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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尚书大人年过不惑,因为早年的操劳,头发已经黑白掺半,面色肃然刻板,坐在上座,手边还有一杯茶,像是才刚接待过客人。
    沈止恭恭敬敬一弯腰,弯眼笑道:“爹,您儿子活着回来了。”
    沈唯风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抿了口热茶:“知道你死不了。”
    沈止继续道:“顺道把殿下领来给您瞅瞅。”
    沈唯风一口茶差点喷出去,连忙站起来:“老臣失礼。”
    姜珩倒是毫不介意,抬眸幽幽地同沈唯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尚书大人不必多礼,本公主只是……恰好路过,进来拜访一番大人。”
    沈唯风皮笑肉不笑:“怕折了老臣的寿。”
    “还得多谢尚书大人肯放令公子来公主府。”
    “……”沈唯风笑都不想笑了。
    沈止眉毛抖了抖,总觉得气氛很奇怪,忍不住插嘴岔开话题:“爹,沈尧和秀秀呢?”
    沈唯风恢复了刻板脸:“你不在,他们成天闹腾,送城外的书院修学去了。”
    沈止道:“……”
    沈尚书就算是休沐日要忙的事情也很多,沈夫人仙逝已久,府中唯一的女眷又被送去念学了,带姜珩在府内参观的重任就又落到了沈止身上。
    沈止眯了眯眼,要死不活地想:好困。
    像是没看到沈止恹恹的脸色,姜珩颇有兴致地在威远伯府的花园里转了两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沈止的书房附近。
    沈府有两个书房,一个是沈尚书专用,一个是沈止偷懒专用。
    沈止看到书房就倍感亲切,引着姜珩走进书房,回到熟悉的地方,脚步不由自主地凑到了软榻边。
    扭头看姜珩正认真地观察着书架上的书目,他揉了揉额角,干脆就坐上去靠着墙,闭目养神。
    姜珩也不管他,走到书案旁,发现上面放着一堆信笺,有的拆开过有的没拆开,一看就知道是沈某人犯懒不想收拾,下人来打扫时也不敢乱碰,便闲置在这儿了。
    还没靠近就能嗅到一股混杂的熏香气息。
    姜珩眯了眯眼,猜到这是什么,随意拿起一张信纸看了看,看到“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时,忍不住一把将这封信揉成了一团。
    回头看到似无所觉的沈止,他沉着脸将纸团小心塞进袖中藏好。
    沉默地看了会儿桌上这一堆信,姜珩扭头开口:“可以看你书案上的东西吗?”
    困得意识模糊的沈止早就忘记书案上有什么了,挥挥手:“殿下随意。”
    姜珩坐到书案边,脸色凝重地将那些信一封封拆开。
    公主殿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火气有点旺,却还是克制着自己,面无表情地看一封揉一封,怕沈止看到,还记得全部塞进袖中。
    等姜珩看得差不多了,沈止才猝然惊醒,想到书案上放了什么,一个激灵跳起来,扫了眼空荡荡的书案,有些疑惑。
    貌似上面搁着些热情奔放的小姑娘的情信?
    被收下去了?
    沈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心虚,瞌睡也不打了,走到书案边正想说点什么,也略有些心虚的姜珩掩饰性地从旁边抽出一个画轴,顺手铺开。
    上面只画了一个人。
    姜珩的动作一顿:“……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举:坚决截断一切绿帽源头。
    沈止:……喂。
    第7章
    能看出这幅画画得极为用心,画上的人身形修长,容貌昳丽,眉目冷艳,淡淡侧眸看着什么,天生贵气。
    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却可一窥日后的绝佳风姿。
    这个人姜珩再熟悉不过了。
    沈止的脸上也布满了惊愕。
    他自己作的画自己当然认得,只是他完全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画过……含宁公主?
    不对,这是昭王。
    沈止眯起眼,靠着旁边的书架歪头看着这幅画,总觉得很不对劲——这画上的少年同公主殿下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昭王,可依那点模糊的记忆,他同昭王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怎么仇视到给对方作幅画了?哪儿的邪门秘术?
    沈止弄不清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缓缓回了神,扭头对上姜珩的视线,这才发现公主殿下的目光亮得吓人。
    “沈静鹤……”姜珩低声开口,声音沉沉得让沈止有种公主是个男人的错觉。
    不等姜珩说下去,沈止体贴地倒了杯茶递过去:“殿下嗓子不舒服?”
    姜珩噎了噎:“……嗯。”
    结果没过多久姜珩开始肚子疼了。
    沈止体贴地倒过去的那杯茶起码放了半个月,打扫的下人疏忽没有拿下去。此茶是齐律从他爹的仓库里偷出来的难得珍品,珍品就是不同于凡品,闲置那么长时间不仅没长毛还没臭。
    姜珩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几分,看上去借他一股清风便可乘风归去,得道成仙。
    即使是如此,姜珩也拒绝请大夫,坚决要回府,顺便把那幅昭王的画像带走,作为沈止的赔礼。
    沈止劝不过,又心虚得厉害,一切依着他,没敢惊动沈尚书,苦着脸留了信,将家里的马车取出来又做了回马车夫。
    趁他去做这些事时,姜珩挪到荷塘前,将藏了两袖管的纸团尽数扔了进去。将证据全部销毁后,他又慢腾腾地挪回原地,虽然肚子疼得厉害,却有些想笑。
    这些年能让他真心实意地笑的也只有沈止了。
    沈止将姜珩送回府后,琢磨了一下,懒得再回沈府,免得明日还得起个大早来公主府。
    他小心地扶着姜珩进门,目光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四下,蓦地发觉不对:“……殿下,下官好像一直没有看到您的侍女和乳娘?”
    不仅如此,偌大的府中人少得可怜,除了占地之大、楼宇之美,还真完全不像是个公主府。
    姜珩由他扶着,闻言淡淡道:“她们不便见人。”
    沈止有些茫然。
    姜珩继续道:“我也不需要其他的侍女。”
    沈止在心里叹了口气。
    四年前连番遭逢巨变,听阿九说姜珩几乎夜夜噩梦,排斥他人也是正常。
    将姜珩扶到床上躺下,沈止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柔:“殿下不肯喝药看大夫,喝点汤总行吧?”
    姜珩满额冷汗,半睁着眼,狭长的凤眸中有水色潋滟,脸色惨白惨白的,伸手攥紧了他的袖子:“你熬的?”
    沈止点头。
    姜珩怔愣片刻,才缓缓松了手:“去吧。”
    沈止心中愧疚,靠着自己懂的一点岐黄之术在羹汤里加了药材,耐心地扇了许久蒲扇,见差不多了,才问两位厨娘要了些入口即化的糕点,回到姜珩的房间。
    一进门,沈止就发现,才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姜珩不见了。
    里里外外到处寻了一通都没找到,沈止心中一沉,脑中刚冒出“刺客”二字,就见到从不远处的长廊上缓步走来的姜珩和飞卿。
    姜珩的脸色虽然还是惨白惨白的,却没有露出丝毫痛苦之色,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一边走还一边同飞卿吩咐着什么。
    在回到房间前,飞卿已经领命离开了,临走前还颇不甘心地瞪了眼沈止。
    沈止摇摇头,迎上去自然地扶住姜珩:“一扭头就不见了,殿下您也该配上一条绳子了。”
    姜珩的眸光幽幽凉凉的:“哦?”
    沈止面不改色,温和笑道:“系着我的手腕,殿下可以随时牵着,不至于将自己弄丢。”
    沈某人能屈能伸。
    尤其能屈。
    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姜珩轻哼一声,认真地看了看沈止的手腕,半晌才撇开目光,低声道:“疼。”
    沈止顿时心软又心虚,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向房间。
    沈止觉得自己除了是个侍卫,还兼任侍女,可谓是两项全能了。
    费尽力气不去碰公主殿下金贵的身子上不该碰到的地方,等到房间里,沈止已经有些气喘。
    他就不明白了,在飞卿面前健步如飞的公主殿下,怎么瞬间就变得弱柳扶风了。
    弱柳扶风的公主殿下目光挑剔地扫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羹汤,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却还是闷不作声地喝了几口。
    “我不是乱跑。”
    撑着脑袋差点睡着的沈止睁开眼,唔了一声。
    姜珩鸦睫低垂,脸色虽然平静冷淡,声音却还算柔和:“方才锦衣卫来了人。”
    沈止懒懒地“哦”了声,尾音上扬,从鼻腔里带出来,意外的磁性动听。
    姜珩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看着沈止微微张开的润泽红唇,目光暗沉起来,半晌,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沈止正好看到那艳红的舌尖舔过玫瑰似的唇瓣,公主殿下生得清艳无双,这般动作做出来,无端端生出了几分……色气。
    ……色气?
    沈止默默垂下眼,安静且悲凉地想,自己的狗胆真是越来越大了,包天不够还要包地。
    不知道沈止已经在心中谴责了自己许多遍,姜珩的语气依旧平淡,一脸正派地盯着沈止,道:“他们找到派出刺客的人了。”
    “人呢?”
    “在押去诏狱的路上服毒自尽了。”
    那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带着微微药香的羹汤温度适宜,喝下去仿佛身体都被暖到了——虽然于盛夏并不需要这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