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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沈明又道:“对了,路过信州的时候,留意下安毅。他以为借着陈睿的手将弹劾我的奏章递了上去,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天真了。如果北狄人秋天想要南下,就让他们去信州吧。”
    布置完这一切,沈明仿佛又恢复了好心情。他走到还不肯起身的刘正坤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也莫要挂着个脸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走,跟我到后面去下一盘棋,过过手瘾再说。”
    刘正坤尤有疑虑:“可是帝京中……”
    沈明“哼”了一声道:“帝京中的事,自然有帝京中的人操心。”他虽然有个蠢儿子,但好在还有个聪明的夫人。
    这一日林夫子讲完了课,夹着书本走了出去,虽然一只脚微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
    好不容易又熬完一课的王雪柳,兴致勃勃地怂恿夏侯昭:“殿下,今日大殿下他们在校场上朋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好吗?”
    一直想要让王雪柳远离夏侯明的夏侯昭怎么可能同意,正欲拒绝,抬头却看到站在廊下,默默看着自己的沈泰容,嘴边那句“不去”,不知怎么就落了回去。
    天枢宫中的树木多为□□建宫之时所植,历经百年,早已长得郁郁葱葱。特别是宫道两旁的树木,尤其繁茂,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宫道上也颇为阴凉,全因这些树木将阳光遮挡了。
    所以王雪柳平时还蛮喜欢在宫道上行走的,不过今日……
    王雪柳伴着夏侯昭走在前面,沈泰容跟在后面,其后又有数名宫女跟随。一行数人,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王雪柳看看夏侯昭,又望望沈泰容,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奇怪。她心里不由得嘀咕:“明明却霜节上还十分要好的样子。”她心念一转,忽然想起那日乐阳公主在黄河渡口邀请夏侯昭参加宴会一事来,终于猜到乐阳公主大概是为了儿子和初怀公主之间的隔阂才亲自出面邀请的了。
    想到此处,王雪柳微微侧头不禁看了看公主,只见她的脸上殊无笑意,与平时十分不同,大概是真的因为沈将军在白道城丢下自己而生气,难怪一回到帝京,宫中便将沈府送给公主的其余四匹骏马都送了回去。
    夏侯昭此时并非如他人所想那般生气,她早就知道沈泰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呢?此时此刻,她心里在思索的是,一个生了气的十岁的小女孩,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乐阳公主和王雪柳都不知道,夏侯昭此时和沈泰容之间,绝不是因为白道城门前一事而心生隔阂。
    在离开白道城的前一夜,沈泰容私下来找过夏侯昭。他不是为自己丢下表妹而道歉,而是为别人求情。
    他恳请夏侯昭想皇上求情,让裴云继续入宫伴读。
    “她是吓得狠了,方才想要退了陪读一职。但事情哪里会如此简单。她父亲是庶子,在家中本就受排挤。等她回到帝京,那些姐妹都欺负她,恐怕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沈泰容的声音断断续续,夏侯昭的心思已经飞到了远处。白道城的大宴还在进行中,虽然已经是夏天,朔北的夜风依旧带着丝丝寒气,吹在脸上,有种萧杀的冷意。
    盘尼真的琴声也顺着夜风吹来,不是那首悲壮的《入阵曲》,也不是活泼欢欣的《春鸟》,而是一段缠绵的曲子。那是鲜卑族的一首民歌,少女在草原上等待青梅竹马的恋人从战场上归来。然而她一直等到青青的草原被白雪覆盖,等到一起长大的马儿逐渐老去,等到自己白发苍苍,恋人也没有回来。
    琴声如泣如诉,仿佛一个独立在寒夜中的女子,苦苦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离人。
    夏侯昭忽然间想通了一件事,原来沈泰容那句“我从被逼与你成婚,无一日开心”,竟然是真的。
    第32章 朋射(一)
    夏侯昭当然没有答应沈泰容,裴云的去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她不能改,也不想改。谁会愿意将敌人放在自己的身边呢?
    从沈泰容私下找她到今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夏侯昭不愿再纠结沈泰容和裴云之间的关系,只是她内心早已经不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不是那个只要别人哄劝,就能忘记以前的伤害,开开心心地继续玩下去的天真的孩子。
    而在心底最深处,她不愿意承认,她其实并不想和沈泰容说话。
    她反复想起的,不是现在这个年纪尚幼的沈泰容,而是那个声名显赫的沈驸马,那个在大雪天冲进公主府,将染着鲜血的衣裙丢在她面前,怒吼着要恩断义绝的男人。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从白道城回到帝京的一路上,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和沈泰容之间的裂痕在十岁时便已经种下。
    沈泰容或许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这诡异的沉默一直延续到他们走进了校场。
    校场上十分热闹,十余名侍卫围在校场四周呼喝叫好,站在中间的,正是手挽长弓的夏侯明。
    夏侯昭的祖父高宗一共有六个儿子,长到成年的只有大皇子悯仁太子,圣上和六皇子庶人郑。
    或许是因为生母淑妃早逝的缘故,圣上幼年在宫中之时,与皇后养子悯仁太子和沈德妃之子庶人郑相比,十分不起眼。尤其是悯仁太子,开蒙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又素有贤名,一直被视为钦定的皇位继承人。
    谁知道高宗晚年逐渐昏聩,偏爱沈贵妃,因皇后与沈贵妃素来不睦,高宗渐渐对太子也疏远了。庶人郑及其母妃沈德妃见有机可趁,离间太子与高宗的关系,图谋篡位,虽然最后败落,太子却因饱受惊吓,郁郁而终,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就是夏侯明。
    夏侯明虽然是太子之后,但高宗驾崩之前,国朝风雨飘荡,一众臣工都认为国赖长君,纷纷上表,恳请扶立秦王夏侯贤为太子。此议得到了沈贵妃的首允,所以世宗才得以继位。
    宽厚的圣上正如一众大臣所期盼的那样,登基之后,广纳良言,励精图治,不过短短几年,大燕已有盛世太平之象,百姓安乐,四海晏平。圣上对待身份尴尬的夏侯明也十分仁爱,不仅为他延请名师教导,还封爵秦王,并且亲自给他取了“照临”为字,将自己没登基前的封地都赐予了他。
    因此当圣上登基数年一直没有太子的时候,就有人提出,可以将夏侯明立为储君。此时夏侯明还没有被封为太子,圣上心中其实还是颇为希望自己能与皇后诞下皇子,继承皇统的。不过他并未刻意打压夏侯明,叔侄之间的关系倒还依旧不错。
    平日总是一派儒士装扮的夏侯明,此时穿着鲜卑族传统的骑服,英姿勃发。羽箭离弦,支支都落在靶上,侍卫们的欢呼声更响了。
    夏侯昭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夏侯明,不仅符合文臣心中的名君形象,同时也能让大燕的武士们折服。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始光年间的朝堂被乐阳大长公主和陈可始把持,但举国臣民都对夏侯明有着无比的信心。他们坚信这个君主,能够将这个国家带到更好的地方。
    而曾经带给他们十年“晏和盛世”的世宗皇帝,早已经被他们忘在了脑后。
    夏侯明将手中的弓箭交给身边的侍从,笑着对夏侯昭说:“难得你能安心下来读这么久的书。有时间也要松快松快。”
    圣上并不忌讳夏侯明这个悯仁太子之后,他等于是在宫中长大的。不论是不是出于讨好帝后的目的,他待夏侯昭一直很好。即便是他登基为帝之后,对待这个妹妹,依旧十分宽和。夏侯昭还记得自己前世与沈泰容最后的那一次争吵,原来若不是夏侯明的庇护,她竟是连公主的尊荣都维持不了了。
    然而,夏侯昭想起那两盆本前世由夏侯明送进宫的玉带牡丹,总觉得眼前的堂兄和姑母乐阳公主之间有些牵连。
    她微微笑了起来:“还是大哥了解我,我早就待不住了,多谢你和表哥邀我来玩。”
    她的笑容爽朗,让原本以为两人还没有和好的夏侯明产生了些微疑惑,他的目光在沈泰容和她之间飘了两飘,看到沈泰容还是那副低落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不过听说姑母已经邀请了夏侯昭去参加永宁寺的游园会,想来她应该比沈泰容自己更加着急,想要解开他与夏侯昭之间的心结,那么自己就不用掺和了。
    想到此处,夏侯明笑着道:“昭妹妹可要想好了,今日你可是只能谢一个人。”
    “这却是为何?”
    夏侯明指指列在校场一侧的一排靶子,道:“今日是朋射,我与泰容各领一队比试,就请昭妹妹做裁判,看看哪一队能赢。”
    朋射是大燕上层贵族中十分流行的一项竞技。其实就是将参赛的众人分做两队,轮流出场射箭,哪一队得分高,哪一队便赢了,因为有胜负之分,场上诸人不得不各显神通,又有各种花样射法,十分刺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