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爸!爸!”余劲慌张地冲到床边叫醒余健。
其实余健早就醒了,但一直闭着眼睛,无论是谁大喊大叫,还是谁和谁吵架,哪怕其中一个是自己儿子,对他来说都是不重要的小事,没什么能比让他在夜里养精蓄锐更重要了。可是这回余劲拼命叫醒他,他要再不醒,那就只能装晕倒了。装睡容易,装晕倒的难度与之相比却直线上升,他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索性顺势“醒来”。
而且,余健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这么乱?
“干嘛大呼小叫?”余健慢吞吞借着余劲的力量坐起身,“冷静一点。”
“外,外,外,外面……”余劲哪冷静地下来,你冷静?那你给我出去看看!
直接把他爸从床上拽下来。
余健穿上鞋,被儿子推推搡搡扯到门口,他还未做准备,“有什么好怕哒啊啊啊啊啊!”
寂静。
又一个吓晕的。
“年纪大了。”蒙惇猜测,“况且,他大概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怎么啦?”温顽大声发问,这时候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出去看看了。
跳下床,踩着鞋子来到门口,虽然是见过的画面,温顽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门前的走廊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颗人头,个个都瞪圆了眼睛,死不瞑目。
“这……这……”田树不知何时也来到门口,他拼命弯下腰,仔细地端详着这些人头的脸,他们都是一个个他见过的熟悉的面庞,如今却都断气了。当然,只要是一个普通人,被砍下头颅,放在地上,都不会再有生路。
月光经屋檐在门前的地板上画出一条粗直的线,笔直,如同这些人头的截面。
“这个凶手……简直丧心病狂……”温顽摇摇头,叹息一声。
“等等,有些人不在!”田树突然大声喊道。
就像是约好的一样,当他这句话平实地落下,另一个声音在隔壁响起。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我可忍你们很……”又是一道戛然而止的声音。
安强第一次打开他的房间,来到走廊,到了余健的房间门边。
一颗颗人头也画出一条粗直的线,将大门拦住,安强没勇气抬脚跨过这条线,但是他比余健和田文更长脸,起码他没有晕。余劲把晕厥的余健扶回床上,阴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的表情非常难看,只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毫无掩饰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很愤怒。
“安强!你就是凶手!”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猛然砍出一道银光。
原来他走来时一直将刀藏在背后。
“惇惇!”温顽大叫一声。
蒙惇迅速冲过来从背后抢走余劲的刀,“你不要意气用事,先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死了这么多人!他还活着,这有道理吗?”余劲大声喊道。
“我凭什么不能活着?我们整个房间的人都活着……你们不也一样吗?你活着,还拿着一把刀,那我是不是能说动手杀人的就是你!”安强毫不示弱。他原本并不是如此易怒的人,可是眼前所见逼疯了他,“报警!必须报警!我们要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电话,我们就走出去找警察,这里的事我们已经无法处理了!”
“不能报警!”余健倔强地从床上爬起来。
温顽无法想象他到底对这件事有多大执念,光是四个字就能将他从昏迷状态唤醒?
“不可以!”余健跳下床,扔开拐杖健步如飞地来到门口。
“你到底想隐瞒什么,你怕什么?”安强扫视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脸,慢慢凝聚出恐惧之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你们还想隐瞒什么秘密?余健!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不敢叫警察来?”
余健明显心虚地顿住,片刻才张口,“阿强,你相信我,这是我们村子里的私事,就算你把警察叫来也不管用,他们不可能帮我们找出那个凶手,它很狡猾,没人能对付它……人对付不了它……阿强!你低头看看!死了这么多人,你有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这不是人能办到的事,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
在安强与余健对峙时,他的房间里剩余的人也都冲了出来。
不过,这些人并不是两手空空,而是有备而来,他们没准备刀,但拆掉了房间里的凳子,一人拎着一根木椅腿,气势汹汹。于是余健的声音就更慈和了,“你们的对手并不是我,外面的警察就算来了也是碍事,这件事不是普通的杀人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怨恨(二十五)
“不是普通的杀人案。”安强冷哼一声,故意鹦鹉学舌来恶心人。
余健的话再次顿住, 这次不是心虚, 是因为忍着气。
这时安强背后的一人却指着地上一颗人头,十分惊慌地对安强说, “阿松住在我们隔壁房间,刚才就是他叫我起床,他怎么死了?我们一点声音也没听到!”在余健值班前, 倒数第二个值班的人正是安强所属的房间。他背后这人说的话, 似乎正好佐证了余健的言辞,即使他并非故意给安强拆台,也还是遭暴怒的安强转身狠狠抽了一巴掌。
“白痴, 你跟谁一边的!”
那人只好捂着脸,委屈地回到角落里,不敢再吱声。
“阿强。”余健继续劝说, “现在的问题不是谁跟谁一边,不管以前我们有多少矛盾,现在我们都是站在同一面的, 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就是那个制造这起惨案的凶手。它显然只对我们村子里的人下手, 谁也逃不了。你听到了他刚才说什么, 阿松刚打完招呼回去睡觉, 你们明明都醒着, 也没听到一点响动, 可是这些人却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现在,连尸体都被毁成这样,你希望变得和他们一样吗?死不瞑目,死无全尸?”
“你给我闭嘴!”安强咬死了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出,去。”
“警察救不了你,这已经不是人杀人,杀人的……说不定是……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我也不需要跟你打什么哑谜!等到天亮,我就出村,我走了就走了,就算警察没法帮我,就算警察不来也没关系,我甚至可以不报警。”安强说,“总之,我不想要继续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我要走,等我走了就没事了,我就安全了,难道它能追我离开这?别开玩笑了,到时候,我就留在外面,再也不回来。”
“外面是很好的地方吗?”田文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没人搀扶他,他自己爬到床边拿走拐杖,扶着拐杖站起来,然后慢慢走到门边,来到众人面前,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安强,满脸都是嘲讽,“你觉得,你比我强,你能做得比我更好?”
“这不难吧?”余劲本能地嘲笑他。
“哼。”田文阴冷的目光从安强身上移开,停留在余劲的脸上。
“你找死?”余劲骂道,要不是蒙惇抓着他,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田文只是不断冷笑,但并没有再说任何难听的话,就像一个硬撑的草包。
“怂货。”余劲嗤笑一声,连揍他的兴趣也没了。
“就这样决定了,我等天亮,你们要留在这里等死,就等着吧。”安强返回隔壁。
安强走了,房间里剩下的人顿时都有点尴尬,毕竟,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要不我们也走?”温顽倒不怕,但他要试试余健的态度。
“你们本来就是从外面来的人,如果想跟着他一起离开,我倒是不介意。”余健说完,扭头就走,他的态度毫不掩饰,他一定要留在这里,哪也不去。温顽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固执。
“其实,以我们村子里的情况,是不适合报警。不过……阿强说得对啊。”田树的态度却有一丝松动,他回头看着余健,略有些意动地劝说道,“不如我们暂时先离开这里,到外面去住一段时间,过了风头,再回来。”
“谁知道这避风头要避多久?”余健冷冷地问。
田树叹了口气,“阿健,你不要太固执……”
“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走,你们谁想走,明天跟着他一起去。”余健狠狠将拐杖在地上跺了几下,他要结束这个话题,他不会劝说任何人跟他走,也不肯接受任何人来劝说他。
田树突然问:“阿健,你是不是舍不得……留下来的东西?”
他说这句话时悄悄看了温顽和蒙惇两眼,他们都看着别的地方。
但温顽很清楚田树说的是什么——
她和蒙惇做阿飘时已经偷听过,在这个大山村里,还有一件祖先的遗物。
光是“祖先的遗物”这五个字就足够惹人遐想了,何况余健为了它竟然连丢命的危机近在眼前也不在乎……她肯走才怪,竖起耳朵听着。
余健瞟了田树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温顽通常把这理解为:默认。
余健坚定地相信,它能救他。
田树慢慢走到余健面前,压低声音:“它藏在哪?”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一压低后就更显得模糊,平常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唯独三个人,一个是近在眼前,也知道他意指的余健,另外两个当然是温顽和蒙惇。
“你想从我这里套话?”余健抬起头,两只眼睛黑黝黝的,好像地下水里漩涡的中心。
“你别以为我也像你一样贪婪!”田树生气地跺着拐杖,“我跟你不一样!”
“那你就别问。”
“……”
“走吧,你害怕,就跟他们一起走吧,带着你儿子,你孙女,别回来了。”余健冷笑着说。
“我不走。”田文坐在床边,也冷笑一声,“去外面是这么容易的?出去住,有钱吗?”
一个题目把房间里所有人都问住。
余劲掏出几张红票,“我这里还有几百。”正是白天温顽给他的那些。
“呵呵。”田文躺下去,“几百块够几个人住?能住几天?出去了也迟早被送回来。”
余劲看向温顽。
“我觉得这里挺危险的,如果你们不想留下,我倒是不介意帮忙。”温顽大方地说。
她就算没钱了,也可以找一间没人的旅馆房间入住,也就是装人的时候需要用到一点。
“你真大方。”田文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蕴含的情绪绝对不是赞许。
眼看着话题即将走到危险的边缘,温顽说:“反正,只有两种选择,走或者留下对吧?”
“走的人,你愿意带出去?”田树问。
“我可以。”温顽大方地说。
财不露白,但既然已经露了,索性更坦然些。
“你们谁要跟我一起走?”温顽问。
除了她和蒙惇,房间里一共两个家庭,余健余劲父子,田树田文田歌谣祖孙三人。余健是一开始就说定了不肯走的,余劲拿出那几张红票,应该有松动的意思。田树问她愿不愿意带人走,或许和余劲是一个想法,田文么,她看不懂,他直接倒下去睡觉,谁也不搭理。最后一个是田歌谣,也在睡,她是倾向将这个孩子带走的,不然,凶手迟早也不会放过她。
看着门前那一颗颗人头,温顽明白这个暗地里的凶手有多残忍,这种人可不会因为对方是孩子就放过她。否则,这凶手砍下这一颗颗头颅时,也不会如此冷静,如此迅速,这些截面,若不是快刀,是砍不出来的,可见这凶手有多决然。
田歌谣睡得香甜,对于大人的争执,她毫不在乎,也不明白。
温顽主要是等余劲和田树的回答。
“我不走,我要等那个凶手来。”余劲却抓着刀坐在床边,“而且我要陪着我爸。”
“……那么,我也不走了。”田树咳嗽两声,换换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也要留在这?”温顽十分惊讶,之前最热衷打听离开途径的人不就是他?
余健警惕地看着田树:“你是为了什么留下?”
“别把我想成其他人,我没有什么目的。”田树平静地说,“只是,阿文不走,我也不走。”
“原来是为了儿子,真是感人肺腑!”余劲不阴不阳地说,似乎对田树挺瞧不上。
这次,余健也没有再阻止儿子,显然他也并不相信田树那番说辞。
但无论他是否愿意相信,结局都显而易见了,房间里她和蒙惇以外的四个大人都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