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她就是存心膈应宜生。
不是不来打招呼么?不是把我拒在门外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来了,没准备你的饭啊。
成熟世故的渠大奶奶第一次做这种幼稚小心眼的事儿,心里却觉得爽快极了。
***
然而很快,梁氏便爽快不起来了。
不仅不爽快,反而还快吓死了。
“夫、夫人!”渠莹身边的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跑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姑娘脸上长了好多疙瘩!好吓人!”梁氏手一抖,手里的茶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梁氏很快就见到了渠莹。
渠莹背身坐在床榻上,撒下了帘子,一动不动。一群丫鬟站在外边不敢吭声。梁氏心一凉,快步走上去,掀开帘子,掰着渠莹的肩膀让她转过了头,“莹儿怎么了?让娘看——”
“啊——!”
梁氏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渠府上空。
夜幕渐临,京城几家出名的医馆正要关门,却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京中几乎所有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了渠府,随着夜色深重,一个个大夫又摇着头陆续走出来。
有人好奇地询问,大夫们皆是摆摆手不说。
每一个大夫临走前,渠府都会送上些银子,并请求大夫们不要讲渠莹的病情说出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十六岁的花龄少女脸上却长满了吓人的疙瘩,换谁家愿意抖落出去啊?所以大夫们都很配合地保守秘密。
但是,大夫们不说,这事儿却也瞒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一个大夫能看好渠莹的脸。
“请太医,快去请太医!一定要把莹儿的脸治好!”梁氏跺跺脚,咬牙喊道。
刚开始渠易崧和渠明夷就想请太医了,但梁氏却不肯,因为她知道,一请太医,渠莹脸上长满疙瘩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就算以后治好了,万一睿王府怕复发,或者怕渠莹身体有什么问题,因而要退婚,那又怎么办?
所以她拦住了公公和丈夫,派下人到各个医馆请大夫。
但现在,不请太医不行了。所有的大夫看到渠莹的脸后都摇摇头叹气,束手无策。
梁氏将这些京城名医们通通骂做了庸医,然后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太医身上。
因此,太医也很快被请来了。
这位太医姓王,是跟渠府比较相熟的一位,因此梁氏第一反应便是请他来。一方面是自然是想凭他的精湛医术治好渠莹,另一方面,却是希望凭借两家的关系让他能保密,最好他能今天就治好了渠莹,然后出去不泄露一个字,这样渠莹脸上曾经长满吓人疙瘩的事儿就跟没发生一样,杜绝任何不好的影响。
可是,梁氏还是失望了。
“这个……惭愧,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症状,看上去像是少年人火气郁积滋生痤疮,但仔细看来却又完全不同,谨慎起见,老夫也不敢给夫人保证什么,只是可以开些温和无害的清火方子,今日先喝药试试,待明日再看效果。”王太医皱着眉头说道。
梁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温和清火的药,莹儿已经喝过了呀……”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大夫的说辞与之前的大夫们几乎一模一样,温和清火的方子自然也早开了,药也早熬了喝下去了,但如今几个时辰过去了,渠莹的脸却还是那样,根本没半点变化。
王太医叹息,要了之前大夫开过的方子,看过之后点头——这方子跟他要开的是一样的。其实也是因为渠家请的都是名医,名医们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敢乱开方,再说渠家可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万一乱开方子把人姑娘的脸治地更烂,他们承受不起后果。
王太医也是基于如此原因才实话实说。
王太医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劝梁氏再等等,说不定现在药效还没到,最好等到明早看情形再做决定。
梁氏无法,也只能听了。几乎一夜没阖眼地熬过一夜,凌晨时,梁氏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梁氏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已经是平常用早饭的时间。
梁氏草草梳洗过后便急急忙忙跑到渠莹的院子。
然而结果却注定让她失望。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梁氏抱着渠莹痛哭,旋即又擦干眼泪吩咐,“去,再去请其他太医!实在不行请院使大人,请所有太医!”
仆人们听了吩咐忙拿着帖子出去了。
然而去请太医的仆人们正要出门,就撞上了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
睿王府来提亲了……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仅有穿红着绿的媒人,有衣着整齐簇新、抬着一箱箱聘礼的下人,有骑马开道的王府卫士,还有……睿王妃。
☆、88.1.18
睿王妃亲自登门,自然是想表示对着门婚事的重视,若是平时梁氏定会喜气洋洋,觉得倍有脸面,可如今,她却宁愿睿王府只随便遣个媒婆来。
但事实却是,睿王府将场面搞得很是宏大,梁氏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于是,当睿王妃提出见一见未来儿媳时,梁氏白了脸,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噗通一声坐倒在地,“王妃……这门婚事,还是算了罢!”
她一声近乎撕心裂肺的嘶喊,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既是为不得不退亲而不甘,更是为女儿的悲惨命运而心痛。
她可怜的莹儿,眼看就要嫁入王府,成为皇家之人,运气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成皇子妃,甚至——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就因为那突如其来可恶的怪症!
梁氏是真的又悲又痛,因此即便睿王妃还在眼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她是完全真情流露了,这一点睿王妃也能看得出来。
睿王妃显然被吓了一跳:“这说的什么话?好好地怎么能退亲?”
梁氏的悲切不像演戏,但她心里还是怀疑,毕竟之前渠家一直不愿结这门亲事,还是她忽悠了梁氏先斩后奏,越过渠易崧那老顽固,才使得渠家不得不答应了。但谁知道渠家会不会反悔?若渠易崧强硬逼迫梁氏退亲,梁氏身为儿媳,恐怕也不得不听吧?
睿王妃眯起了眼,想着是不是渠易崧那老狐狸搞的鬼:“夫人快起来说话,这婚事是咱们早就定下的,怎么能轻易反悔呢?我们睿王府可没有这样的做派。是不是……什么人逼迫了您?”她一边说,一边瞅着正院渠家之主居住的地方,暗示着梁氏。
不料,梁氏见了,却只哭着摇摇头,嘴巴张了又张,最后才哽咽着道出:“……承蒙王妃抬爱,只是……我们莹儿福薄……昨日突发怪症……脸、脸上……呜!”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双手捂脸,悲悲切切地呜咽着。
睿王妃被她说得糊涂,但也明白是渠莹出了事儿,她也坐不住了:“带本王妃去看看渠姑娘!”
渠莹的房间还弥漫着药味,门帘帷幕都放了下来,遮地严严地。渠莹没有起身,就合衣躺在床上,用一张素帕蒙了脸。
睿王妃进屋时,丫头们正低声劝着渠莹,让她好歹吃些饭,但渠莹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一路上,睿王妃也总算听到了前因后果,知道渠莹脸上长了疙瘩,但她心里觉得渠家人小题大做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长几个疙瘩也是正常,反正睿王府看中渠莹又不是为了貌,再说就渠莹原来那相貌……睿王妃心里嗤笑,本就无盐女一个,脸上长不长疙瘩有区别么?
真是丑人多作怪。
所以,一进了渠莹屋子,看渠莹遮遮掩掩躲着人,听到下人禀报自己来了也不动弹的死样子,她心里的不屑就更重了。
一边心里不屑,一边脸上扬笑,她径直走向床边,掀开帘子,一手拍着渠莹的肩膀,一边亲昵地笑道:“唉,小姑娘就是脸皮薄,多大的事儿啊,谁年轻时脸上没长点儿东西,几个疙瘩而已,有什么大不——”
渠莹忽然抬手,一把扯掉了脸上的素帕。
素帕下,是一张面目全非,甚至堪称恐怖的脸。除了五官,脸部的所有皮肤都被密密麻麻米粒大的红疙瘩挤满,一眼看上去甚至不能称之为人脸,而是什么畸形怪物。
猛然看到这样一张恐怖的脸,睿王妃却反常地没有任何反应。她没有动弹,也没有尖叫。
跟在后面的梁氏听见睿王妃突然不说话了,忐忑地上前,小声唤道:“……王妃?”
“噗通!”
先前梁氏在睿王妃面前噗通倒地,这次,反过来了……
睿王妃结结实实,“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两眼瞪地大大的,嘴巴微张,原本美貌的脸这样看着竟有点儿像蛤蟆……
“王妃!”睿王妃的婢女们顿时尖叫上前。
屋子里顿时乱了。
***
睿王妃当然没被吓死,半柱香过后,她就醒了过来,但醒过来之后,却是再也没说什么,而是像是后面有什么猛兽追赶似的,脸色煞白,急急忙忙地就要离开。
梁氏心里忐忑,生怕睿王妃这一走彻底得罪了她,因此在一边挽留,睿王妃却是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一刻钟,场面话都懒得说,逃也似地逃离了渠府。
留下一个梁氏面如死灰。
而回了睿王府的睿王妃,却是第一时间在侍妾院子里找到了睿王。
刚刚受了惊吓的睿王妃一看自个儿丈夫搂着个妖妖娇娇的小妖精,心里的火顿时窜了上来,黑着脸让身边的嬷嬷将那小妖精拖到一边,啪啪两个大耳瓜子扇地美人儿脸立即肿了起来。
睿王一见,顿时暴怒。
“你这毒妇!发疯了不成!”
睿王妃黑着的脸立刻变得楚楚可怜,美目顾盼,未语泪先流:“王爷,妾身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庶务,又为咱们儿子的婚事奔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连个侍妾都处置不了么?”她狠狠地剜了那已被打肿脸的侍妾一眼。
年轻的侍妾浑身抖了抖。
睿王被她说得没脾气,再说一个侍妾,也犯不着他大动肝火,只是睿王妃上来就让人动手,浑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这才是让他生气的,现在见她服软,火气儿便去了大半。最重要的是,如今父皇对她娘家的那位还宠着呢,他也不好得罪她太过。
不过,他还是绷着脸,对睿王妃没什么好脸色。
睿王妃自然知道自己丈夫生气什么,但现在她也顾不上安抚他了。
想到之前看到的景象,这次不用装,她的眼泪便刷刷的掉下来了:“王爷,您不知道臣妾方才在渠府看到什么……”
“渠家的女儿,不能娶啊!幸好臣妾发现了,不然就是把咱们澈儿往火坑里推啊!”睿王妃激动地哭喊。
睿王惊讶地挑起眉。
***
很快,不仅睿王,文郡王甚至云霓都知道了渠莹如今的症状。被吓得不轻的睿王妃一边哭一边描述渠莹的脸有多吓人,听地文郡王也白了脸。
他本就不稀罕这门婚事,若不是父母亲和幕僚劝说,就凭渠家姑娘那脸,他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可原本渠莹虽长得普通,但好歹还是正常人,青春无丑女,看着渠莹这样的名门淑女被自己逗地芳心乱颤的模样,文郡王还是能觉出点儿趣味的。
但是,如今渠莹成了个怪物!
这下可不是有没有趣味的事儿了,而是惊不惊吓的事儿!
所以,一听睿王妃说完,文郡王立刻道:“退婚,立刻退婚!孩儿可不想娶回个怪物夜叉来!”
云霓没说话。
睿王摸了摸下巴,却还有些不想放弃。
渠府真的是目前最好的联姻对象,其余的也不是没适合的,但既然有最好的,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呢?
再说——“我看,渠家姑娘这病症说不定有什么蹊跷呢,刚刚订婚便脸上生疾,这未免太过凑巧……”
“难不成渠家还敢耍花招戏弄睿王府?”文郡王浓眉一皱,浑身戾气地道。
睿王摇摇头:“说不准,不过,我总觉得蹊跷。”
“再说,有病了可以治。”睿王眯眼,“来人,拿我的帖子,把胡庸正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