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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站在蓬莱殿外可以俯视太液池的风光——而在这夜晚,却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只有微风能带来些许湖水的味道。
    薛瓷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太液池的方向,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能去想什么,想什么都觉得十分疲惫,索性也就什么都不想,只当做是站在这里,能消磨一下这睡不着又不能睡,还必须强撑下去等待明天的夜晚。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嘲讽的男声:“不进去哭一哭吗?”
    薛瓷闻声回头,只见穿着一身沙青袍子的赵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进去哭一哭,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说不定能博得太后的心。”赵玄随便拢了拢凌乱的头发——他又没有戴冠,这一次头发甚至只是随便用发带束在了脑后。
    薛瓷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行礼,甚至连话也不想和他说。
    赵玄上前了两步,也来到了栏杆千,同样也看向了太液池的方向:“你在想一会儿要进去怎么哭吗?”
    “不我不想哭。”薛瓷终于开了口,“事实上,也没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赵玄无声地笑了起来,道:“我本来想来看一看的……我来之前猜想过很多。我想惠妃一定会抱着小皇子的襁褓失声痛哭,又或者是惠妃和卫国公夫人母女抱头大哭,这种彰显母爱的时候,哭泣是相当让人动容,又会让旁人感同身受。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看到——噢我看到了惠妃把簪子□□了自己的脖子,一只脆弱的金丝雀,不是吗?”
    薛瓷抬头看向了赵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你是圣上?”
    赵玄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否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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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虚实实
    赵玄后退了两步, 身影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蓬莱殿中安静得很, 既没有听到有人进去通报圣上到来,也没有听到其他的什么声响。
    薛瓷靠在栏杆上, 心中满满的全是疑窦。
    她犹豫着站直了身子,往赵玄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 发出了一声轻叹, 然后转了方向,重新往偏殿去了。
    裴氏已经醒了,她只不过是略闭了闭眼睛, 事实上也并没有任何睡意。见着薛瓷进来,她朝着她招了招手,见她过来了,又拉着她坐下, 然后却是相对无言。
    薛瓷握了握裴氏的手,道:“太太节哀,娘娘的事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想来是会有计较的。”
    裴氏静默许久才苦笑了一声, 道:“也是要多谢太后娘娘,若不是太后娘娘说是颂兰对娘娘下了手, 否则这宫妃自裁的罪名……”后面的话语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沉沉一叹。
    薛瓷顿了顿, 道:“颂兰家里人都还在府里面当值,等太太回去,赏他们一个体面便是了。”
    裴氏点了点头, 道:“也只能如此。”
    薛瓷又道:“娘娘的事情,还请太太多多保重。太太的身体最重要,家中还有六哥八哥的婚事等着太太去操心,父亲也还在北边打仗没有回来……”
    裴氏苦笑了一声,只道:“我都明白……都明白的。”事情来得太快,从薛璎流产到薛璎自杀,这中间几乎都没有给她一丁点的喘息时间,她所受到的震惊远远大于她心中的伤痛——并非没有伤痛,只是更像是……并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
    薛瓷见裴氏神色,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起了身,道:“我去前面看看。”
    裴氏却拉了她一把,道:“你陪着我先坐一坐吧!”
    闻言,薛瓷便重新坐了下来。
    裴氏打量了整个偏殿,幽幽叹道:“宫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我几乎想象不出来娘娘在宫里面究竟过怎样的日子。”
    薛瓷想了想,道:“娘娘现在一定是与小皇子一起了,母子团圆。”
    裴氏摇了摇头,道:“你也不必说这些了……我虽然伤心,但也并非是……”她苦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薛瓷的头发,“希望你在宫里面能好好的,不要像你大姐姐一样。哪怕过得艰难些,哪怕不能身居高位,只要能活着,起码让家里面人知道你还好好的,不用担心……”顿了顿,她忽然眼眶一红,一大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然后便是失声痛哭。
    这是迟来的悲痛。
    .
    天亮以后,便有鸿胪寺的官员前来处理丧事。
    这便没有裴氏再去看一眼薛璎的机会了,薛瓷送了裴氏到宫门口,目送了卫国公府的马车离开,然后自己便往蓬莱殿走。
    宫妃的去世在宫中从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死亡在皇宫当中尤其司空见惯,大家只是按照规矩按照礼节,或者按照约定俗成的处理方式,来处理每一次死去之后的事情。
    来到了蓬莱殿外,薛瓷见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全是前来哭灵的宫人,便也知道这是什么情形了。这种死后的哀荣,总是显出几分讽刺。
    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声,赵玄和张皇后来了。
    薛瓷回头看了一眼,便见穿着赤黄常服的赵玄和一声银白宫服的张皇后一起从蓬莱殿外进来。
    帝后两人进去正殿看了一眼,略表忧思,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语,便从殿中退了出来。
    “薛女史在这里。”看到薛瓷的时候,赵玄停下了脚步,语气温和地看向了薛瓷,“惠妃的事情,你有好好劝过卫国公夫人吗?”
    惊讶于面前这个赵玄温和的语气和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话语,薛瓷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已经劝过……早上奴婢送了太太出宫去。”
    赵玄也没因为薛瓷反应不够迅速而皱眉头,而是看向了张皇后,道:“惠妃走了,薛女史一个人在宫里面,皇后也费心照顾一二。省得让人说三道四。”
    张皇后点头,没有什么异议的样子。
    赵玄想了想,又道:“不如让薛女史到朕的昭阳殿来吧!母后那边宫中事情多。”
    张皇后转头看了一眼赵玄,仿佛是有些意外了,但并没有反对,只道:“那便等惠妃的事情办完了,这几日惠妃的事情没办完,薛女史还在在蓬莱殿留着照看一二吧!”
    赵玄点了头,然后看向薛瓷,道:“这事情朕会向母后说,你便先安心在这里,送惠妃最后一程。”
    .
    宫中没有秘密。
    薛瓷会去昭阳殿的事情,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对此刘太后并没有什么意见,也没说什么,只让人来吩咐了薛瓷,去了昭阳殿以后要更加仔细小心,昭阳殿是赵玄处理政事的地方,不能胡来。
    张皇后自然也没有说什么,这既然是赵玄亲自开的口,她便须得表现出一国之母的宽宏大量。
    但对于后宫的丽妃淑妃还有各位美人才人等来说,便是一件十分不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走了一个卫国公府出身压了她们好几年终于死了的惠妃,又来了个同样是卫国公府出身的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当年的惠妃还要厉害,直接都能进昭阳殿了?换个角度来看,简直就是来了个须得齐心协力一起打倒的敌人啊!
    薛瓷却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感受到了一种惊吓——在惠妃的后事办完之后,她来到昭阳殿的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睡觉,就听见门被推开,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穿着一件墨色袍子的赵玄,脸上仿佛是带着几分探究,他堂而皇之地在她的床边坐下了,然后一手按住她,免了她行礼。
    “你很害怕吗?”他问道。
    薛瓷岂止是害怕,此时此刻她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吓死了。
    “我觉得我并不可怕。”赵玄往后靠了靠,随手捞了一个枕头放在了背后,然后惬意地往后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陛下……陛下不是今晚要去……要去丽妃娘娘那里么?”薛瓷战战兢兢地问道。
    赵玄曲起一条腿,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露出了一个很烦闷的神色,道:“已经去过了——我问你,你为什么不会怨恨卫国公夫人呢?”
    这问题问得薛瓷一愣,简直觉得摸不着头脑。
    “我听说卫国公府有八个姨太太,你也是姨太太生的,并且你母亲还因为种种原因死掉了。按照常理推算,你不应该怨恨卫国公夫人吗?”赵玄并没有理会薛瓷的不解,而是坦坦然地问了下去。
    薛瓷斟酌了一下话语,虽然不太明白赵玄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慢慢地说了起来:“太太并没有苛待过我的母亲,当然了,太太对国公府后院所有的人都很一视同仁。卫国公府的庶子庶女很多,太太对我非常好,并且教会了我很多事情,甚至愿意把我记在太太的名下。”
    “只是这样,你不觉得你忘恩负义吗?”赵玄反问,“生你的可不是卫国公夫人。”
    薛瓷道:“我并没有忘记生我的姨娘,我也没有怨恨过我姨娘,我不过是感激太太对我好,怎么就是我忘恩负义了呢?”
    赵玄听着这话却沉默了下去,仿佛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薛瓷大着胆子看向了赵玄——这是她头一次去打量这个看起来喜怒无常性格多变的圣上究竟长了什么样子——毋庸置疑的是,赵玄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此刻敛眉沉思的样子,都带着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如果卫国公夫人没有教导你,也没有把你记到她的名下,你会怨恨她吗?”沉思许久之后,赵玄再次问道。
    薛瓷摇头,道:“并没有怨恨太太的理由,太太对我好,那是情分,若是不搭理我,也并不是我去怨恨她的理由。”
    赵玄笑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嘲讽,又好像是在自嘲。
    薛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玄,问道:“陛下应当回去休息了吧?”
    “是应当回去了。”赵玄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他把背后的枕头放到了原位,又笑了一笑,“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薛瓷、小瓷,我差点以为我要找到一个同类了呢……原来并不是。”
    丢下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赵玄便起了身,两步就出了房间,还给关上了们。
    薛瓷愣在这里,几乎有些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浓,月色如水,昭阳殿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薛瓷收拾了乱纷纷的心情,重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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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妃
    过了中秋, 天气转凉。
    薛瓷在昭阳殿过了快一个月之后, 迎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来访者:淑妃。
    淑妃来的时候巧妙,恰好是赵玄去长乐殿给刘太后请安的早上。她也没有绕弯子, 见到薛瓷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薛姑娘如今在昭阳殿中比之前在承香殿做女史时候还身份更低了,虽然是离圣上近,可却并非是好事。如今惠妃没了, 薛姑娘也是卫国公府的女儿, 可有想法更进一步?”
    薛瓷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淑妃,只见淑妃微微笑着,气定神闲。
    淑妃笑着又道:“我今日过来, 是想与你说一说这后宫的局势。”
    薛瓷思忖片刻,道:“娘娘请讲。”
    淑妃道:“惠妃去世之后,四妃的位置上只剩下了我与丽妃,我比丽妃进宫晚一些, 但比丽妃封妃更早,所以我与她之间的高下,想来你也是明白的。”
    薛瓷点了头, 道:“这些大家自然知晓。”
    淑妃笑道:“只是宫中的地位重要,容貌和圣上的宠爱更重要, 丽妃长得漂亮,圣上也总乐意去找她说说话, 哪怕是不过夜,也总是一种殊荣。从前还有惠妃掣肘,现在惠妃没了, 宫中恐怕就是要成为丽妃一人独大的局面了。这种局面嘛,皇后娘娘自然是不用害怕的,而我这个淑妃嘛,只能未雨绸缪一番了。”
    薛瓷看向了淑妃,笑了笑,问道:“只是这些,与我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淑妃道:“若只看当下,当然是并没有关系的。薛姑娘不妨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呢?”
    薛瓷笑道:“请淑妃娘娘解惑。”
    淑妃道:“你我都进宫,当然知道宫中是怎样的情形了。太后娘娘虽说名义上已经归政于朝,但事实上仍然是大权在握的;圣上从大婚到如今,除却惠妃那个出生就死的孩儿之外,没有任何子嗣;皇后娘娘虽然贵为皇后,在后宫当中却半点掌控能力都没有;这后宫中的困局你我都看得到。这困局如今是无法破解,于是后宫便是能进,却并不能出。”
    薛瓷看着淑妃,问道:“娘娘既然这么说,便是有破这困局之法?”
    淑妃笑道:“破局的关键,当然是子嗣——太后娘娘想要的,是长久的大权在握,她不仅仅想把圣上捏在手心里,更加是要把将来的小太子也握在手中;圣上为难的也是子嗣,子嗣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事情,若是绝了嗣,他用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皇后娘娘所担忧的同样是子嗣,有了子嗣,她在后宫才真的有了说话的底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万事都要听太后娘娘的,自己只能做一个应声虫。只要有了子嗣,无论是谁生,这后宫的困局便会破除——当然了,若是皇后娘娘先生,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旁人先生,如惠妃当初那样,那便是留子去母。困局破了,我们这些困在后宫中的人,才会过得自在。”
    薛瓷做女史的时候看过那样多的彤史,自然对宫中的情形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但此刻听到淑妃的一番说辞,再去想一想自己见过的那些,薛瓷也觉得是极有道理的——甚至如果站在淑妃这番话的立场上来看,便能解释了许多之前看彤史时候不太理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