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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锦书想起那会儿静仪长公主说的话,忽的不想如同往常一般,遮遮掩掩了。
    凑过脸去,她主动在圣上唇上亲了亲,看着他的眼睛,说:“想的。”
    “虽然很少说出口,可我想七郎,并不比七郎想我少。”
    “真难得,”圣上有些诧异的看她:“怜怜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锦书禁不住一笑,心口释然许多,站起身道:“走了。”
    “唔,”圣上目光温柔的看她:“朕这儿还有事,晚上再过去。”
    锦书向他一笑,转身离去。
    出了含元殿,出乎预料的是,静仪长公主竟还在外边等着。
    “怎么,”锦书有些奇怪的问道:“长公主还有事要去找圣上吗?”
    “没有,”静仪长公主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只是想跟皇嫂说说话,却不知道能否去一趟甘露殿。”
    “你是贵客,有什么去不得的,”锦书示意内侍引路,微微一笑:“走吧。”
    承熙今日去见了两个舅舅,又在含元殿玩儿了一会,睡着了之后,才被圣上差人送回甘露殿去。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很乖的,只是调皮劲儿上来,也难伺候的很。
    午睡醒了,这位小太子照常开始发小脾气,翻来覆去的不踏实,只是伺候的乳母有了经验,抱着喂奶之后又四下里转了转,总算没叫这小祖宗折腾太久。
    然而他也只是安分了一会儿罢了,跟乳母们玩儿了会儿,就想起父皇和母后来了,左瞧瞧右看看都没见到,以为他们像往常一样是在跟他捉迷藏,小手指着要往寝殿里头去。
    乳母们伺候的久了,也能意会到这位小太子的心意,只是圣上和皇后都不在这儿,她们也不能硬生生将人给变出来,一时之间为难起来。
    她们拖得一长,承熙便有些不耐烦,哼哼着要往里面去,乳母没办法,抱着转了一圈儿,虽然叫承熙暂且安分了一会儿,却也叫他知道,父皇和母后都不在这儿。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又在软垫上坐了一坐,胖娃娃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没了。
    嘴巴一扁,他开始哇哇大哭,谁哄都不理会。
    哭一会儿就停下,左右看看,没有父皇和母后的人影,就抽抽鼻子,继续哭。
    锦书一进殿,便听见儿子哭声了,虽然他经常哭,可她这个做娘的听了,还是觉得心疼。
    快步进了内殿,她将委屈兮兮的胖儿子抱起来,亲亲脸,顺顺头发,好容易给哄住了。
    承熙捉住她腰间的丝绦不放,哭的太凶,鼻子还在不受控制的抽动,脑袋一个劲儿往母后怀里蹭。
    锦书动作轻柔的拍着他肩背:“好了,母后不是回来了吗。”
    承熙闭着嘴,发出一声类似答应的闷哼声,乖巧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的混账来。
    “他跟皇兄生的真像,”静仪长公主仔细打量之后,轻轻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承熙是见过她的,只是不甚熟悉,听她说话,看过去的时候,目光还有些陌生。
    “是呀,”锦书目光温柔的瞧着承熙,道:“圣上自己也说,承熙跟他眉宇相似。”
    大概是经历的事情多了,这位素来倨傲的长公主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眉宇之间的凌厉淡去,反而添了淡淡的愁意与温婉。
    “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也很难过,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忽然相同皇嫂说说。”在暖炕的另一侧坐下,静仪长公主忽然叹一口气,这样道。
    锦书抱着承熙,坐到了暖炕另一边:“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再没别人知道就是了。”
    静仪长公主面上浮现一抹笑意,随即便被感伤覆盖:“陈阳赴死时,我没去见他,只是等到行刑结束,才去收尸。”
    这个话题,委实起的有些伤感。
    锦书看出她并不是想同自己说什么,只是打算倾诉一二,便没有开口。
    “行刑的前夜,我去见他,问他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他也全都认了,说,是真的。”
    她笑意苦涩:“这么说来,他死的其实不冤。”
    “可他终究是我的丈夫,也是安坤和薇儿的父亲,他死了,我的天都塌了一半儿,没法儿不怨皇兄。”
    “虽然我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人活一世,哪里有容易的,”锦书低着头,缓缓道:“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这个人啊,从小就要强,”静仪长公主笑了一笑,,似乎是在追忆,道:“那时候,我是最小的公主,又是嫡出,父皇护着我,皇兄也疼我,嫁人之后没多久,皇兄便登基了,婆母虽不喜欢我行事霸道,但有皇兄在,也不敢说什么。”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是我不在乎。”
    “对于我而言,她不过是一个需要面子上客气点,过得去就成的人罢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不给她脸,有皇兄在,她又能怎么样?”
    “我前半生过得太顺了,但凡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权势带来的益处,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够离它近一些,再近一些。”
    “善骑者坠于马,善游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陈阳因权势而死,或许,也是宿命。”
    她合上眼,眼泪簌簌流下,莫名凄楚:“好在,我醒的还不晚。”
    这是别人家的伤心事,锦书不好评论什么,只转而宽慰道:“有舍有得,郡主会感激你的。”
    “那会儿在披香殿,跟贤妃吵起来的时候,我才忽然想明白,这样的婆母,赵王那样的丈夫,还有萧淑燕这种不安分的妾室,那就是将来薇儿要面对的吗?”
    “当头棒喝一样,整个人都醒了。”
    锦书看她眼泪不断,心中也是在叹,取了帕子给她:“郡主有身为长公主的母亲,有圣上这样的舅舅,只要不嫁入皇家,总不会吃多少苦的。”
    “是呀,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那时候我却想不明白。”
    静仪长公主笑中带泪:“我嫁给陈阳之前,他也有两个通房,陈家人倒也不糊涂,怕我生气,所以早在成婚之前,就早早将那两个人打发了。
    说到底,我是没怎么受过妾室的苦楚的。
    所以即使知道赵王会有侧妃,还会有很多很多、除了薇儿之外的女人,也并没有觉得如何吃惊。
    可是刚刚看着贤妃的时候,我才忽然觉得,那也许,根本就是错的。
    那根本就不是薇儿想要的生活,她在这里面根本就不会快乐。
    她还太小了,全心全意的依赖着母亲,我不能将自己的判断准则,全部施加到她的身上。
    那是害了她,而不是在帮她。”
    锦书听得默然许久,终于道:“郡主的福气不在宫里,你能想明白这一点,也很好。”
    “乱七八糟的说了这么多,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皇嫂一定听得烦了吧。”静仪长公主一笑,释然之中带着羡慕:“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锦书正捏着承熙的小手逗他,闻言也不变色,只抬头问了一句:“怎么这样讲?”
    “你还这样年轻,身下又有太子,家里弟弟争气,而且,皇兄这样宠你……只是在边上看着,我都觉得羡慕极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难处。”锦书摇头失笑道。
    “不说了,”静仪长公主叹口气,站起身道:“薇儿大概醒了,我接了她,便归府去了。”
    “去吧,婚约的事儿,小姑娘家想不开也是有的,仔细劝几句也就是了,”锦书吩咐红叶:“好生送长公主出去。”
    红叶应了一声,随静仪长公主出去,将将离去,红芳便掀开内殿的帘子,脚步匆匆的进来了。
    “娘娘,”她急声道:“匈奴南下,假意自九原出军,却奇袭渔阳去了!”
    九原郡本是始皇所设,至秦末为匈奴所获,此地位于朔方之东北,与云中东西而望。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昔日魏尚便曾为云中太守,镇守此地,苏轼词中典故,亦是由他而生。
    这会儿才是二月初,距离前朝假想的动军之日还差着老远,匈奴奇袭来的突然,待到朝廷收到这消息,只怕已经是两日后了。
    两日,能发生的意外太多太多了。
    舅舅还在那里!
    还有……承安。
    锦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消息是怎么说的?”
    “奴婢也不清楚,”红芳道:“这消息还是在含元殿里听到的,那儿这会还乱着呢。”
    “将嘴闭紧,不该说的不要说。”
    这消息算不得好,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风波。
    锦书定一定神,又嘱咐道:“圣上这几日心绪未必会好,吩咐下去,叫后宫主位都约束好宫中人,别出去嚼舌头,没事儿也别东游西逛,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宫里便是。”
    “是,”红芳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取身素净衣裳,”锦书将承熙放在暖炕上,站起身,吩咐一边宫人:“再备纸笔来,我抄会儿佛经。”
    刚刚还风平浪静,转眼间波涛汹涌,世间万物,果然无常。
    第86章 渔阳
    日头西沉, 暮色渐深, 残阳将天空染成凄凉而悲壮的暗黄,风声瑟瑟,莫名叫人心惊胆战。
    渔阳驻军算不得少,只是担任的边防任务颇重,匈奴骑兵向来以灵活性著称,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 少有对手, 此番奇袭,着实叫边军吃了大亏。
    更坏的消息, 在息战之后传来。
    奇袭渔阳的这支匈奴骑兵, 并不是呼揭丁零之类的底层游牧民族,而是匈奴四角之首, 左贤王乌唯麾下的万骑之一。
    更叫人心沉的是, 他们并不是孤军深入,而是另有两个万骑策应, 随时可以替换,再来一次冲锋。
    战争的阴云凝聚在所有人的头顶, 刮着冷风的渔阳满是肃杀,街上少有行人, 除去巡守士兵往来查看, 几乎再无声息。
    渔阳太守李陆是燕地出身,体型剽悍作风勇武的北方汉子,驻守渔阳长达十数年, 极有声望。
    匈奴人发动的这场奇袭来得快,好些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成为刀下亡魂。
    西城门直面九原,损失最是惨重,险些被撕开一道口子,李陆亲自披甲上阵,将将击退敌军,胳膊上挨了一刀,军医给吊起来之后,就往承安那儿去了。
    “下官是粗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一见承安,他便直言道:“殿下身份贵重,虽然本事不弱,但还是留在内城为好,倘若到了阵前,反倒是最大的靶子。”
    “像今日这样贸然直冲的事情,下官不想再见到了。”
    承安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月,被人说到头上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适应了这里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对此也不生气:“倘若只是被护在后面,那我到此还有什么意思?”
    “有志气是好事,”李陆也不跟他纠缠,先是赞许一句,随即便只将话讲的更明白:“下官也请殿下细思,倘若你在阵前被俘,渔阳上下,该当如何?”
    被掣肘,还是壮士断腕?
    身后有几万渔阳父老,李陆如何也做不出为一人而退让之举,事后长安问罪,他死不足惜,但谁能保证下任太守坚守此地,不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