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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若不是皇后在阅看之前先问了秦王殿下的意思,恐怕这次秦王妃的宝座是要落到她头上的。因此那一日乐阳长公主会择了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也早在夏侯昭的意料之中。
    但这个少女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喜好?闺中是否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夏侯昭一概不知,她甚至没有参加那日在璇玑宫中的宴请——听说段平到了帝京,她赶着去给安秀解围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竟然没有和莫纳律氏见过一面。
    她送了一箱子珍宝给这个少女,不过是在风荷呈上来的库房册子上随意勾了几笔。
    “殿下,您怎么了?”风荷虽然也对这个消息感到惊奇,但看到夏侯昭脸上露出的表情时,不仅有了几分疑惑。她从不知晓殿下与这位莫纳律氏有交情,怎么看起来殿下是真的伤怀了?
    夏侯昭摇摇头,慢慢道:“没什么。你去打听下,母后那里准备送什么奠仪。然后告诉月姑姑,明日我和她一起去莫纳律府上。”
    风荷这下可真是大吃一惊。莫纳律氏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是莫纳律一族中的贵女。她又得了赐婚,此时突然亡故,皇后赐下奠仪乃是皇室笼络大姓的旧例。殿下只需在皇后的奠仪基础上削减两三成,一同送去便表了心意。即使想要加恩于莫纳律一族,只要让风荷陪着月姑姑去一趟莫纳律府上。
    这场葬礼有了皇后和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宫女致哀,已经是颇为体面了。
    而夏侯昭却准备亲自去一趟莫纳律府,要知道莫纳律族素来首尾两端,对待芷芳殿的态度也很暧昧,和丘敦族大不相同。
    但夏侯昭参政日久,身上的气度早与幼时不同。芷芳殿的宫女、内侍和墨雪卫都晓得,凡是她拿了主意的事情,几无更改余地。风荷不敢多言,应了退下。她先派人去找了月姑姑,按着皇后的奠仪,备了礼。等到她忙完了这些,已是晚膳时分,夏侯昭看上去毫无异样,还和她聊了两句晚膳前在校场上练剑的情形。
    风荷心中存着的那点疑虑便消散了。大概殿下陡然听到与自己同龄的人亡故,所以才会有那样大的反应吧,她这样想道。等侍候了夏侯昭梳洗,她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了两件准备明日陪夏侯昭出宫的衣服,方才睡下。
    这一日夜间,夏侯昭却梦魇了。
    风荷本是听到外面起了风,披了衣去查看寝殿的门窗是否关紧了。她刚刚走到门前,忽而听到殿内传来喃喃的话语。因夏侯昭常常读书到深夜,寝殿内只留了一个小宫女守着,此时早已睡了过去,连风荷推门而入没有察觉。
    风荷心下不喜,默默记下这宫女,打算明日便将她换下去。
    便在此时,卧榻上的夏侯昭声音越来越急,音调也拔高了许多。
    “初怀祝姑姑长命百岁,永享仙福!”
    “你胡说!”
    语调凄婉,正是夏侯昭的声音。寂夜之中听来,仿若寒冬冰刺,直抵人心。
    第80章 蝴蝶
    风荷再也顾不上贪睡的小宫女,快步走进寝殿之内。
    少女紧闭着双眼,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枕上,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握成了拳头。风荷刚刚靠近,就看到公主殿下猛然惊醒,坐了起来,望向她的一双眼睛中盛满了愤怒和无助。
    风荷从公主殿下幼年时便被皇后派到芷芳殿侍候,如今已经过去快十个年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公主殿下——不,她见过的,风荷猛地想起,几年前的却霜节前,刚刚十岁的公主殿下,也是这样发了梦魇。她还记得,那天帝后来探望公主殿下,一向不太粘人的殿下紧紧抱住了父母。
    她原本有些担心,但那天之后的殿下再也没有发生过异常,和新入宫的陪读处得也不错。她便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是什么样的梦魇,能够绵延数年?又是什么样的梦魇,能让如今手握权柄的公主殿下露出这样的神色?
    风荷跪坐在榻前,伸手抱住了公主殿下。自从公主殿下入朝听政,就很少有这样依赖旁人的时候了。一时之间,风荷感到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刚到芷芳殿的时候,小小的公主总是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问:“风荷,我们去放纸鸢好不好?风荷,你教我吹笛子好不好,我想学《入阵曲》!”
    风荷发梢上的香气馥郁温雅,夏侯昭闭上眼睛,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努力将残余在脑海中的前世记忆驱逐出去。
    夜这样安静,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也止歇了。室内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夏侯昭问道:“风荷,现在是晏和十六年吗?”
    风荷轻轻用手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是的,殿下。”
    夏侯昭长长舒了一口气,又问:“父皇和母后都好吗?”
    “帝后安康,您很快就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好,真好……”夏侯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风荷扶着她慢慢躺倒。她白日忙碌,本就倦极,又在梦中回到了重生之前的那一日,心神巨震,此时安宁下来,倦意立刻涌上心头。
    风荷看着她闭上眼睛,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就在风荷以为她上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忽而听到她又问了一句。
    “严瑜还在帝京吗?”
    月色轻柔,越窗而入,落在床帏之上,拓下一个浅淡的影子。那是一只草编的蝴蝶【注1】,经年日久,已经有些泛黄。被月色一染,仿佛是上佳的黄玉,温润雅致。风荷看了一眼蝴蝶,轻轻道:“严校尉在帝京,一切都好。”
    “这就好。”少女低低喟叹一声,终于又陷入了沉睡。
    风荷将那贪睡的小宫女轻轻推醒,低声吩咐她自回居处,然后留在了殿内,亲自给夏侯昭守夜。幸而这一晚,再也没发生其他的事情。
    等到第二日早起,风荷再看夏侯昭时,只见她的脸上十分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梦魇并不存在一般。风荷不敢多问,将奠仪的单子抄了与她看。
    逝者已矣,送再多的东西又有何用呢?然而夏侯昭的心里的确十分不安,在惊闻了莫纳律氏的死讯之后,她陡然发觉,自己重生以来竟然从未想过,这一世沈泰容的妻子会有怎样的命运。
    她只顾着自己逃离,却忘记了回头看看,有没有人会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命运。昨夜的梦魇亦由此而来。
    虽然莫纳律氏的亡故是在成婚之前,夏侯昭的内心也无法以此来劝解自己。她必须亲自去一趟莫纳律府。
    因是举哀,夏侯昭为了表示对逝者的尊敬,换了素服,带着风荷与月姑姑一同乘车前往,严瑜带着十几个墨雪卫策马随行。夏侯昭总是骑马出行,很少使用这驾外壁上绘了天骄雪的牛车。很多帝京的百姓都是头一次看到,不免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起来。
    段平和段兴两人也混在人群中,看着牛车辚辚,骏马萧萧,一身戎服的严瑜被墨雪卫围在中间,更衬得他英姿勃勃。有在信州大捷的庆功仪典上见过严瑜的百姓,忍不住向其他人炫耀起来。
    一时之间,整条街上都在议论这位墨雪卫校尉的赫赫战功,以及他归京时,初怀公主殿下在城门前亲迎的盛况。
    怕被同袍认出自己的段兴刻意低着头,等公主一行过去后,方才拉着段平继续向乐阳长公主府走去。段平却还有些怔忪,他虽然知晓严瑜立功后收了朝廷褒奖,却不知竟是这般荣耀。
    而他呢,灰头土脸地从北狄逃回大燕,未有尺寸之功,甚至连未婚妻都弃自己而去。段平心中凄苦,被段兴一扯,步子都踉跄了起来。
    段兴强忍着心中的不耐道:“大哥,我们得快点了。今日再不去拜见沈将军,万一被人捅到他哪里,连伯父都不好交代。”
    他本来满心以为自己会跟着李罡出京前往信州,虽说那里乃是边隅之地,但靠着边境,说不定运气好就能立下战功。谁知原本答应了的李罡,最后却派人告诉他,要将他留在帝京。
    等到昨夜喝得烂醉的堂兄段平找到他的居所后,段兴的心里影影绰绰有了个念头,或许,正是因为他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堂兄,所以自己才会被留在帝京。
    但他能够进入上三军,原本就是托了伯父段林的关系,此时自然不能露出抱怨的神色,还得温言劝慰颓唐的段平。无论如何,身为北军将士,总要先去拜访沈明为好。因此今日早上他特地请了假,一待段平从宿醉中醒来,立刻拉着他前往乐阳长公主府。
    段平是个软弱的人,这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赴京,却没料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心中的攒着的那口气已散,仿佛一个木头做的人偶一般,呆呆愣愣地由着段兴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