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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节

      章宣孤独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温顽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正在颤抖。
    章宣在害怕?
    温顽环顾四周,没有危险的预感。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章宣从衣服里掏出那块似玉玉像,右手轻轻摩挲着玉像表面,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温顽看不懂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过了几十天,章宣突然良心发现,开始意识到把姬惋制成玉像的事是错的——这当然是错的!但当初能毫不犹豫命令自己儿子砍死姬惋的家伙,过了几十天突然能把良心找回来,温顽死都不信。
    章宣叹息一声,将玉像塞回衣服里,终于推开椅子起身。
    她推开门,外面传出更洪亮的鬼哭声,鬼喊鬼叫裹挟着一声声人类的哀鸣。
    那群被章宣遣走的下人去而复返,每人手上都握着一个点燃的火把。
    穿着最华丽的那位婢女冲到章宣面前,哭哭啼啼地请求道:“夫人,外面出大乱子啦,您赶快跟我们一起逃出去吧!”重点是,这真是请求,章宣不发话,这群婢女没一个敢真的逃走,否则一旦事后追查,她们个个都是逃奴。她们只能请求章宣和自己一同逃走,才能真正走出这里。
    她们仍然是守规矩的。
    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百鬼乱行的可怕。
    温顽光是听那些鬼喊鬼叫就能估计出来,这座城池里已经到处是鬼,彻底被它们控制。逃走?不必等到出城,城门一定有大鬼守着,这座城池的人不可能活下去。就像小妆村时一样,除非也有人像巫闲云那样建立道场,用阵法保护。温顽看看周围,暗暗猜测,或许姬家就有阵法,否则此刻那些鬼早就该闯进来了,哪里会给章宣这么长的时间发呆?
    章宣冷着脸看向那个对她说话的婢女。
    婢女抖了一下,就跟几分钟前的章宣差不多。
    “夫人,奴,奴婢……”她说不下去,深深地低下头。
    章宣摇摇手,“行了,你们害怕的话就自己逃走吧,我不走了。”
    “这……”婢女慌忙说,“那么奴婢也留下来陪着您!”
    她身后那群婢女也一个个不甘不愿地附和,表情全都没崩住。
    在到处都是惨叫声与哭喊声的背景音里,有几个人能够像章宣这样不动如山?
    还要强行留下,强行做忠仆,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极了,演都不想演。
    要不是怕被当逃奴,她们谁也不会管章宣,扭头就会走。
    “少废话,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用?我要去看看念儿,你们都走吧!”章宣不耐烦地拧起眉。
    温顽倒是很有共感,毕竟面前这一个个都满脸不甘心留下的表情,搁谁看了都会觉得膈应。
    “可是……”
    “我要跟念儿单独谈谈,不需要有人跟着,你们自行离去,不要来烦我。”章宣再次说道。
    “是!”这次一串婢女异口同声地答应,兴高采烈地握着火把转身跑走。
    章宣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温顽看得恶寒。看来,这群离开的婢女,恐怕走了也是凶多吉少。
    那么章宣为什么还留下,甚至是单独留下?
    难道,今晚的异变,章宣本人是早知道的?
    温顽疑惑地缀在章宣身后,她现在不再懊丧不能走出去,似乎,跟着章宣能看到更多秘密。
    章宣果然是去了姬念的院子。
    这大爷,还在睡。
    有几个下人在门口团团转,他们既不敢进去喊醒姬大爷,也不敢逃走,只能边转悠边郁闷。
    章宣的到来,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她的到来,还给了一个“好消息”。
    “外面很乱,你们先各自离去吧,不需要留下,回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各自去避避。”
    章宣对这些下人说话时便没有板着脸,她说得轻声细语,令人本能地信任。
    几人各自感恩戴德地谢了几句,都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同样,章宣又一次回头看了眼他们离开的背影,又一次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冷笑。
    温顽回头对那几位自以为逃向生路的人致以小小同情。
    也就小小了,梦里的一切都是两千年前的事,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何况,两千年,距离她太遥远。
    温顽更感兴趣的是,章宣这里,还有什么秘密?
    她跟那些下人不同,下人不敢开门,她敢。
    推开房间的门,章宣走到床边,轻轻摇动姬念,“念儿,快起来。”
    姬念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接着睡。
    也就他敢对章宣视而不见了。
    章宣对这个儿子一向宠溺得很,不肯打也不肯骂,温顽笑眯眯抱着手臂看热闹,她倒要瞧瞧章宣要拿这个油盐不进的大爷怎么办?她这热闹正瞧得开心,就见到章宣猛然拉下脸,狠狠揪住姬念胳膊上一小块肉,狠狠一拧。
    “哎啊啊啊!”姬念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谁,谁敢打我?”
    “我。”章宣瞪她一眼。
    “哎哟。”姬念借着黯淡月光看清她的脸,有气也不敢发了,抱着胳膊委委屈屈地爬起来。
    “快点起来,还赖在床上干什么?”
    “您之前不是跟我说要好好休息吗?”姬念边抱怨边穿上鞋子,然后把外衣披上。
    现在是盛夏,但夜里还是有点冷。
    姬念打了个哆嗦,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乱劲。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惊讶地问,“有人攻城?”
    姬家所在并不是王城,而是在离王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内。这里虽然不是王城,但是有许多世家大族住在城内,所以也有非常森严的守卫,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在夜里出事的,更不可能闹成这样。姬念听到那么多惨叫声,顿时想到,莫非是敌军一路狂胜,打到了王城附近,于是他们这里首先倒了霉?
    “要是攻城,我还能等你慢吞吞换衣服?”章宣恨铁不成钢,“你跟着姬家的人混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吗?连我也知道,最近打了胜仗,正有翻盘的机会,你怎么会想到敌军攻城,还打到了这里?这可是王城边上!”
    “那……那外面吵成这样是怎么回事?没人管吗?”姬念不断看着门外。
    “不必管他。”章宣看看周围,问道,“你有什么想带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我们要跑啦?好,您等等,我这就收拾。”
    姬念答应一声,驾轻就熟地收拾东西,真不知道多有经验,到底逃跑过几次。
    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过深的迷恋,收拾来收拾去,最后只选中了几块玉珏。
    “走吧!”他跑到门口拉开门,但是章宣却没有跟上去。
    姬念傻乎乎地愣在门口,扭头问章宣,“我已经收拾好了,怎么还不逃?”
    “逃什么?”章宣指着身边一个空位,“坐下。”
    “外面都吵成这样,还不逃?”
    “坐下。”章宣不解释,像命令一样简单地说完,继续指着那个空位,“过来。”
    姬念站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肯过去,可是章宣不走,他也不敢走,犹豫了老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了,他在空位上老老实实坐下,转头询问章宣,“我们为什么要留下?这里也不安全,外面乱成那样,指不定就要什么刁民动心思,闯进来抢东西,我们真不走?”
    “抢东西?”章宣失声一笑,“他们命都快没了,还能想到钱?”
    “到底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姬念看出她意有所指,顿时追问道。
    温顽也稍微前倾身体,感兴趣地等她揭秘。
    可是章宣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秘密是什么,连一个字也不肯说。
    “就知道吊我胃口。”姬念哼了一声。
    没劲。温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之后,章宣果然一直坐在原位上,姬念一开始还蹭来蹭去不肯老实下来,但是等了一阵发现果然没人闯入这边,他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中途,温顽见没有什么意外,便出去看了看热闹,许多下人都开始收拾行李逃命,就算事后要被当逃奴责罚他们显然也全都不在乎了。四周处处都是鬼哭声,除此之外,最惹耳的就是人的惨叫,此起彼伏,可见有不少人都发生了“意外”。
    那些火光也并不是有哪里烧了起来,而是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点燃火把逃命。
    谁也不希望这时发生火灾,大家众志成城地各自逃跑。
    温顽爬上院墙,那些黑雾将整座城池与外界隔绝,这些人只能四散在城内奔逃,没有人能够真正得到生路,每一个试图向城门口发起挑战的人,全都惨死在那扇巨大的城门前。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冲上城墙,来到高处却发现举目四望,尽是恶鬼——他穿着一身戎装,显然也是城内守卫的一员。那男人身披深色甲衣,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她所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发生悲剧。
    她心知这全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却依旧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一幕幕所震撼着。
    处处都是发狂的厉鬼,这便是人间炼狱。
    配合着腾腾火光,温顽不禁想到,就算是地府也不过就这么可怕了。
    温顽并不是不想帮忙,但第一她无法离开姬家,第二她发现她的道术和鬼术全都失效。
    可见,在这个梦中,她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在恶鬼屠城之际,每一个厉鬼都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但这些鬼魂想要展露出自己的面容,就算普通人不揉牛眼泪也能够看到作怪的鬼魂们。她看到一个眼熟的女人,那是不久前大胆地向章宣提出一起逃走的那位婢女,她手上的火把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浑身精致的裙子也在奔逃中被撕得乱七八糟。
    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不知道自己正是扑向了炼狱之内。
    温顽从她脸上看出后悔的表情,可是她已经停不下来,在黑暗中更是无法找到姬家的方向。
    温顽尝试着向这位婢女摇手,也许她逃回姬家,还有三成活命的机会。
    可是,她摇手,这位婢女又能不能看得见?
    她不知道,但她仍然努力地试了试,一边挥手一边喊叫。
    “往这里跑!这里是姬家!”
    当那婢女听到“姬家”这个词,顿时露出狂喜之色,她马上仰起头,朝着温顽的方向张望。
    温顽高兴极了,过了几十天,终于有一个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于是她喊得更加卖力。
    “看看我,在这里!快过来!”她高高地挥动着双手,让那婢女朝自己奔跑。
    婢女高兴地抬起头,她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一边狂奔一边抬头寻找温顽。
    直到二人终于对上眼。
    “你能看见我吗?”温顽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
    婢女突然惊恐无比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