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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岑季白摇头,仍不撒手,又喊声“三哥”。片刻后,道:“你怎么不应我?”
    林津莫可奈何,一个醉鬼犯傻,难道他还要跟着犯傻不成?
    想着这些天的事情,林津也有些恼了,便道:“三哥,三哥,你怎么不喊喊别人,你不是有阿银,不是有小夫人?”
    岑季白听得糊涂,什么银子什么夫人的,他听不懂,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反驳道:“我只有三哥。”
    林津好笑道:“哪个要做你三哥,”无亲无故的……
    倒也不是,故交还是有的。只是,林津并不想岑季白只拿他当个故交的哥哥。
    岑季白醉得迷糊,一听林津不做他三哥,真是急坏了,又连喊了几声三哥,林津总不肯应他。
    他急得眼睛发红,印象中他的三哥好像还有面金晃晃的面具的,如今这人可没有,再说,他的三哥……
    岑季白忽然想起生命中最深刻的一点记忆,松开林津的手,低声道:“你不是我三哥。”他伸手捂着脸,自语道:“三哥没了,没了……”
    林津快要被这醉鬼给气坏了,他一个大活人在这里好好坐着,岑季白却说他没了,真是气死人。“我好好在这里,哪里没了?你就盼着我没了?”
    岑季白闻言松开手,勉力睁着眼睛看了林津一会儿,又伸手去林津脸上摸一摸,拍拍林津胳膊,又这里捏一捏,那里拍一拍的,好像是认真验个真伪。
    林津忍无可忍,干脆按住岑季白那两只作怪的手,直直与他对视:“看清楚没有?”语声低沉,是真的生气了。
    岑季白有些糊涂,眼前这人好像是真的,是他的三哥。
    有面具的三哥同没有面具的三哥叠加在一起,让他脑子里又格外混乱起来。岑季白抓了抓头,扯下发冠来,散着头发又甩了甩脑袋,再看着林津,又唤道:“三哥?”
    林津轻“嗯”了一声应他。岑季白听到他的声音,总算确信了这是他的三哥,便伸手搂住林津,心满意足地笑了。
    林津无奈地回抱着他,岑季白这般紧紧地搂着他,让他很想问一句话。如今岑季白醉得糊涂,明早该是也不记得。他便忍不住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三哥,喜欢?”
    又想着岑季白是个傻的,大约听不懂他的意思,便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我的,但我说的是那种喜欢……那种……”林津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意,纠结了一会儿,又有些气恼,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半晌没听到岑季白答话,林津将岑季白的脸扳过来,才发现人早已是睡着了。
    林津有些沮丧,将岑季白放在床上,在他脸上捏了捏,又捏了捏,这才满意了。
    第49章 别院
    岑季白是时常梦到林津的,有时候是噩梦,有时候是好梦。
    前世之事慢慢改变,梦里的林津便常是与他打马游山,议事理政。因为梦境过于美好,他在梦里就不是那么规矩,前世没想过要做而或是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在梦里都做过了。
    他同林津唯一的一次,是他中了药,那种不断索取,身体被温暖包裹的滋味……梦里虽美好,醒来后却是有些罪恶的。愈是心里肖想得厉害,愈是不知如何面对现世的林津,愈是不敢面对他。
    所以他同林津断了书信,一心在陵阳做个勤政的太子。
    没了现世的林津慰藉,自然又是噩梦多些,边境总是危险的,何况林津又跑到北狄人的地界去筑城。前世的痛苦记忆,现世的担忧,再加上偶尔被什么触动了,会想到林津也有同人家成亲的那一天。他想要睡得安好,便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而现在这个梦里的林津,触感是如此的真实,温暖,岑季白安下心来,想要靠近林津脸上亲一亲,然而醉意同困倦一起上头,他也就顺其自然睡了过去。
    林津实在不知道岑季白心里那些念头,他只知道岑季白依恋他,如同几年前一般。这份知道让他便有了信心,那种想要控制想要独占的念头便愈强烈起来。
    在这场关于守护的战争里,只有军功是护不住他想要的东西的。边境倒是安宁了,可惜后院失火,他的小初并不要他,同旁人定亲了。
    他跨过了同伴知己的那条界线,岑季白却只是拿他当成一个关照他的哥哥,真是件叫人备感气恼的事。这也难怪,是他错过了三年。
    林津是知错能改的,错过了三年,以后的日子他都不能错过。
    同那些女人比起来,他固然有很多不及之处,但他同小初在一起,那些不及他可以弥补。况且,林津相信他还是有很多优势的,至少他的小初看重他,甚至将他看得比生死更重要一些。即便岑季白不来找他,过些日子他也会去找岑季白的,他要陪着他。
    等到晚间,晚饭的时辰也过了,岑季白睁开眼睛,这回是真醒了过来。一豆灯火,一间小室,炭火并不旺,室内微觉冷气。而林津站在窗边,隔着窗纸也不知能看到些什么。岑季白轻唤了声:“三哥?”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欣喜同疑惑。
    “醒了?”林津见他醒来,又燃了两盏香油灯,屋子里淡淡的桂香便馥郁几分。又向着门外喊了声:“小刀,拿些饭菜来。”
    “这是哪里?我们……”岑季白酒醉醒来,想起白天的事情,他是遇到了林渡,一起喝酒,林渡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又说到林津,然后便不记得了……“我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林津先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你家?”岑季白记得林府中林津的房间,绝不是如此的……简陋。
    “我同小刀住这里,”林津道,“是处别院。”
    “你怎么?你家里……”
    林津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同大哥起了争执,回陵阳了。大哥来信叫我去北境,但我不想去,若是留在家里,父亲、母亲还有二哥定然是每天要催我走的,我便瞒着家里在这处租住。只是这两天又教二哥看到。”
    “那也不能住在这里,这里太……”岑季白不觉紧了紧棉被,屋中那盆炭火显得格外孤单。“这里不好。”
    林津轻笑了出来,道:“这里比军中也不差什么,”见小刀同阿银进来摆饭,便又道:“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吧,你今日定然饿坏了。”
    岑季白的确是饿了一整天,空腹喝了许多烈酒,胃里一直难受得很,见案上备的也是白粥,知道林津体谅他,便端起来喝了一口。然而……这白粥里竟有一股焦糊的苦味。
    他拿勺子搅了搅,竟从底下翻出些黑色的糊饭。又看着案上小菜,模样堪称粗犷,知道这些大概是出自小刀之手了。如果是膳夫做的,那也一定得是不收工钱的膳夫。
    林津怎么能吃这样的东西呢,再细一瞧,他就更心疼了。方才过于吃惊,灯光也不是很清楚,这时候细看,才发现林津比起北境时清减了许多,面色也苍白得很。
    而林津也裹得过于厚实些,似乎是有些畏寒。他去火盆里拨了拨炭,疑道:“三哥,你是不是病了?”又让小刀加些炭来。
    小刀为难地看着林津,因着先前是林津特特减了屋中炭火的。
    林津拢着披风,摇了摇头。“陵阳倒不算太冷。”
    岑季白忽然回过味来,忙叫着阿银去外头买些饭菜,再买些炭火来。林津身上如果能有多过十两银子,那才是怪事。这怪事恐怕也只发生过一回,林津攒了好几月俸禄,送了一只足有一斤重的大头金鱼回陵阳,如今还搁在东宫寝殿中。岑季白知道,对面这个,是个撒银子不论轻重的主儿。别说只是个小将军,即便他贪墨了抢了盗了,也能一扬手全散出去。一面是底下将士,一面又是凡见着个什么有趣的好看的小玩意都爱给他送来……说来也是好笑,如今光是林津送来的核雕他就收着十个。
    “你这气性也是大了……”岑季白无奈道:“什么事情让你非要跟家里头过不去?”
    林津便说了个因果出来,将他大哥好好数落一顿。
    平日里军务上有些意见不合倒没什么,军中总是听主将的,他都认了。可是大哥好饮酒,时常是烂醉如泥,差些误了几次军情。
    因着林津在北境,他醉酒便肆无忌惮,总归他误了事还有林津顾着。他不只醉酒误事,喝醉了还要耍酒疯子,脾气又暴躁,举着剑在军中乱走,见人就要砍,闹得乱烘烘的。
    林津实在受不住他,就跑回来了,要他禁了酒才肯回北境。
    林家二老自然不放心一个醉酒的林源独自留在北境,虽近了年关,还是劝林津回去。林夫人心疼林津,但一想到独自在北境的林源凄苦过节,还是觉得林源更辛苦些,他们兄弟两个在一处才好有个照应。林戍则恼怒于林津擅离职守,林源固然有错,但林津不该这样私自回来,万一北境有变……
    林津索性在陵阳赁了院子独住,也不告诉二老他还留在陵阳。只是小刀置办东西时,街头上遇到林渡了。
    “那你二哥知道了,你家里……”岑季白虽然不太相信林家兄弟几个真有什么矛盾闹到这般田地,但林津那气性,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比。他大哥自幼随父从军,脾气该是只大不小了。
    林津道:“父亲母亲已经知道了。”
    他说的话算是半真半假,他跟大哥确实有争执,但不是因为饮酒。但也算半真,因是林津同父亲母亲的确是这样解释自己忽然回到陵阳的缘由。
    林源并不是酗酒无度的人,对他而言,饮酒御寒的功用已经远大于饮酒本身的乐趣,更何况又是军中,常有紧急的事情要他处理。
    只是林津这话诌得巧妙,林源年少离家,又是这般大的人了,林家二老真不知道他在北境的细节。他难得回次家,回家后自然是一家子高兴,摆了小宴开怀痛饮,大大小小醉成一处,林源又醉得格外厉害些。而他醉了的确不消停,真有举着剑试弟弟们身手的时候……
    于是林津这话在林父林母那里便显得很有几分可信。
    岑季白想到不久前林源还请他喝酒,今日里又被林渡给灌了一回,再想到前世的林浔。对于林家人好饮酒的事,更是不再怀疑。
    远在北境的林源默默认下了林津诽谤,写给林家二老的信里也满是歉疚,痛定思痛,表示一定悔改。因为除此之外,他找不到理由解释林津的忽然归家。
    他怎么能告诉自己的父亲母亲,您二老辛辛苦苦养的儿子一门心思要嫁人,还是给人做侧室呢。他怕父亲母亲气坏了。
    林源知道,林渡也知道,但他们都瞒着父亲母亲,没敢说出实情来。
    “那他们知道以后……”岑季白迟疑道:“他们毕竟年纪大些,你父亲又征战多年,看着强硬,其实身上暗伤应该留了不少,你也不要……”
    前世他是随着林戍征战西北的,林家几个孩子相继出事,林家二老日渐消沉些,林戍也在那一次战死疆场,临死前,他将西北军交给了岑季白。
    岑季白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军权,但军中这些老将,都还是林家的。他那时已经有些防备周家,也不可能安插什么周家人在里头,于是索性又交还于林浔,白赚一个好名声。
    林津白了他一眼,好笑道:“我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吗?”他大哥二哥不想父亲母亲生气,他也是不想的。所以他也没有告诉父亲母亲实情,这些事情水磨功夫,他来慢慢磨。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岑季白是个什么意思。
    “有沈叔在,我父亲母亲身体好着呢。他们也消了气了,说让我回家去,大哥应了父亲,一定会禁酒的。只是……”林津皱着眉,有些厌烦道:“母亲说,趁着我在陵阳,要给我寻亲;安夏那里,也拜托堂姐找人家了。”
    岑季白听了这话,心中立刻如刀割了一般。
    林津的确是不小了,林源少年时定过亲,只是那姑娘得了急症死了,他又常在北境,这么多年耽搁下来。林夫人顾不到北境那般远,身跟前的总要多顾上些。她没个女儿,还不能早些有个孙女儿?
    原本这事落在林渡身上,但林津回了家,比起林渡来,他的事情更叫林夫人发愁些,因为陵阳城好人家好模样的姑娘大多有些挑剔林津面貌,林夫人便想着慢慢地细细地给他寻。
    岑季白强抑着心中涩然,道:“你总是要定亲的。”
    林津横了他一眼,道:“哪是那么容易定的,你道我同你似的,什么圆的扁的都往家里迎?”想到这里他就来气。
    岑季白一口气噎回了肺里,硬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第50章 争风
    林津知道岑季白处境为难,但那些莺莺燕燕的,也不知岑季白心里是不是真有些喜欢。
    如果岑季白真是喜欢她们,林津心里抽疼了一下,想着,岑季白最好是不要喜欢她们。否则,他一个一个杀了那些人。
    他慢慢说道:“我要找个喜欢的人,不是随随便便议回来的。况且人家嫌我脸上有伤,议起来我烦。”
    岑季白仍是说不出话来,林津很好,怎样都好,谁都不许嫌弃他。过了半晌,他闷声道:“她们眼瞎。”
    林津往手上呵了口热气,笑道:“也只你这般说了。”
    阿银的饭菜没买回来,小刀倒真送了药来,是刚煎好的。
    “你真是病了?”他还当只是林津住在这里饮食少些的缘故,刚醒了酒,头还疼着,现下看着林津喝药,岑季白就更是头疼得厉害,“你都病了,怎么还住在这里?你到底怎么想的,不回家又做什么?”
    林津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只是风寒罢了,我暂时也会去禁军里当值,以后出入林府太麻烦。你没听江平说?”
    “说什么?”岑季白已经懵了,他从未听江平说过林津要入禁军的事。
    “他要调任,我接替他做太子卫率。”林津笑了笑,道:“你高兴吗?”
    “太子卫率……”岑季白有些难以置信,太子卫率便是他的卫率,没有他允可,怎么可能说调就调,而江平要调任,竟然还瞒着他?
    林津不太满意他的反应,道:“怎么,你不要我?”
    “当然不是,我……”当然是要的,林津做卫率,便是常在他身边了,岑季白高兴还来不及。但是,他怎么敢将林津放在身边呢……林津总是要回北境的。
    “既如此,我便去宫里当值了。”林津将此事敲定。
    岑季白糊里糊涂就换了卫率,一面想着江平怎么敢,一面又有些欣喜于林津会入宫。这样想着,林津反而叫小刀加了炭来,道:“不用省了,卫率的俸禄应该不少。”
    岑季白讶然看着他,林津拢了拢棉服,道:“我身上真没多少银两,怕是坐吃山空了。”又向着小刀,道:“你去食肆里催一催阿银,那家牡丹燕菜实在等不了,就换些别的,小初饿了一天了。”
    岑季白真是又心疼又好笑,他只是随口喊着阿银去买些饭菜来,可真没提什么燕菜。倒显得林津才是阿银主子了……想了想,又道:“太子卫率在东宫有居所,惯常也是很少离宫的,你要是愿意,倒可这将这屋子退了。”
    “也好,我明日便退。”林津从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