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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乘乘兮,若无所归。】
    “泊”,即淡泊的意思。“我独泊兮”,是圣祖以第一人称谓自己,同时也泛指淡泊明志者。其意是说,我虽处在红尘中,但淡然面对,无欲无为,像水一样清淡,不染一丝灰尘,不为灯红酒绿所动。
    “其未兆”,即指人心中的喜、怒、哀、乐、爱、恶、欲的念头,尚未生起时的无心、空心状态。终日处在淡泊之中,不为外境所扰。世间之事,快乐中必隐藏着忧苦,并非绝对。因此太上在此提醒修道者,应该“我独泊兮其未兆”,心像一潭清水一样,微波不起,清澈透底。
    “婴儿未孩”,是比喻心像刚出生尚不会笑的孩子那样,无思无虑,天真无邪,全是先天自然状态。此句和上面所讲的“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的道理一样。中华民族的老祖先所创造的方块汉字,每个字都含有极深的哲理。“孩”之一字,是由左“子”右“亥”组合而成,亥为阳壬水,子为阴癸水,阴阳交合而生子。天地自然万物无处不有亥子,年有亥子月,月有晦朔,日有亥子时,植物有果核,物物有核心,皆是阴阳合和之理。“孩”之一字,意即阴阳未分、先天未散的自然合同状态。“未孩”就是赤子之心,亦即天真无邪的自性佛,也指平常心。“赤子之心”就是一种非识、非知、非欲、无憎爱、无分别、不造作、不执着,天性未凿,饿来吃饭困时眠,于事无心,无心于事,一切都是天然。修真者若能悟此含意,时刻怀抱一颗赤子之心,终日与此心相合、相依、相同,随缘而化,众善奉行,诸恶莫作,何愁道果不能成熟?
    “乘”者,动也。“乘乘兮”者,魏源解曰:“如乘舟大海之中,漂浮而无系着。”意思是说:心终日像婴儿之未孩,处未兆之先,不入世味之中。心无挂碍,似为不为,心性不动,修无为之身,齐无为之家,以无为之家,治无为之国,以无为之国,平无为之天下。因事治事,随物付物,浑然全无后天有心作为之可见。这种无心无为的明境,有如先辈一首诗中所描绘的那样:“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前一句,月如佛性,千江则如众生,江不分大小,有水即有月;人不分高低,有人便有佛性。佛性在人心,无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无所不映。任何一位众生,只要他有心学佛,他便会有佛性,任何一条江河,只要有了水,他就会有明月。后一句,天空有云,云上是天。只要万里天空都无云,那么,万里天上便都是青天。天可看做是佛心,云则是物欲、是烦恼。烦恼、物欲尽去,则佛心本性自然显现。)”
    “若无所归”者,也就是孔子所言的“君子不器”,不自归于任何能名有形的地方,无法将它归于某一种范围,也无法加以界定。说他是任何一种名相,都似乎不像。
    “乘乘兮若无所归”,又好象乘船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心茫茫所向,像大海一般,天连着水,水连着天,宽广无际,坦坦荡荡。无欲无识,无忧无虑,心迹不立,浑无一物,没有任何止归之所。这是一幅心旷神怡的无为美境。
    世间众人贪欲享乐,我则独以道味自足,独处于一念不起的无心状态,因而心地空明,抱元守一,真心不动,唯以道为乐。世人不知道味之美,唯以世味为美。道味清而淡,道味足,则无往而不见足。贪世味之人,永不知足,交争于心,难以止归。人若能止世味之心于未生之先,其无欲无为之妙,就会像婴儿未孩一般,不知不识。惟知母乳,不知世味,只有道性的天真无邪。太上教人以道味自足,不贪入世味之中,应该像婴儿般的纯真,修不动心,修无为身,因事顺事,因物付物,浑然与万事万物合为一体,无我、无人、无物之区分。如是,便是婴儿赤子之心。修道者达到相当程度后,不但心态可以返到婴儿般的纯洁天真,而且身体也可以返老还童,全身各个系统都能恢复到婴儿时的状态。若能时时保持这种心境,就是复至先天境界。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众人皆有余”,是说世人都认为自己了不起,拚命追求名利金钱,以享受为乐,以权势地位为贵,以贪多索取为能,什么都想占有。故而欲望无尽,贪多图好,贪得无厌,以此为荣。
    “而我独无遗”,是说人们什么都想有,而我什么都不求。我“遗世而独立”,好象忘掉了世间的一切,而淡漠了世俗的追求。“遗”就是看淡放弃之意。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是说有道之人,唯道是从,看破红尘,视一切名利为身外之物,视金钱如粪土,视高贵为卑下,视奢侈为耻辱,视贪欲为贼盗,视享乐为损福。故我能放下人心,淡泊世俗,恬淡人生。而我这种淡泊之心,世人并不理解,故而笑我痴,说我愚,甚至闲言碎语,冷嘲热讽,被人误解,遭人冷眼……。但我全不在意,心中明镜高悬,自自然然,坦荡做人。不被外境所扰,不为逆境所屈。心无所虑,泰然自乐,不为物累,逍遥自在。心境不有一物,意中不起一念,沌沌然如天地未始,淡淡然道味无穷。心中天地之圣洁,性分中的那种天乐,世人是永远无法体味,也无法得到的。
    但真要做到“忘我”,确实不是一件易事。辛稼轩诗曰:“须知忘世真容易,欲世相忘却大难。”自己要将这个社会遗忘还容易,但要社会所有人把你轻易忘掉,那可能更难。“人怕出名,猪怕肥”。人忘掉这个世间,归隐山林,不过问世事,还比较容易,只要自己一个人能心想得开、放得下便可。但社会上蛛丝般的关系,尤其是一旦有点名气,即使你躲到山林郊野,也得千方百计缠着你,决不轻易放过。这就是“欲世相忘却大难”。所以太上骑青牛悄悄出了函谷关。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老子自称之“愚”,并不是真笨,而是一种“和光同尘”的外在示现。“沌沌”也不是糊涂,而是如水汇流,随顺而流,而不是追物逐流,所以心中并不污浊。学道人不能做作装糊涂,这种外昏内明的功夫不是造作出来的,而是心修到位后的一种自然流露,是德性累积的必然结果。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昭昭”,本是明朗之意。“俗人昭昭”,是说俗人都想高人一等,自作灵光。眼光习惯向外看,像手电筒一样,照外不照内。不知返光内照,不知节约能源,而是通过双眼,贪婪地摄取世俗美景。但同时也把大量光炁等能量物质,透过双眼白白浪费了。俗人的眼光特征,就是照人不照己,照外不照内,故而外明而内暗。受心中偏暗的影响,往往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看事、看物、看世界。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最正确、最聪明,看不见自己的不足。
    “我独昏昏”,是说修真人与世俗之道相反,不以聪明才智高人一等,在外人看起来反而是平凡庸陋,平平常常。“我独若昏”,同时也说明修道人的行为虽是入世而修,但心境却是出世尘外,不斤斤计较个人利益,在常人看来是傻子。“我独昏昏”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常常回光返照,时时慎独反省。非礼不视,虽视物若无物,不为物欲所诱,不为世俗幻景所迷。不贪外景,不显露聪明,不论人的是与非。俭目养神,涵德敛光,节约能源。甘于被世人笑为昏暗不明的白痴,但心中却光明熠熠(yi)。
    “俗人察察”,是说俗人都是小聪明,对任何小事都很精明,事事都极精细。心眼如针尖般小,只看见眼前一些蝇头小利,却看不见大道理。俗人的心经常外驰,总是以严历的目光盯住别人脸上的灰尘,以苛刻的标准挑剔别人的毛病。议论别人长短,而从不省察自己。明之于外,暗之于内。严以待人,宽以待己。这是俗人的通病。
    “我独闷闷”,而我却异于俗人,总是笨笨、闷闷的。虽外表“和光同尘”,混混沌沌,而内心却清明洒脱,心明如镜。“闷闷”就是浑厚朴实之状。世人多是自作聪明,逞能显智,夸夸其谈,喜欢在人面前炫露才华,以求得别人赞誉,满足那颗虚荣之心。而我却似若暗昧,若痴若愚。虽有智慧才能,却从不乱用。不显山露水,不逞能好强。因我深知:“大道之妙,美者贵乎藏,善者贵乎隐”,故不敢损德害性。
    常人的眼睛向外不向内,知显不知隐。对大小一切事物,皆是见近不见远,见假不见真。只看现象,不识本质,只求眼前小利,不管长远大计。对己无限宽容,待人察若毫厘。我知人与万物同体,本无彼此之分,故闷闷然,无上下贵贱之分,无美丑高下之别,浑浑然无所割截,心境一片寂然。无论世人笑我傻、说我愚,我独乐在心里。
    【忽兮若海,飂(liu)兮若无所止。】
    “忽兮若海”,即我的心终日处在无为之中,恍恍惚惚,浑然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飂”即风,形容动荡不安的意思。两句连起来,就是形容心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波动不静。大海宽阔无大,能容纳一切细流,能包容一切尘垢,无有穷极,自然无为。俗人离本求末,贪图世味,追求功名货利,其欲望如大海之波涛,奔腾不息。又像一叶小舟,漂泊摇弋在茫茫无际的苦海里,流浪生死,无有归期,不能自止,不知回头是岸,不能返朴归真。
    这两句经文,是太上以海为喻,以悲怜之心,叹息世人的沉迷不醒,并寄望于道德宏世,救度世人拔脱红尘大海,迷途知返,早达彼岸,归根认祖,重塑人生。经文同是以大海为喻,太上却赋予两种境意。一种是有道者的心与大海溶为一体,浑然无分,自然无为。一种是世俗人的欲望如海,涛涛不息,无有止归,令人叹息!
    自古以来,先圣们都是教人要胸襟宽大,包容一切。并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作为修养警言。只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精神境界升华,从种种束缚中超越出来。
    “飂兮若无所止”,这种境界,只有坐在山上才能体会出来。“飂”不是骤风,而是高雅的清风,犹如空中大气的清远徐吹。很难用文字形容出来。“天风朗朗”这种意境,即是静夜身处高山峻岭,虽然无风,但却能听到那种清雅的风声,像金石之声;又像在极为宁静的心态下,听到那高远的太空里无比美妙的音乐声,虚无飘渺,人间音乐所难及。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天籁之音”,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很难领略到其中的妙意。人生在世,宛如海潮,一溢一灭,乍润乍礁。灵亦如是,转轮无息,或废或凋。吉凶祸福,自作自召。因果簿上,件件分明,准确无差,谁也难逃。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
    “众人皆有以”。人各有志。俗人有俗人的人生目的,修真有修真的生命情调。世人对人生都是“有以”,即有以为。都是或求升官发财,或求长寿健康。在修佛修道者看来,“人身难得今已得”,生命来之不易,因而既有目的,又无目的。即使修佛证道,也是在出有入无中无心求证出来的,并不是用执着心追求出来的。
    “而我独顽似鄙”,这种心境,就是佛家所说的“随缘而遇”,儒家所说的“随遇而安”。老子认为这种随缘而遇还不够,还要“顽似鄙”。“顽”有愚痴、无知之意。世称调皮的孩子为“顽童”。“顽”,又有顽强之义,是一种志心定力,坚持不变。“鄙”,就是粗俗鄙陋,言行举止,平淡无奇,俗人都瞧不起。譬如济公活佛的吃狗肉、喝烧酒,疯疯颠颠,看似冥顽不灵,人们都看不起。说他疯,他又好象非常清楚,说他点数不清,有些事却是有板有眼,毫不含糊。从这个庙到那个寺,人家都不欢迎他。“鄙”到这种程度,他却是个最解脱、最不受约束的人,飘然自在,心在天外,岂不洒脱!但却是世人永远难以理解的。
    俗人以舍真逐妄为有,以舍本求末为真,以声色货利为乐,以高官厚禄为荣,以机智巧心为能,以后天识心用事。故愈逐愈迷,愈有愈贪,愈陷愈深,愈走离道愈远。“我独顽似鄙”,此句是太上自谓说:我认清了世情世味之有害,心离世尘,处逆求真,故自安于被世人所讥讽的顽愚、迟钝和鄙下,自持鄙微粗陋,任人评头品足,乃至曲解侮辱,我心巍然不动,依然光明朗朗,坦坦荡荡。虽终日与世人和光同尘,处尘却不染尘。身处污泥浊水中,心却空洁如莲藕。与世无争,与人无辨,在火中学栽莲,在浊中静沉淀,在闹中炼静心,在有为中入无为。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如此持之以恒,磨锈不辍,灵台自清,心镜自明,性光自圆。如此炉火纯青,顽阴尽消,真阳自现,心中之日月天地灿然。到那时,处世应物,似若不逮也。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我独异于人”,即我虽与世人形同,而处世之心却不同。俗人贪世味,而我却贵道味。人与天下万物同为道生,同受德育,道德是天地人万物之父母。人由道而生,物由道而成,道不远人,而人自远之,道不异人,而人自异之。
    “食”者,养也。“母”者,道也。“而贵食母”,是说俗人皆贪贵于食世味,而我却独贵于食道母之炁。“民以食为天”。人生存于天地之间,一刻也离不开慈母的养育。在母腹孕育期间,以脐带吸取母体先天精华物质,落地后,以食母乳而成长,成人后,衣食住行,离不开地球母亲的滋养。地球又以天为母,天以阴阳运化日月,人与万物得天地之精气神而生存。天以道为母,道生天生地,又以道母的精华物质养育天地。道以自然为母,自然乃大道之根,是宇宙的本源,是天地人万物的老母。
    “食母”是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和物质系统,它既包含着自然大道“一炁含三”的“三元”(即元精、元炁、元信)与“三源”(即质源、物源、玄源)体系,又包涵着万物“一元四素”象数理气的构成元素。“食母”是解析宇宙的系统科学,是先辈们经过慧观与智观、显观与隐观、宏观与微观所总结出的集大成之学,也是“玄灵修真理法学”所探索与实践的理法系统。
    “食母”之道,就是一部天元神修大法。母性就是道心佛性,就是天理人心,就是真善上德。母性是最伟大的,故有“可怜天下父母心”之谓。修真就是求证完备这种人心固有的真善美,复归先天本有的天然母性。同时还要通过内修外炼,打通人身小宇宙与天体大宇宙的传输组织结构,使外宇宙、天地之母的先天能量,源源不断地流入体内。根据由常道进入非常道,由后天复返先天的修证原则,内外同步,顺补逆变。由表至里,由浅至深。由经至脉,由脉至线。由线至窍,浑元一体,聚散自然。从而逐级实践“我食于母、我食地母、我食天母、我食道母、我食自然之母”这五个层次的“食母”过程。即由修补身体亏损,达到在母腹中的乾健状态。再使十二经络畅通,达到与地母连通,食地母的能量场势,完成第一个层次的返先天,这就是“人法地”。再以天为母,以内外丹脉线为脐带,从天母体内获能,得日月星精华的滋养,完成“天之骄子”的胎儿发育成长,由天人合一成真。再进入天法道层次,天以道为母,从道母体内的胎血中获能,育成道子,完成真一之道。由此再进入道中修道,修炼天脉窍、理脉窍、混沌窍,继续修证道的更高层次,到达大解脱、大自在,破〇壁,碎虚空,真无极,合自然的全部食母修证过程。正如空净师所云:“天有理脉在宇心,我有理脉在吾身。慈母怀抱吮道乳,两者虽分不可分。”这时,就可以像自然“母亲”一样,法于自然大道,合于自然大道。
    【本章说解】
    此章经旨,深重“食母”二字。能深悟者,即可俯仰周旋,无往而不乐,无事而不通。人生存在宇宙空间,日游于道炁之中,谁能放逸于外,即使自己不食母炁,而母炁又何时离开过?万物无本则不生,万水无源则不流。因万物有本,所以生化无穷,自古至今,青黄不改,这就是万物与天地能长久之妙。万水有源,所以才能不舍昼夜,川流不息。自古以来,水从来都是以它的天一本性,去高而就下,与天地共同化育万物,天地万物共食大道母炁。大道母炁为先天精华物质,虽无声无臭,不色不空,无形象可指,无端倪可见,但它却是造化之枢机,是万物万类之根蒂。正因为有此母炁之源,所以生万物而不遗,养万物而不匮。弥纶天地,贯通古今。天地万物造化之巧,无不是母炁之妙。舍此母炁,既无天地,也不可能有人与万物的生命存在。
    天地万物,谁能离开自然大道母亲的养育。从人的属性而言,看似并无差异,何以又言“我独异于人”呢?我与人之异者,就在于俗人贪世味,我独食母气。“母气”者,即道炁。道炁根于自然本源,弥散于六合空间,是一种高级能量物质,它是人与万物活命的根本所在。人若能体之于道,处世应物,日用细微,唯道是尊,唯道是从,依道而行,便是与道母合体,可以与母炁相通。如同婴儿食母乳一般。得其乳,则性命可全,不得其乳,则性命难立。若能使天下人都明白食母之道,则天下百姓与我同然,万物与我同体。我之所贵,人亦贵之,我之所食,人亦食之。天地人物,浑如一个母子,同是一个整体,善恶同心,唯阿不二。昭昭者亦无所用,察察者亦无所施。到那时,虽说有微异,但却是大同而小异而已。
    修道之人,果能食足天地道母之炁,自然性命归一,心德周全。母炁具足之日,上则可识天时,下则可达地理,中则可尽人物。母炁足,道即全,悠然于先天无为之境中,看似好象若遗若昏,似顽似鄙,但心中的大千光明美境,非昭昭察察的俗人所能知、所能及。由此可知,本章重在言食母之旨要,这是太上教人认识生命之真谛,为世人指出了一条求得生命健康,乃至长生久视的光明之途。同时也为修道人展示了一幅美好的画卷,指出了当代修真者必须坚持的修证方向,以及当务之急的修证课题。
    从道章第二十一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孔”者,大也。“德”代表真正有道的行为。“孔德之容”,就是大德之意。佛家称大德为“孔德”。后因有孔子姓孔,才将“孔德”改为“大德”。“容”,是指内涵的包容作用。大德之人心若太虚,自处谦卑,能纳垢浊,内聚厚德,无所不容,能装天地万物,能承天下万事。道大德必大,故有“孔德”之称。孔德就是大德、真德、玄德,在天地为天地之德,在圣人为圣德。天地圣人之德,非道而不能立。德为有物有象之本。天地能容万物,圣人能爱万民,爱民之德,就是容物之德,爱民与容物,总是一德。
    “惟道是从”,“惟”者,独也、一也。一个真正有道德修养的人,他的内涵只有一个,那就是“道”。“惟道是从”,就是说人要在二六时中,随时随地,每分每秒,都在严格要求自己合于道的原则,起心动念,一言一行,没有丝毫违犯道业。有道之人,“澹兮其若海”,永远包容一切,容纳千涓万流,汇归于一,没有离谱出轨的现象出现,这是做人的大原则,也是修道人出世的规范。修真之人,不随世俗所转,心地诚一,遵道而行。道是德之体,德是道之用,两者相辅而相成,故德不独立而存,必从于道而立。
    人只知天地之大,并不知孔德之大,这是因为天地有象,道德无形,故人不能以形象看见道德。若能悟透色空不二,有无本一,隐显同观,即可知道与德无法比拟。有大地山河的地球虽大,但在浩翰宇空,却好似小团块一般。孔德虽然是浩大无际,真空妙有,但却不出人的方寸之间。人的先天本体之心,古人称为“方寸”,此心是人的先天隐态之心,并非人体肉团之心。此心虽无形质,却能主宰人的后天形质。方寸之心有七孔,内含大德慧性,故又称为“七窍玲珑心”。此心有七孔,孔上生毛,毛端虽小,却可容纳昆仑万山,可纳四海之水。孔德的无形之形,小可容大,可包容宇宙万物;大不异小,可藏至微之密,故称之为“孔德”,也就是先天道性之德。此等德性的奥妙,不但天地圣人有之,天下百姓人人具有,只可惜世人被私欲蒙蔽,这颗本来活泼灵慧之心,却被后天污物阻塞,故开启不全,其孔不大,所以容量有限。于是便造成了世人本性失明,心胸不宽,看不透事物本质等先天缺损现象。
    修道人通过修心炼性,抑制后天欲心污染,积功累德,使七窍心逐步打开,先修成“七窍玲珑心”,进而再修“金刚不动心”、“菩提佛道心”,终而达到性聪目明,洞彻人生,了知宇宙,性圆命了,性命双成,得道成真,复命归根。这便是“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的真义。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此六句反复形容道之为物,似有非有,似无非无;有而不有,乃是无中所生的妙有;无而不无,乃是无中之妙无。不属于有,不属于无,惟恍惟惚,恍惚之妙,混混沌沌,隐显于有无之中。似乎有象,以有象求之,则又无象;似乎有物,以有物求之,则又无物。无方所,无定体,无声无色,无形无象,但却能变化莫测。道之为物,这个“物”字,乃是不物之物,是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高级精微物质。就数而言,此物中有一,一中又含三,能生万物的元精、元炁、元信。这三种基本物质,就是现代物理学所称的“暗物质”,并非显态后天有形的物象。
    自然大道的最本质期就是太虚,经过太易进入太初阶段,元炁开始形成,炁的生成变化过程,就产生质性,“太素”就是质性的开始状态。质性出现而产生形,沌形并非常态之形,而是道性之形,这就是“太始”阶段。这种形成变化的演变过程,既是微观的,也是宏观的,可以称为物的“初始化”阶段,都包容于“一”中,是一种无极向太极的演化过程。自然大道的隐显层次,都是由宇宙本源(元)演化出来,才产生出天地万物的各种不同级次,形成大道包容下的形质差异和层次分别。近代科学在生物微观的研究中,深入到三胚层、卵细胞分裂、染色体结构、遗传物质染色体数量、dna22螺旋结构,遗传基因的64种组合体等等,都是初步进入这些道性微观领域的求证。这种研究小中见大,知微识巨;大中容小,识巨知微,已经接近中华先祖们早已验证过的这一超前高科技理论。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后世许多研究老子哲学的人中,有说老子的思想是唯物的,也有说是唯心的。说“唯物”的一派,认为书中许多处提到“物”字。在春秋时代,还没有“唯物”与“唯心”的区别。那时所讲的“物”,等于现代人所讲的“这个东西”。这在诸子百家论着中常能见到。古汉字寓义深邃(sui),一字多义,具有全息性、立体型的特点。近代以来,西方文化传入中国,言简意赅的汉语言文字,被白话文替代,失去了汉字丰富的魅力。
    “东西”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但现代语言已将它合成一个概念,而且是很难准确界定的观念。古人讲“物”,也同样是这种意思,并不局限确定,只是表示物质的一种总概念。而物质概念又是广义的,并非专指某个具体物质。现代人曲解了两千多年前先辈们的观念,把“物”当成“唯物”之物,以今人的观念诠释古人的思想境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老子所讲的“物”,等于佛家所说的“自性光明”,也就是禅宗祖师们所说的“这个”。“这个”与“那个”无法注解,它是一种境界,只有自己亲身悟到证到,才知道这个“物”是什么含义。
    至于“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更是复杂,就像哑巴吃饺子,唯有心知,口难表达。这种境界毫无边际。“象”者,境界也。这两句话是说,在那个光明境界里,似乎有那么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等于佛家所说的“即空即有,即有即空”。在空空洞洞里又似乎不空。这个“其中有物”,既非唯心,又非唯物,而是物的一种元始状态,是心物一元的初始阶段。唯有修道人才可以进入这种不可名状,光明无际,若虚若实的境界。这种境界无法用语言表述,太上只好以“象”与“物”两个字表达。在佛学中则被称为“不可思议”、“不可说”,个中景味,只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代语言将“恍惚”一词,胡乱解为精神错乱,昏头昏脑,神经不正常的精神迷幻状态,这是完全错解了太上的本义。“恍惚”本是进入深层静定状态下的一种心性的光明境界。仅就字形结构而言,“恍”是竖心旁一个“光”字;“惚”是竖心旁加之一个“忽”字,其意就是心地光明,飘然自在,活活泼泼,并非是颠三倒四的昏头昏脑。而是一种不可言语表达的那种朗朗光明、自在洒脱的圣境。
    人的先天本心,具有空明虚灵之妙,能通天下一切物,视之却又实无一物,故以“有物”言之。人心若能复得虚灵之妙,不被外物所蒙,不受内欲污染,以虚合虚,无中自然能生有,无象中自然有象,无物中自然有物。此物非白非青,非实非虚,只可神会,难以言传。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窈”是形容其通幽深远,“冥”是形容其深不可测。窈冥是对太空现象的比喻。例如“飞入清冥”这句话,就是形容到达无穷高、无限远的太空中,甚至忘记了太空的概念,心身与太空浑然一体。若能修行到如此程度,便可以洞察“其中有精”的真意。这个“精”,不完全是今人所解释的物质概念,更不是旁门左道所指的精虫卵子之精,它包含着道性物质的“精灵”、“精华”等含意,是一种不可测量、不可捉摸的精神之精,也包括道家所讲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所需的精炁神浑合体。精神是无法以言词作具体形容,但人人都可以感觉到这种生命的活力存在。精神好与不好,是人的生理状态与心理状态的综合因素决定的,有相互作用的关系。今人将这个“精”字完全曲解为人体后天生成的精子卵子,这是对先辈们本意理解的大错特错了。
    道之为物,虽无一法一物,但其中之妙,则又窈兮冥兮。似远非远,远而若近;似近非近,近而若远。在杳冥(yǎoming)之中好象什么也没有,在虚灵莫测中,不见其有,而实际全有。天地无此精华不能生成,成也不能长久。人与万物无此精华不能生成,成则半途夭折。此类精华物质自自然然,人的主观意志无法改变,增之不能益,损之不能缺,无毁无灭,甚真且妙,故曰“其精甚真”。德为有物有象之本,尤其是德中的精华物质,是万物生存所不可或缺的。故庄子云:“以德为本,以本为精,是言德出乎道也。”修真之人都能体会到,真能打坐达到“窈兮冥兮”的空灵境界,哪怕稍稍凝定几分钟,等于常人睡眠数小时,这便是“其中有精”,由此才能进入“炼精化炁”的状态。老子、庄子书中所谈的修道境界,并非哲学家、文人研究者所能理解诠释的。不吃梨子,焉能谈梨子的滋味?只有亲身实修实证,才能真正体会个中真味。
    “其精甚真”,此处所指之精,即佛家所论的“不生不灭”境界。《愣严经》曰:“心精圆明,含裹十方。”修心到达此种地步,可以含天盖地,包容整个宇宙。这个“其精甚真”,是个绝对真实的东西,无始无终,不生不灭。
    “其中有信”,“信”是一种道性精华物质,它可以统驭其它精炁神,包含在其中。确有其事,真实不虚。“信”表现在“精”上,不仅常存不灭,而且不违其时,不失其序,真诚而有信,故又名“信德”。譬如日月四时之运行,天体自然规律的自动循环,日之昼出夜落,月之晦朔弦望,物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是守信的准确无误。万物虽有生灭,日月依然往复,守信而不差毫厘。故曰“其中有信”。
    此信无处不有,无时不在,贯乎古今,通乎万物,天下人与万物日用常行,无不是此信。此信在天地,在万物,在万事,虽不居其名,却可以成无名之实。李氏嘉谟曰:“有中之有,众皆以为有,而不知尽妄也。无中之有,人所不知,而不知其有至真也。惟其真而不假,故不以有而存,不以无而亡,是谓有信。”老子所说的精气神这三样东西,是修真的阶段和步骤。“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是说只要大志修真,锲而不舍,不心动意摇,久而久之,精神信息的妙用征象,就会步步呈现,层层上升,终而至于形而上的大道。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是说自然大道参天地造化之机,不生不灭,永恒存在。自古及今,真理只有一个,无二亦无三。但表达“不二法门”的大道之名,却是千差万别,并非一个名称。称它是“道”、是“神”、是“心”、是“物”、是“天”、是“如来”、是“自然”等等,都是代表着“这个”大道。它永远不会改变,不可磨灭,横竖三界,弥散六合。我们的祖先就将它称之为“道”。自混沌初开以来,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历劫无数,众甫皆迁流,唯有大道终古自若,无改无易,运化不息。虽有圣人出世,亦不能去其名。故曰“自古及今,其名不去”。
    “以阅众甫(fu)”,“阅”者,禀也,即给与之意;又有检查、检阅之义。“众”即天下众生与万事万物。“甫”,即开始、起初。“众甫”就是天下的众生万物。“以阅众甫”的意思,是说大道主宰万象,常以道观物。在大道眼里,万物从禀受道气而始,受阴阳五行的制化而行,生息不止,循环往复,像住旅舍的过客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天下万物万事的真善美与假丑恶,无不受道之检阅和审视,无不受自然规律的制约。故古有“头顶三尺有神明”之说。凡人的为善为恶,事物的清浊沉浮,皆难逃天眼的视线。即使诡密行窃、暗室欺心之类的事,也难以逃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果报,此非虚言也。
    【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众甫”之密义,就是甚真之真精,甚真之真信。真精与真信的出机与入机,变化无穷,深藏玄妙。始则出机化而为物,终则入机而归于道。圣人以观“甫”为始,观徼为后,阅众始则前际空,万物并作而观其复。以道观道,则难知众甫之理;若以物观道,则可以达本而穷源。那样,则众甫出入之机即可得知,众甫之流迁变化,亦可一目了然。既可知其所以,亦可知其所以然。天地万物皆是大道所生,万物都是大道物质的载体,因其所含道性物质层次的不同,才有万物万类之别异。但就其本体而言,都是道性的体现。就其生息流迁的变化而言,都是大道自然的应用变化。宇宙虽然至大无边,变化虽然高深莫测,但在大圣大智、以道莅天下的佛道圣祖们看来,皆如掌中观物。
    “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这是说,等到证悟了真理之后,便能毫无障碍地观察一切众生相,了知一切众生的根性。“众甫”就是众生万物,“甫”也可作“父”解,代表男性。一个人得道之后,对芸芸众生的种种习性,种种因缘,以及千差万别的生命状态,皆可一目了然。太上这句话是说,我以什么了解人的根性,人的心理状态呢?就是“以此”而来。因为得了道,对这个至高无上、恍恍惚惚、通达变化的宇宙万有,照见无涯无际的生命现象,所以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本章说解】
    有道便有理,有理便有气,理气具而造化生,造化生而有万物。大道造化之生,有动静之机,有阴阳之妙。二气交感有时,万物变化有序。动不妄动,时至则动;生不妄生,时至则生。时至则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用,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造化之生,万物之有,太极之体用,皆在于此。道为生死之关键,本始之总持,复命之源头,造化之枢纽。道中之密义,不属有无,不落方所。天地之大本,万汇之大源,圣人全此实理,所以成圣,真人全此实理,所以为真。经中所言“阅众甫”,正是此义。
    道包天地,细入无伦。孔德之德,亦如其然。道虽恍惚,无固定之形体,但恍惚中似有形象,实有物质。混沌窈冥之中,包涵着精炁神。精炁神这三种道性物质真实不虚,从古至今,常在不去,玄乎莫测,无所不容,无欲无为,无物不纳。与道融合而无间,由此可知大道之全神,孔德之妙用。如此体认大道,其旨可得。善观道者,必以物观之。善观物者,必以道观之。离开观道,则难以知见物的本质;离开观物,也难以观知道的运化。观物者,观物之入机;观道者,观道之出机。人若能在静定中观见杳冥(yǎoming)恍惚之境,就可以领悟众甫之所以然,可知其中有象有物,有精有信,孔德之容,皆可一以贯之。
    本章反复形容道体之妙。物即象也,真即精也,信即真也,变文协韵,反复模拟。太上圣祖殷殷教诲后世之情,跃然于字里行间。以道观众生万物之本始,可知天地万物皆自道而出,众甫皆变化迁流,而道则终古自若。能知众甫为道所阅者,才是真正体悟了道的至真至信,万古不坏。道是万象的主宰,站在道的高度上,以道检阅万物,万物皆如旅店中的寄宿过客一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万物皆顺道而行,故有终有始,有盛有衰,而大道却永恒不坏。人若能明白大道既有顺生,又有逆返之理,颠倒阴阳,反夺天地的精华,即可复命归根,与道同体,长生而久视。
    太上在本章所讲的“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或“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等话,是指心光广大,盖天盖地的境象。况且是对“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勉强形容。古道书经典中常形容道为“圆陀陀,光灼灼”,这是对道境的一种形容而已,与“恍惚”二字的意思相同。它是修道者长期修炼中的一个阶段。只要收心止念,万缘放下,不执不着,顺其自然,心身就会一步步变化,境界就会一层层提升。“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它是在光质能量聚积到相当程度之后,才能出现这种光明灿烂的境界。也就是那种“一轮明月挂眉梢”的圆明之境。
    抱一章第二十二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
    “曲则全”,“曲”者,隐曲、圆曲之义。曲与直相对待。道曰“玄窍”,佛曰“那个”,儒曰“端倪(事情的头绪迹象)”。“曲则全”是我们先祖早就发现的宇宙真理。《易经·系传》说:“曲成万物而不遗。”宇宙都是曲线的,是圆周形的,而不是直线所构成。观察物理世界,没有一件事物是完全的直线所构成。银河星系呈圆形旋转,太阳系有八卦九宫之形,北极就有各类不同曲线光形。树木有年轮,果实多圆体,万物无不由曲线构成,圆即是曲。所谓“直”,是把圆切断分割,或将它拉成直线。故曰“曲成万物”。人体这个小天地,与宇宙大天体结构相同,气象的变化与太阳月亮密切相关。《阴符经》曰:“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是说观察天地的自然法则,把握自身的阴阳变化规律,修炼功夫即可信手得来。
    “曲则全”,也是讲做人的道理。为人处世,外圆内方,运用巧妙的曲线,往往随机一转,就能转忧为喜,转凶为吉,这是做人的方法艺术,也就是画家所讲的曲线美。俗话说:“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讲的就是“曲则全”之理。别人有错误,如果直来直去,往往对方接受不了,如果转个弯子,话从正面说,委婉柔和,旁敲侧击,既可达到目的,又能彼此不伤和气。这就是善于言词的“曲则全”。不过在“曲则全”中,还要坚持直的原则,老是转弯抹角,就会滑到不讲原则的“大滑头”里去。所以,曲直之间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外圆内方,执两用中,才是“曲则全”的正确途径。
    太上所云“曲则全”,就修行而言,是指在人身的隐微之间,在那个独知独觉之地,有一个浑沦完全、活泼灵通之机,由此存之养之,采取烹炼,即可至于丹成仙就。此处即古人所喻的冬至一线微阳,以至于生生不已。又如初三一弯新月,渐至十五月圆,无非都是“曲而全”之理。“曲”是隐的意思,隐微之处,其机甚微,其成则大。一曲之内,无非是理气之一元。全体之间,亦是太极之精粹,这就是“曲则全”。修真人得此“曲全”之理,回环抱伏,如鸡温卵,一心内守。久则一股清刚之气,挺然直上。
    “枉则直”,“枉”是纠正,将歪的东西纠正过来,就是枉。“枉则直”就是将偏离中心的事物,修正到事物的中心点上,使它围绕核心,而不至于偏离方向。我们的祖先早就知道宇宙间的万物,没有一件是直的,直是人为的、暂时的、勉强的,因此便有“矫枉过正”的成语。矫正太过了,又会变成弯曲。一件事物,太偏左了,将它拉到中间居中即可。如果矫正太过,又偏到右边,那就不是中道。中是心,中是一,唯心是道,偏左偏右都是“枉”,都是差错,都不符合道性。“中”道是一门极为广泛而高深的学问,涉及到哲学、物理、人伦、生理、修真等各个领域。宇宙万事万物无处不含中道,合中者存,失中者亡,这是宇宙的一条基本法则。夷险祸辱之来,逆来顺受,不辩不争,这就是“枉”之义。人皆不枉而求直,强以争直,结果反至于枉。所以圣人顺其枉而不逆,屈而忍之,顺而化之,故能固其全德。世间事物皆有时数,枉之日久,枉必自化,理之不直,不求而自得。故曰“枉则直”。枉而能直,故知“枉”之道亦甚大。
    “洼则盈”,“洼”者,地面洼下之处。“洼则盈”,是说水性下流,凡是最低洼的地方,流水聚积必多,最容易盈满。圣人以洼下自处,以谦退处下,不敢为天下先,就好比地之洼下一般,虽无心求盈满,但其洼下之德未尝不满。洼而能盈,用之于地上,用之于天下,无往而不妙。“洼”即谦下之德,甘处人不愿处的卑下之位。正因为有处下不争之德,故天下人亦不能与之争。由此可知处下不争的道理。
    【弊则新,少则得(多),多则惑。】
    所谓“弊则新”。“弊”者,指故旧的东西。温故能知新。世人多有喜新厌旧、弃旧图新的思想。求新求好,追逐外表虚华,不知新与旧的辩证关系。修道者修于内而不修于外,自处谦下,自受弊薄,不与人争新,而心境却常常自新。这就是孔子所说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如果能够一天新,就应保持天天新,新了还要更新)。”因为圣人深知道德贵乎隐,所以常养于弊,使旧可以化而为新;不养于弊,则新也可以变而为旧,乃至于损毁弊败。这是事物的互变法则。“弊则新”是老子从事物的反面,来表达正面的道理,即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甚至还有它的八面、十面,如果把握不好,往往会走向它的反面。这就如太上在58章所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少则得”,“少”就是“舍”,是就人的私心欲念与道德的对应关系而言。私心愈少,公心愈得,欲望愈少,道心愈得。圣人隐蔽而不显露,抱元守一,少私寡欲,不使七情妄动,专心养性,不致五性失和。抱一之道既得,一贯之理时行。自取其少,得而反多。这种有形与无形的转化之理,多即是少,少即是多,舍即是得,得即是舍。这是天道“佑谦”的法则,故曰“少则得(多)”。
    “多则惑”,真知大道的人才能明白,知识愈多,烦恼愈大。财富愈多,痛苦越深。所以佛经里把烦恼叫作“烦惑”,愈有烦恼,思想就越迷惑不清,认识大道之理就越难。欲修大道者,应先除尽情欲,断除烦惑。人心对名利的占有欲,从来都是多多益善,岂不知财多者必惑于所守,学多者必惑于所闻,名多者必惑于虚荣。人若不能去掉私心,不清心寡欲,便不能得一贯之理。不能守抱一之道,必然多见多闻,多学多惑。多惑之人,则心中不能清静,心理不得融贯,内外不能合一,抱着俗识浊见不放,难以求得宇宙大真理,何以能复返先天?辩证法告诉人们:凡事凡物,凡名凡利,追求多者,必失于一,失一就是失道。故曰“多则惑”。
    圣人舍其多而守其一,舍其繁而就其简,舍其奢而就其朴,所以其理不惑,其事不乱。故圣人观万物之理,即一物之理。观万人之事,即一人之事。能化万为一,又有何惑?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此句是总结上文六句,都是讲的抱一之道。老子说:自古以来,有道的圣人,必是“抱一为天下式”,巍然而不拔,固守道一的原则自处。何为“一”?“一”就是道。此句经文其一是说,人活在世上,做人处事要有一个准则。也就是人生观、世界观。世间人虽有名位之高低,职业之不同,贫富之差别,但人格都是平等的,都有一个共同的做人准则,也应当有一个人生的目标,活得有价值,才不枉来人世一趟。
    万物万类虽千差万别,但皆是禀受道之一气、天之一理所生。“一”是混元无极大道。在人身即为一点虚灵不昧之光,在物则为自然之本性。圣人守一,乃知万事,故成为天下人修身、治家、治国、平天下的法式。“法式”就是法则、规矩、模式、规律性。圣人明一之理,归一之道,惟以抱一为治天下的法式。故先辈云:“得其一而万事毕”。
    天下万物各具一理,同出一源。以一理推之,物物皆有理,事事无不通。譬如仁义礼智信这五德,仁主于爱,义主于利,礼主于敬,智主于知,信主于诚。此理在人心本无不足,因人们不能尽其自然,所以私意横生,曲者不能全,枉者不能直,洼者不能盈,弊者不能新。世间千万事实证明:多争而能多得者极少,多欲而不惑者亦少,此皆是因为不能得抱一之道也。圣人所抱者虽一,所应者却无穷。所以天下之人,不教而自一,天下之物,不齐而自一。这就是“抱一法式”之妙,也是万物“归一”之道。
    代代祖师,苦口化人,意欲使人人都能同归觉路,早出苦恼迷津。人若不知心,便不知“道”。所以修道者必须自炼心开始。“然炼于未发难知,炼于已发易为”。例如出现杂念、妄心、游心,皆是已发之心。欲使心寂然不动,必须守其心、定其心、收其心。守心之诀在“抱一”,守其未动之时。定心之诀,在定其心动时。收心之诀,在收其已动时。收之不易,先要察其机而随起随收,收之愈急,守之愈坚,定之愈固。这就是修心的妙诀,其要在于使心的动静合于道“一”。
    心由先天一炁之真阳所结成。故心属火,但非纯阳无阴,其阳中自有真阴。“心”字的形相上有三点覆下,下有偃月载上。可见阳非阴不长,阴非阳不生,真阴从真阳,故名为心。故心的特征就是:动一毫妄念,心内就损耗一分真炁;多一丝妄事入心,便添一种魔障。有道是:“一念动三千,有灵皆由田;寸土常寂静,随缘共转天。”
    “抱一”就是修心。修心之道,儒曰“正心”,佛云“明心”,道名“炼心”。心皆一心,法皆一法,修持虽各有小异,证果却无不同归,仙佛圣真之名,就是此“一心”圆满至善之别称。从心起修,则一真一切真,一证一切证矣!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
    这“四不”,是佛道儒三家通用的道理。只是佛家与儒家多从正面讲,道家老庄之学往往从反面说,比较起来,反说的意义往往来得更深刻,更具有启发性,让人反思自悟。正面说往往使人容易视为教条,产生抗拒意识。而太上的正话反说,却合乎“曲则全”的道理,使人容易接受。世人皆有自见、自是、自伐、自矜之通病,故心不纯静,不能得抱一之道。所以修道有几层功夫,一克己,二改过,三省察,四布慈。
    “不自见故明”。“见”,同观。所谓“自见”,就是自我的见识。人本来应该时时反省,为什么这里却要说“不自见故明”呢?这是说,要人不可固执自己主观的成见,执着了己见,便是佛家所说的“所知障”,反而成为自障。只要脑子有了主观框框,就很难接收客观的东西,因此说“不自见故明”。人的主观意识往往有“先入为主”的习惯,尤其是一个领导者、企业家,一旦事业有所成就,千万不可得意忘形,须有自知之明,多听别人的意见,才能更加明白事理。若能虚心听取大家意见,把群众的智慧,集中为自己的智慧,那自己的智慧就大了。
    人的自见,都是受自己后天因素的长期熏陶形成的。这种“自见”,往往都是管中窥豹,鼠目寸光,难以完全事理。而且这些“自见”多是只见于己,不见于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狭隘陋知短见,所知亦是半解不全。所以,凡有自以为是者,都是被俗心蒙蔽了真性智慧,爱表现自己,容易固执己见,所见既不全不远,所知也不明不彻,故而误人又害己。圣人因物而现物,因事而现事,能穷其事理的精微,上能察于天文,下能察于地理,中能参人事物。乃至古今之变,显隐之机,皆能洞然而见,这些都是圣人“不自见”的妙处,是谓之真见。故曰“不自见故明”。
    “不自是故彰”。“自是”与“自见”,其内涵有相通之处,但同中有异。“自是”是认为我的意见一定都对,绝对没错。譬如现代人常说的“某某的字典里没有难字”,乍听起来很有气魄,其实这种“自是”的人,最后终将失败。历史上项羽的“刚愎自用”,最后惨败的结局,就是“自是”的典型例证。所以只有不自以为是,才是事业成功的保障。
    “不自是故彰”,是说有谦虚美德的人,虚心处下,心地无云遮雾罩之蔽,不自以为是,所以能心常清明,其理不扬自彰。世间常人多以自见为是,自以为正确。但往往因为自己所认为的“是”,只是门缝之见,不合乎大道之理,仅能自欺己心,未必能信服于人,故其所认为的“是”理不彰,不会被人接受。圣人不以自是为是,而是因物性之是为是,因事理之是为是,因道德之是而是之,毫无半点主观痕迹,纯属天然之是。故合于道德,合于天理,其道理自会彰现于天下。
    【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不自伐故有功”,“伐”者砍也、毁也。“自伐”是自我表扬,自我夸耀功劳的代名辞。有了功劳爱表功,几乎是常人常态。尤其是年轻人,最容易犯这个毛病。做了点好事,取得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到处显露。人怕出名猪怕肥。自己夸自己,这不仅是自损先天谦德,也容易招惹别人非议,自找麻烦,自己讨伐自己,这就是“自伐”。真正有修养的人,把有功看作无功,把功归于天下,归于国家,自己只是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如此虚心处下,那才是“不自伐”的境界。
    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绝不自卖自夸,反而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社会的肯定,其名不自彰而彰。一般人都有好大喜功的心理病态,自夸其功,炫耀才能,以求荣华之心。凡自夸功者,必损心德。夸功的目的在于求名,其功终不会有,别人也不肯附誉。圣人不自夸而功自有,不炫耀而功自著。圣人不夸其功,将功归于大道,归于天下,所以天下人未有不归功于圣人者。故曰“不自伐故有功。”
    “不自矜故长”。“矜”音今。“自矜”就是傲慢,说好听点就是自尊心过强。自尊心与傲慢,几乎是同一心态,但用处却有不同,效果也不一样。要看用在什么地方,用不对了就是傲慢,用得恰当就是自尊。傲慢的人往往失去人心,事业很难成功,而且容易招惹祸患。世人皆知自扬其长,而护其所短。有所长便骄傲自满,夸夸其谈,唯恐人不知道。有了一星半点之长,便傲视于人,而不知人都有自己的长短。自矜之人,往往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所以自认为了不起。若能虚心处下,以人之所长,补我之所短,岂不美哉!圣人不循长短之迹,不起计较之心,从不炫己之长,而天下人莫不以其长而效仿之。圣人的聪明智慧,一般人所难及。圣人的耳目心思,常人难以达到。圣人不居功自夸,而其功却能长彰于天下。故曰“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以上所说的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这“四不”,是逐个分开作论述的。到此句,太上概括归纳说:要做到这“四不”,只有去除私心,才能做到“不争”。怎样做到无争呢?就是要把好处都让给别人,只知奉献,不求索取,就像仙佛圣真那样慈悲爱人,爱一切世人,爱一切众生,爱一切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不计较任何得失,什么都不争,因此才能“天下莫能与之争”。既然心中已空,别人还和你争什么?人之所以有烦恼、有祸患、有痛苦,都是因为想得到点什么,因为未得到,所以拚命去争才产生的,都是自找的麻烦。既然一切都不争,一切都舍了,还有谁与你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