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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看到施正霖坐在那儿时苏锦绣微怔了怔,这么快就醒了。
    两个人的视线却没有对上过,但凡撞到时总有个人先匆匆略过,苏锦绣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总觉得气氛很奇怪。
    这一抬头,他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连带着耳根子后头都红扑扑,着实异常。
    苏锦绣有些担心,朝他那儿倾过去,伸手要捂他的额头试试温度,才刚搭上施正霖就往后退了些,苏锦绣的手顿在那半空中,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再往前一挪,他没得可退的,苏锦绣顺利的将手捂在了他的脸上,呵,什么情况,更烫了!
    “你没事吧。”苏锦绣刚刚还想着,醒来总是好事,那些士兵有些连着昏迷好两日的都有,可现在一摸,比刚才她离开的时候还烫,难道那些药没有用处?不应该啊,那是军医研究了很久后才定下的方子,和他一样伤势的士兵,好得快的,敷药半日后就能恢复精神,像他这样烧的更厉害的她还真没见过。
    “你还晕不晕,有没有觉得四肢乏力,你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有没有好点,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去采点药过来给你换上,对了,现在你醒了,等会儿自己喝些药汁下去。”
    苏锦绣说了一连串的话,施正霖却有些坐不住,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不断冲击过来,他总想起她在水里的那一幕。
    “苏姑娘。”
    终于一声低沉,苏锦绣抬起头看他,施正霖轻咳了声,视线微侧了些,转移过话题:“你说密道里那只哧兽,是驱兽族驯养的?”
    “没错,它脖子的锁链上挂着的那些骨骼,来自别的野兽,也可能来自于人,如果它有杀过人,驯养他的人会人身上取下骨骼挂上去,这是驱兽族独有的驯兽方式,用此来代表这头野兽所获得的胜利。”苏锦绣说罢皱起了眉,“看来与定北王合作的不止是晏黎,他的野心可真不小。”驱兽族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定北王,可见两方的交易程度。
    “那图腾,就是用来驱动哧兽的。”
    “还有那个驱兽族的女子。”苏锦绣补了一句,又多看了施正霖一眼,见他垂眸思索,悬着的心放下了些,他能这么冷静的开始想这些事,身体应该是在好转才是。
    就是刚才他的脸,怎么会烫成那样,真是奇怪,难道是火堆太近了,也不应该啊。
    苏锦绣心里嘟囔着,神情却与他一样陷入了沉思,她有个一直以来都没能解答的疑问,驱兽族到底靠什么来驱动那些野兽来为他们所用,在战场上这些野兽和疯了没什么区别,见人就杀,但就是不会对那些驱兽族人下手,也不会对塔坨人下手。
    苏锦绣不认为这些野兽能够区分谁敌谁友,要不然今天在池塘下的石室内,它怎么会对那些应该是它盟友的人大开杀戒,不见分毫手软,那些人进进出出密道,和它肯定不是第一回 打交道,但它看他们的眼神和看她和施正霖的一样。
    如果能够将这个破解,就可以少很多士兵伤亡。
    脑海中闪过什么来不及抓住,苏锦绣听到了沙沙声,低下头去,施正霖拿着一根细枝,在地上画出了个图腾的雏形。
    “这里,哧兽的位置。”苏锦绣点了点他坐着的方向,施正霖在那里写了个兽字,苏锦绣又指了下图腾和兽字的旁边,“这里是柱子。”
    说罢,她蓦地抬起头,在他的眼中同时看到了答案:驱兽族人。
    她快速擦去柱子二字,写上人字,又很快补充:“是驱兽族的女子,石室内那两个女的,我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要把人押进来,就是那个小姑娘,这个,这个,还有原本绑在柱子上的驱兽族女子,三样缺一不可,当时那哧兽已经开始狂躁,那个小姑娘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施正霖简单给了两个字:“祭祀。”
    苏锦绣怔了怔,是了,她怎么没想到。
    “关北门外有不少的族还保留着古老的祭祀方式,除了活牲祭祀外,还有人祭。”施正霖指了指人的位置,“定北王在榕庄内举行宴会是为了掩人耳目,来时我们只知道他有异动,但不知是这个,今天是月圆之夜,古书记载,许多祭祀都会选在月圆之夜,我想是为了更完全的激发哧兽的凶性。”
    图腾,哧兽,驱兽族人的血,还要再有个驱兽族人来祭祀,那祭祀时说些什么呢?如何祭祀?是杀还是放血?如何顺利将整个祭祀过程完成,苏锦绣并不认为定北王可以做到这些:“据我所知,驱兽族人口稀少,他们对本族的人十分的保护,不可能任由外人带走他们两个族人,就是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塔坨族都不能。”
    镇守关北门时,她数次和塔坨人对战,战场上的驱兽族人都是一人带一兽,并未见到更多余的出现,而她数次隐到关外混入塔坨族中去时,没有在他们族中见到过一个驱兽族人,那些驱兽族人都是留在自己族中,极少出来。
    除了利益往来,他们似乎并没有别人所想的,更深层次的交流。
    “也许定北王许了重金。”
    苏锦绣摇摇头:“不可能,要是许重金就可以带走驱兽族人,那他们能驱兽这件事就不会再是什么秘密。”谁会希望总是被人捏着把柄,塔坨人要是能够知道如何驱兽,怎么还会需要驱兽族人上场。
    稍微安静了片刻,苏锦绣终于抓到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线索:“你有没有发现,那只哧兽并没有对那两个驱兽族人下手。”
    最起码她还在石室内的时候没见过她们受伤,如果说那个女子是因为看起来太羸弱,哧兽不感兴趣。那个小姑娘却精神的很,没道理它熟视无睹。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苏锦绣真的很想再见见她们。
    施正霖眼中的神情晦涩不明,宋老将军在关北门镇守那么多年,第一次遇上驱兽族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到现在为止他们所了解的其实还很少。
    但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没去过关北门就能够一眼认出石室内关着的是驱兽族的驯兽,还认出了那两个驱兽族人,甚至,她还知道驱兽族内的一些事。
    就好像在关北门与塔坨人和驱兽族人作战的是她一样。
    施正霖不由想到那个梦,在梦里变成皇上的太子殿下称呼苏姑娘为苏统领,在梦里她还是武官。
    但是这太不可思议,因为大魏朝并没有女子做武官的先例,倒是有宫中女官,但那都是负责内宫事务,与朝堂并没有什么关系。有宋老将军在,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去关北门。
    他还梦到皇上提到林牧。
    在逃的犯人,杀人凶手,是他杀了苏姑娘。
    施正霖浑身一震,想起了在定北王府时她反复与自己确认的话,问他是不是有个侍卫叫林牧。
    梦里宋司杰揪着‘他’的衣服说是‘他’害的,林牧杀了她,宋司杰却说是‘他’害的,施正霖何其聪明,一下就想通了其中。
    ‘他’对她的死那么悲痛难以接受,不会是他指使杀的人,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导致林牧杀了她,还有那个‘他’望着的人,模糊看不清样子的,究竟是谁。
    而她反复确认他身边是否有这么个人,难道是预见了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所杀?
    这实在是太荒诞了,梦怎么可能会和现实交叉在一起,更不可能变成现实,再者到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这个林牧到底是何人何身份。
    可她对自己的疏远,和第一面时就好像认识已久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施正霖有些紊乱,明明不该信的,却渐渐觉得,那个梦,真的是在预示着什么。
    第50章 050
    第二天下午, 申时左右,季璟琛和南药带人找到了他们。
    见到苏锦绣也在, 季璟琛他们倍感意外,但都没有多问,护送人出了湖畔, 分出一辆马车给苏锦绣,其余三个人挤在了同一辆上面,回上都城。
    回到上都城时天色已暗, 马车将人送到苏府门口, 苏锦绣刚下马车就遇到了等在苏家外面的陈怀瑾,和车夫道谢目送马车离开, 转身对陈怀瑾道:“你去老地方等我, 我回去换身衣服先。”
    苏锦绣身上穿着的还是榕庄的侍女服,在蓝湖边上过夜,又是湿哒哒的换上衣服,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陈怀瑾点点头, 转身进了巷子。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坐在了东市河畔的一间小茶坊内, 窗外的河道内有不少画坊游船, 时不时还有乐声传来。
    陈怀瑾连着喝了三杯茶水, 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给愁白了:“你出去之后,半个时辰还没,榕庄里就闹起来了, 先说是有刺客闯入,定北王所在的院子里有打斗声,再来水榭附近有个地方也有了动静,想出去看时,发现庄子里多了很多的护卫,守在每个客人的院子门口,说是有刺客,要把客人先送走。”
    那时陈怀瑾再想趁机溜走去找苏锦绣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护着温三公子跟着那些护卫朝门口走去,忽然,经过水榭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吼叫声。
    “都以为是听错了,就是遇见老虎也没有这样吼叫的,那些个客人,出来之前还沉醉在温柔乡里,现在忽然急匆匆要被送出府去,自然是不乐意,听到水榭那边这么大动静,都想去看看,结果你猜怎么着。”陈怀瑾摆出一脸的神秘,饿了一天的苏锦绣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抿嘴回答他。
    “那些护卫说那边有刺客,拦着没让你们过去。”
    “对!他们说两个刺客在水榭抓了陈王世子当人质,大家过去势必不安全。”当下的情形,陈怀瑾也担心这些人闹起来会伤着温三公子,“我原本是想,送温三公子出去后就找机会进庄子找你,但听那些护卫说抓陈王世子的刺客是一男一女,我想其中一个应该是你。”
    那时由不得他们去做第二个判断,都是惜命之人,原本还气着说定北王这待客之道过分了,大半夜把人赶出去,自己也不亲自过来交代,可一听水榭那儿陈王世子被刺客所抓,生死未卜,这些人便怂了,你拥我,我拥你,朝着大门口赶去。
    出了榕庄后陈怀瑾把温三公子送上马车,那些护卫还亲眼盯着他上马车,在门口目送这些人驱车离开。
    “我只能在中途下马车,再赶回榕庄,这些人也是怪了,说要抓刺客,应该是在庄子里抓人,却都守在了各个入口,好像是为了提防有人进去。””害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偷偷潜进榕庄。
    等他再进庄子时,庄子里比离开时安静了许多,刺客也没了踪影,倒是有许多人守在水榭附近:“奇的是,水榭附近的一些亭台柱子都被撞破了,其中一段过道还断裂开了,水里飘满了奇怪的黑色浮渍,味儿也怪的很,臭的很,还有血腥气。”
    陈怀瑾当时是想潜到水榭下去看看,但水榭四周的人太多了,根本无法近身,要再多呆些时候,等天亮了他就更难脱身,庄子里又没发现苏锦绣的身影,被抓的刺客中也没有她,权衡利弊之下,陈怀瑾离开了榕庄,决定回上都城等消息。
    苏锦绣塞下第四块糕点,喝了杯茶水,终于有了点饱腹感,轻轻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粉末,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你们这些人谁都没有看到过水榭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怀瑾点点头。
    “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苏锦绣并不惊讶定北王的做法,他在刺客围攻下脱不开身,那边的哧兽不受控制冲出来,杀人事小,被这么多客人看到才事大,要想将事情控制住,首先就要把这些请来的客人送走,这才要严密监控,还派人守住入口,不许人再进庄子。
    一天一夜,她和施正霖都没有被定北王的人找到,可见榕庄内的事足矣让他焦头烂额,她敢笃定,这时候再去榕庄,肯定找不到那只哧兽了,别说是哧兽,池塘下那暗道估摸着也已经销毁。
    而到时候施正霖那帮人要论罪,定北王肯定会先发制人,明着来,他们讨不了好。
    说完了自己的,陈怀瑾轻轻敲了下桌子:“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水榭附近的一个池塘那里,发现了个密道。”苏锦绣言简意赅说了下在石室内的事,半响,陈怀瑾微张着嘴,难掩惊讶,回神之后问了一句。
    “你说你是和施家大少爷一起逃出去的,他一个书生,那你岂不是又救了他一回。”
    苏锦绣一默,握着杯子心情有些复杂:“确切的说,是他救的我。”
    “怎么可能!”陈怀瑾不信,倒不是他看不起人,在他眼里,崧泽书院内那些个书生实在是脆的很,逃命的时候都跑不快,更别提救人了。
    “哧兽扑过来的时候,他替我挡了一下。”如果当时受伤的是她,他们两个人中他会不会被获救苏锦绣不知道,但自己肯定是离不开榕庄的。
    “那他倒是有点血性。”陈怀瑾咧嘴一笑,爽气的很,“你都救了他两回,他替你挡一下也应该,不错,是个男人!”
    苏锦绣撇了他一眼,陈怀瑾这才收起笑意正色:“虽然你们没有遇到定北王,但那些护卫见过你,这阵子你留在家中不要出门,以免被人注意到。”
    “嗯,过几日我入宫一趟。”她从皇上那儿求来的赏赐还没用,这回入宫去天禄阁,要找什么她心中有数了。
    ……
    这厢,与苏锦绣兵分两路的马车已经到了施府,季璟琛还要回宫禀报,南药送施正霖进去。
    扶着施正霖躺下,屋内侍奉的丫鬟急忙去主院禀报,南药将水递到他面前:“璟琛很快会带人过来,你先吃点东西。”
    施正霖的烧已经退了,人也不再那么昏沉,和身子还是没什么力气,毒没有解全,后背的伤依旧很疼。
    接过杯子后抿了几口,施正霖靠在那儿停顿了会儿,缓缓道:“后来有没有派人过去。”
    “派了,但难再进榕庄。”
    施正霖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不能宣扬。”
    南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昨夜太子派去的那些人,虽缠住了定北王,却也没讨着好,就算是他们知道了池塘下有密室,定北王豢养猛兽。如果定北王已经销毁这一切,拿到皇上面前去依旧站不住脚,甚至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不过这一趟也算是收货颇丰,你没有被他们认出来,也不怕他怀疑。”只要太子这边不动,定北王即便是心中有猜测,也不能证明那些刺客就是太子所派,“要按你所说,那石室必定耗费了他很多心血,如今为了不留下把柄,他要将这些都毁了,也是功亏一篑。”
    “殿下不是一直怀疑上都城中早已混入了那些外族人,派人盯着定北王府,等这件事过去,他肯定会与这些人联系。”施正霖犹记得苏锦绣的分析,这一连串的事如果第一个要解决的是镇守关北门的宋众庭,定北王肯定还会有所动作。
    “这些事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了,你这阵子在家好好养伤。”南药语气一顿,提到了苏锦绣,“刚刚在马车上我就想问,那个苏姑娘为何会在那里,是她救的你?”
    施正霖并没有犹豫:“我被哧兽所伤,她带我离开榕庄。”
    南药深看了他一眼,为何略过前面一个问题,这样的回答并不像他会说的,于是他不经意提了句:“之前去邺池那回遇袭,救你的人一直没有线索,我听说,那苏姑娘也伤了手,只不过她伤的是左手。”
    施正霖不为所动,南药继而道:“我去了一趟那村子,找到了那户你借住的人家。”
    屋子内安静了片刻,外面的丫鬟端了粥进来,等她退出去后,南药将碗朝他方向慢慢推着,语气似问却是肯定:“子凛,是苏家大小姐救的你,对不对。”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有些习惯南药还是了解的,别人不清楚不要紧,对于子凛而言,那天能在周家说那番话,他势必是清楚谁救的他才会如此,而他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对太子和他们都说不知道,当时南药还想不到缘由。
    但他现在知道了,子凛这是在护着人家。
    从郊外回来的路上,尽管施正霖只提了一句,南药还是感觉到了他对那位苏姓姑娘的在意,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长久的沉默后,施正霖给了这样的回答:“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南药笑了,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也不言语,只是脸上的神情说明了一切,这人呐,总是不经意的上了心,等缓过神来,怕是早就惦念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