,脚下的积雪也是又塇又厚,而由于地面高低不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踩空滑倒,崔晞有燕七扶着还好,燕九少爷就比较悲催了,慢吞吞地摔进雪里好几回,更有一回直接踩进个坑里,那雪直接就没到了脖颈,还是燕子忱过来叉着他腋下把他从坑里给拔出来的,末了鼻子里丢了声冷哼给他,转头就走,燕九少爷耳轮都泛了红,燕七估摸着这货是既尴尬又难为情了。
    “所以还是拉着我的手吧。”就和他道。
    燕九少爷阴着脸看她。
    “那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拉着小四。”他这个笨姐还在出馊主意。
    燕九少爷一脸冰地继续看她。
    “你总不希望一会子还让爹过来帮手吧?”燕七戳他要害。
    燕九少爷脸上的冰咔嚓裂出纹儿来,百般忍耐着终于慢慢伸手过去,拉住了他姐姐的手。
    也就是因为这地方没有外人,燕九少爷额上青筋暗跳,否则三个人手拉手走路这种事必会成为他这一生中最大的黑历史。
    “早这样不就好了。”燕七教育她雷点低的弟弟,“你们俩都抓紧我啊,雪底下的路不平,我也不能保证护得了亻”尔们周全……
    咵嚓一声,燕七一个没踩对脚下一塌,整个人就出溜到雪堆下头去了,旁边两人都没来得及抛弃她,拽着她的手一并被带进了雪堆里,扑啦啦三个人摔成了一团。
    燕七奋力地从雪堆里坐起来,拍了拍摔趴在她腿上的燕九少爷那颗满是积雪的头:“你看,至少拉着手我还可以当你的肉垫。”
    燕九少爷:“……”额头疼。青筋快要爆掉了怎么破。
    看着三个孩子在那儿熊似的拍身上的雪,俩无良大人站在边上看热闹,丝毫没有出手相帮之意,还是萧宸过去伸手把三人从摔落的低坡处给拽了上来。
    上来之后燕九少爷不肯再往前去了,左右这林间景色都差不多,在哪儿赏都一样,何况这一路过来光特么摔跤从地上往起爬了,哪儿特么有功夫看景。
    燕子恪便让一枝和五枝将他和崔晞护送回营地去,确实也因为再往深处走就多有野兽出没了,还是安全为重。
    林内如今只剩了燕家三口和萧宸,依旧往深处去,今天的日程安排本就是游林打猎,燕家父女和萧宸都背了弓箭出来,剩下个赤手空拳文明青年燕子恪也在里头混着,不知是不是想徒手薅山鸡赤脚踢野猪拔个头筹。
    只剩下四个人,这行进速度就快得多了,就算滑倒了也能迅速起身,连燕子恪都不例外,可见从小打下了良好的吃喝玩乐基础,一点都没拖大家后腿。
    渐往深处行进,雪地上各类野禽野兽的足迹就渐多起来,燕子忱让众人放慢脚步,仔细看雪地上的足迹。
    燕七虽然上一世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山老林里生活,可除了猎过泛滥成灾的野兔子之外没有猎过别的动物——当然,人类不算。所以对于打猎也是个半吊子,这会子得由她爹带着教。
    燕子忱便指了雪地上的足迹和燕七道:“这些都是什么动物留下的,你可知道?”
    “看着像是有鹿或獐子狍子之类的东西,还有兔子,野鸡,好像还有野猪。”燕七道。
    “哟嗬,还不错,”燕子忱一掌拍在燕七肩上,顺便摁着她随他一起蹲下,指着这些足迹道,“雪地里打猎,首先要仔细查看这些足迹,你就能知道这地方大概都有些什么动物,什么动物常常出没于此,好做出相应的准备,特别要注意的是这些野猪的足迹,由足迹的大小可以推知野猪的大小,体型大的野猪十分凶悍,莫说虎狼,便是黑熊有时都不是它对手,如若发现大野猪的足迹,便一定要集中起精神,小心再小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是远离这片地方。”
    “依爹看这足迹是大还是小?”燕七问。
    “不算太大,也不算小,是头还在成长中的猪,且放心,有你老子在,保准什么东西都伤不了你一根毛!”燕子忱道。
    “……毛什么的……好歹加个‘汗’字啊。”燕七无语。
    “你再看这些足迹,”燕子忱继续讲课,压低上身冲着这些足迹吹了口气,扬起一片雪花来,“前几日接连下雪,如若此时雪仍未停,那么用此方法就可以确定这些动物的脚印大致是哪一天留下来的,不管是三天以上还是昨天的,都没用,我们要找的是今天留下足迹的动物,而今天实则并没有下雪,那么就从这些足迹里找出未覆盖着雪的,跟着它一路寻去,十有八九不会跑空。”
    “原来如此。”燕七在雪地上细看了一回,找出一串符合条件的蹄印儿来,见向着密林更深处去了。
    “是狍子。”燕子忱看了一眼便认出来,率先沿着这足迹向前行去,燕七和燕子恪居中跟上,萧宸则在队尾断后。
    “丫头,你可知在森林中最怕什么?”燕子忱一厢走在前一厢准备继续给燕七上课。
    “迷路啊。”燕七答。
    “没错,那么你可有法子避免迷路?”燕子忱再次提出问题。
    “看植被的分布情况,”他听见他闺女在身后这么说着,“阴面坡上通常是大片的桦树林,阳面坡的上部常布满了落叶松,阳面坡下部的山洼里则会有稀稀落落的柞树林,或者是成片的柞树丛,山下沟洼里是起伏的草地。当然,走进山林后先要确定好方位,记住一些比较明显的参照物,做上不易消失或被动物无意间毁掉的记号,尽最大努力防止迷山,而一旦迷山,是对人的心理和体力相当大的考验,搞不好就要死在里面。”
    燕子忱停下脚,回过头来看着燕七:“你在森林里待过?”
    “书上有写啊。”燕七道。旁边的燕子恪对此表示出一张习以为常脸。
    “这些你倒记得清楚。”燕子忱笑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转回头去继续向前走,“既如此,索性放开些,咱们四个分头行动,两人一组,我与你大伯走左边,你同萧家贤侄走右边,且看着天色,一个时辰后还回到此处来汇合,若是空手而归,今儿晚上可没有你的饭吃。”
    “好吧,你可不许拿大伯当饵诱野兽上钩啊。”燕七道。
    “放心,他瘦得干儿似的,狼都不会吃他。”燕子忱道。
    “呵呵。”燕子恪。
    然后双方就分道扬镳,萧宸默默跟在燕七身后,心中对这父女俩也是叹为观止——这种教本领的法子可真没谁了,第一次学打猎就直接把孩子丢进风险难测的深林里任她自生自灭,就好比老鹰教小鹰练习飞翔都是直接把小鹰从窝里丢下万丈深崖一般,飞得起来那便可翱翔万里,飞不起来,就只好粉身碎骨。
    这般残酷的教儿方法,当父亲的心够硬,做女儿的心够大。
    向右走正是那串蹄印去往的方向,燕七便和萧宸道:“那我们就抓紧点时间,跑起来吧。”
    跑,两个人最熟悉的相处模式,二话不说,齐齐迈腿,左右一致,步调一致,呼吸一致,跑着跑着就像了只有一个人,寂静的山林间响着的也只有一道踏雪的声音。
    两个人的速度很快,燕七在跑起来时比走着似乎更稳健,即便脚下踩到很滑或是不平的地方,也是瞬间就轻盈地跳过,并且以如此快的速度在密林中奔跑,一点都不会因树木的阻碍而放慢脚步或反应不及,再复杂的障碍她好似都能行云流水般地掠过去。
    萧宸再一次因为这姑娘的神奇表现而感到惊讶,然而这惊讶对他来说也早就习已为常,所以特别平静地就接受了,默默地集中起注意力,免得自己撞在树上,在这方面他发现自己与她竟还有些差距。
    两个人一路向林中深入,雪地上各式动物的脚印也是越来越多,两人持弓在手,脚步未停,正飞奔间,忽见远处灰影一闪,“嗖嗖”两支箭几乎不分前后疾射而出,噗地贯穿那灰影后插进了雪地里,跑上前一看,一只可怜的大灰兔子身中两箭当场身亡。
    “杀兔焉用两支箭……”燕七把箭拔出来,将萧宸那支递还给他。
    “……”萧宸看了看她,垂下眼皮儿,“习惯了。”
    两个人在综武社练的就是这样的配合,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那我们继续吧,”燕七弯腰把兔子拎起来递给萧宸,“这一次你出箭比我慢了,打到的猎物由你来背,下一次要努力哦。”
    “好。”萧宸用带来的绳子将兔子拴了挂在背上,黑眸里升起斗志。
    如果能赢她一回,她是不是就能对他多在意一分?
    两个人重新上路,继续奔跑,循着最开始的那串脚印,跨过一道低坡,翻上一处高地,而后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头草黄色的大狍子正在那里翻雪下覆盖的枯草吃——出箭!才只看清个狍影,两人的箭便已离弦,直取那狍子的咽喉,可怜的狍子咬着一嘴枯草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之后便不再动了。
    “你又慢了啊。”燕七走过去看了看这狍子的个头,再看看萧宸的肩膀,少年到了青春期正在拔高,营养全都用在了长个儿上,瘦得像个片儿,再看这头狍子,冬膘养得不错,少说也得八九十斤,这要是扛他肩上,还真有点儿不落忍。
    “我帮你背兔子吧。”燕七慈悲为怀。
    萧宸:“……”差那点儿重量吗。
    “成了,可以向燕二先生交差了,”燕七把箭拔了,帮萧宸将狍子扛上肩去,“往回走吧,光这狍子就够咱们吃好几顿了。”
    两人按原路返回,有脚印摆在那里,倒不必担心迷路,但如若是下雪的天气,脚印被雪覆盖掉那就不好说了。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几头狍子,被燕七一个喷嚏吓得四散逃跑,跑出一段去后好奇心起来了,想着“刚才是什么东西吓我一跳”,就又跑回来看究竟,燕七也不打扰它们,狍子这好奇心比猫还重,所以北方的猎人们都管它们叫傻狍子,你开第一枪时没打中它根本不用着急,一会儿它自己就跑回来准备看看刚那枪是怎么回事了。
    鉴于萧宸扛着狍子无法再施箭,回去路上又猎到的几只肥兔子就是燕七的功劳了,到得汇合处,燕子忱和燕子恪还没有回来,两人便将猎物放下来暂等,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人,燕七便和萧宸道:“我去看看,那二位别是已经走到南疆去了。”
    “……”萧宸看着她,“我和你一起去。”
    “也好。”燕七没多说,只让萧宸从树上弄下许多树枝来,用特意带来以防万一的刀将两头削尖,而后插在猎物的周围,再摆上几根放在猎物的尸身上。
    “这是要做什么?”萧宸问。
    “防止乌鸦和狼偷食。”燕七道。
    ……这些事她都从哪儿知道的?刚她爹有讲这些吗?
    反正她这么说,他就这么信。两人拿好弓箭,沿着燕家兄弟俩的脚印追踪而去,疾奔了十几分钟,远远地瞅见一片柞树林前头倒着一头巨大的野猪,看那块头足得有七八百斤重,燕子忱正蹲在野猪身前满手血地掏猪内脏,燕子恪则立得远远,倚着棵树赏雪景。
    “……他们赢了。”燕七放缓脚步,和萧宸道,“打了这一头就顶咱们打八九头的。”
    怪不得半天不回去,打的这头猪太大只,得把内脏全挖了、血放个差不多才能减轻些重量,这都未必带得回去,得让人拉雪橇过来载。
    “嗬,不傻,还知道过来找,”燕子忱听见脚步声,转回头来冲着燕七一乐,“这片地方有狼群出没,打了这猪也不能这么丢在这儿,只得等你们找过来。去,让那什么几枝的带着角鹿和雪橇来,要三辆,再带几把大点儿的刀。”
    燕七正要应了,却听萧宸道:“我去。”他有轻功在身,回去找人的时间还能短些。
    “辛苦了。”燕七目送走萧宸,围着猪和她爹绕了一圈后就跑去和她大伯一起袖手旁观了,掏心挖肺这种事还是交给她爹一手操办吧,瞅人蹲在那儿内姿势,多霸气,多爷们儿。
    “猎到了些什么?”燕子恪问燕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