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侓乌似乎有求于承苍,需要遇阑城的守将们帮他什么。虽然他态度散漫嚣张,张狂无礼,不过到底是居于被动地位,敢只身过来,大概也是别无他法了。
杜温和俞寻对视一眼,又同姜珩低语了几句,杜温平和地开了口:“你在信中语焉不详,想同我们合作,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不是你们中原人的字,那么难写。”侓乌的中原话说得倒是挺好,顿了顿,道,“很简单,你们只要协助我把格泰杀了,吞并了拉塔尔达。”
俞寻轻嗤一声:“我们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牧族就那么两大部落,苏赛罕部落若是吞并了拉塔尔达部落,那就独大一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随时能举兵攻击承苍边城。
让牧族这样分裂着还挺好,就像这次,侓乌和他那位哥哥不知因为什么起了内讧,打得轰轰烈烈,一人负气,最后都不能来攻城了。
侓乌啧了声:“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在座诸位当真以为我是因为受伤了,吃亏不肯一起攻城?就算我不吃饭,还有其他勇士要吃。”
姜珩淡淡道:“你的其他诚意呢?”
帮助齐律逃出生天,此次不参与攻城,都不足以成为他们帮助侓乌的缘由。帮了侓乌,就有可能养成大患。
侓乌道:“只要事情成了,我侓乌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进攻承苍。以后只要每年秋冬,承苍送粮衣物过来,我们就奉上好马,以此交换。如何?”
俞寻咧了咧嘴:“谁知道你能活几年,要是刚成了你就死了,那可不太妙。”
这话说得难听,不过已经隐约有了答应的势头。侓乌并不在意俞寻的话,再接再厉,起身道:“百年之内,苏赛罕部落以图腾起誓,绝不骚扰承苍边境。”
座上诸将对视一眼,姜珩道:“我们需要报上京城。”
这种事可不能随口答应,还是要看皇上如何说。
侓乌也不在意,他也有还未说出的条件,一切等之后详细商议。他离开前道:“你们快点,我手下的人暂时按得住,那些小部落和格泰可快忍不下去了。一月之内若是我们不动,就该他们来攻城了。”
说到最后,又看了沈止两眼:“你到底叫什么?”
沈止按住额上青筋微跳的姜珩,平静道:“姜止。”
……
在座的各位都是见多识广的,就算隐约猜出了什么,也都心照不宣——毕竟姜珩和沈止也没怎么隐瞒,这儿是离京城几千里的地方,稍微放纵一点,也没人会特意去禀告。
沈止直接就说出来了,惹得几个人忍不住地咳嗽。
姜珩唇角却弯了弯,桌下的手拉住沈止的,感受到他的温暖,只觉得什么气都没了。
侓乌虽然懂说中原话,却看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皱眉重复了两遍“姜止”,点头说了句明白了,转身离开。
有几个守将看他背影的眼神莫名同情……
侓乌走后,俞寻留了几个人继续讨论侓乌提的事情,随即派了信鸽和人加急送去京城。
沈止自动退出了屋里,在屋外数着地上的蚂蚁等姜珩。
最近不知为何,心里很不平静,像是要发生什么。
想来想去,如今最有可能出事,又不能立刻知晓消息的……是京城。
但愿没有出事。
姜珩出来时看到沈止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看着一群蚂蚁抬食物碎屑,只露着黑漆漆的头顶,看着莫名乖巧。姜珩忍不住摸摸他的发顶,低声道:“下次就别在这儿等着了。”
沈止拍拍衣服站起来,仰头笑:“等你,我愿意。也没多大会儿。”
看姜珩的衣领有点乱了,沈止忍不住伸手又给他理好,琢磨着道:“近来总觉得不太好,京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姜珩由他拨弄,看他收了手,才一起走回房,边道:“暂时没有消息。”
沈止心里略微宽慰。
没有消息——那大概可以认为,京中还没有出什么事端。
过了几日,快马加鞭传送到京中的消息有了回应——同时姜珩的人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67章
圣上应了侓乌的提议,详细事务由姜珩同侓乌商议。
这样全权把事情委任给姜珩,倒是显得很信任。至于圣上到底有多信任,是不是真的信任姜珩,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个消息,则是姜珩的人送来的,言及圣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让姜渡负责皇城外围守卫,而且前几日上朝时,圣上忽然昏迷倒地,现在满朝文武人心动荡,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
姜珩是同沈止一起拆开密信看的,看到这儿,沈止皱着眉道:“不是说……还能撑一年半载吗。”
转念一想给圣上医治的是丽妃,丽妃看着自己儿子不受宠,而又有这种大好机会,说不准是出手了。沈止心中沉沉,看姜珩没有什么表情,刚想再发问,又来了一封信。
这回信上的内容让人略感欣慰——是姜梧发来的。他不知做了什么,同淡月关系缓和了点,请求入宫侍疾,圣上允了。淡月医术高超,他又请求让淡月负责开药,圣上竟宽容地又允了。
因为害怕经他人之手后,良药变毒药,姜梧是自己亲自抓药熬煮,每日给圣上喝下,现在圣上情况转好,姜渡暂时还翻不起浪。
沈止松了口气,姜珩看完信,一边点火烧了,道:“这边的事得尽快解决,万一姜渡不管不顾逼宫,大哥手上没有兵权,很难抗衡。”
沈止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他心中那种控制不住的担忧又冒了出来,眼见着事情快尘埃落定,姜珩真的登上那个位置……他于某些事上很能退却,也还好。若真到那个地步,出了京,到南方去看看姜珩说的景致,似乎也不错。
姜珩埋头在沈止颈侧轻蹭,扭头捧起他的脸,幽幽的黑眸似乎看穿了什么,又像是没看出什么,问道:“在想什么?”
这点小心思自然不能被姜珩知道,沈止笑吟吟地摇摇头:“有点想我爹了。”
古板严肃的老头儿在他出征前都没过来送一送,这几个月,也只来了一封信,还是沈尧和沈秀秀写的,当真是亲爹。
姜珩眸色柔和了些:“快了,侓乌既然要同我们结盟,解决了拉塔尔达部落,再定下协议就能回去了。”
如此一想,原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亏得侓乌,很快就能回京了,还得感谢他。
姜珩想起沈止那日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冠了个姜姓,心里欢喜的情绪要溢出来。
既然京中有了回应,那也该应下了。侓乌不知是艺高胆大还是没心没肺,又只身进了遇阑城,同几个将领商量了何时出兵。
他惦记着取他大哥的性命许久了,求承苍结盟,一是为了无后顾之忧,免得他真的同拉塔尔达部落开战了,却有承苍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其二是他确实没十足的把握能吞了拉塔尔达部落,否则也不会耗了这么久还不动手。
商量好了苏赛罕部落先攻,承苍守兵在后支援,侓乌往姜珩身后不住地看,没看到那道清丽的身影,有些不满。
姜珩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
就算侓乌看得见摸不着,他也不乐意让觊觎着沈止的人看到他。
若不是怕沈止不高兴,他简直想将沈止关进一座金屋中,谁也不能见,只能陪着他。
姜珩垂下眸子,压下心头翻涌的黑暗念头,抬头和侓乌对视一眼,唇角浮出一缕笑。
他微微眯起眼,冷冷看着侓乌,动了动唇——别打他的主意。
侓乌戴着面具,也看不见神情,露出的一双眼睛似乎带着点点野性的幽蓝,同姜珩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杜温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委婉地护短:“天色不早,侓乌首领回去吧。五日之后,遇阑城会派兵助你一臂之力。”
侓乌轻啧了一声,点头离开。
他离开了,留下的遇阑城守将们同姜珩提了些双方结盟的建议。毕竟不能养虎为患,若是侓乌太强大,统一后的部落随时能向承苍进攻,狼崽子反过来咬一口,可就不好了。
等姜珩离开时,才发觉侓乌并未回去,站在一棵树下,明显是在等他。
姜珩淡哂,走过去看着这个觊觎着他最珍贵的人的家伙,目光不善。
侓乌和卫适之不同,卫适之生在京中,虽然惯常横冲直撞、城府太浅,但到底耳濡目染着京中那股腐朽的贵族风,做事都有顾及,而且身份不及他,事事受限制。侓乌则是牧族部落的首领,想做什么随心所欲,连爬城墙送东西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的。
侓乌探究地看了姜珩几眼,先开了口:“我问其他人了,他不叫姜止,叫沈止,还有个字是什么鹤的?你姓姜?”
姜珩平静地一点头。
“我记得你们承苍的皇室就姓姜。看他们待你的态度,你就是承苍的皇室。”侓乌低低笑起来,“你既然是皇室,就是要争权夺势的,那若是有个男宠,恐怕……”
姜珩眸色一寒,直接动手。侓乌一时没防备,被他打中了腹部,痛得倒抽凉气。
两人闷不作声拆了几招,周围的士兵都不敢过来,好在两人都还有点分寸,各自吃了点亏,一起停了手。
姜珩这才理了理自己有点乱的衣袖,淡淡道:“再说一声男宠,我不介意在城中杀了你。”
侓乌道:“那恐怕不好,我要是今晚回不去,部落的祭祀就会带着勇士们投靠拉塔尔达部落,明日清晨大军就会兵临城下。”
姜珩唇角一掀:“你以为我会怕?”
侓乌似乎出一个该说什么,抱着手没回话。顿了顿,他又道:“男宠不是好词?那算我错了。反正,你注定不能和沈止长长久久,不如把他让给我,我会对他好,在部落里谁敢出言不逊,我就杀了谁。虽然不能生孩子是个大问题,不过有别的女人能给我生……”
听到最后一句,姜珩心里的怒意和杀意奇异地消失了大半。侓乌既然如此考虑,那就绝不会是什么难缠的情敌。
侓乌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姜珩淡声道:“你可以回去了。”
侓乌一头雾水:“你……”
姜珩停了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再说最后一次,少打他的主意。”
沈止正在城楼上悠闲地看风景。
没有打斗时,城楼下风景甚佳,秋日让一切都染了黄,俯下身便可见铺天盖地的草浪,见了一日少一日。
此刻夕阳西下,天边一线血红压着,沈止心中一片宁静,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回头。
等看够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过身,看着站在他身后抱手不语的飞卿,扬扬眉毛:“有事吗?”
许久没来找麻烦,这是憋不住了?
飞卿嫌恶地看着沈止没说话。
上回姜珩和他单独见面,其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偶尔看到他时的眼神,让他心惊胆战,这才努力压下了情绪,对沈止视而不见。
只是没料到姜珩会把沈止带到这里来,飞卿咬着牙,他一直被阿九带开,被命令远离沈止,好容易找到机会,看到沈止背对着他,几乎想一把把他推下城墙。
沈止看飞卿盯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很让人不适,他的笑容淡了点,负手不语。
飞卿突然冷笑一声:“是我走了眼,你在殿下心里的分量是很重。”
沈止弯弯唇,笑得温柔和善:“你明白就好。”
飞卿被噎了一下,冷冷道:“你也看出来了,如今只要班师回朝,没有人能再阻拦殿下。”
沈止莞尔道:“是这样。你特地来就是想说这些?”他抬头看了眼石阶方向,道,“如果还有其他的话,那也别说了。这是对你的建议。”
飞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果然就见姜珩走了过来,随意扫过他的眼神里,显然带着警告。
飞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若不是因为他是杜皇后留下来的人,又是流羽的哥哥,他真不怀疑姜珩会对他下手,而不是再三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