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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楚歌顿了一下, 问道:“是什么样的好处呢?”
    庾建武耸了耸肩膀:“让我猜猜, 你的任务目标死在你眼前,你很不能接受是不是?”
    楚歌一下子惊住了。
    庾建武观察着他神色, 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分感慨的说:“还是你们新人情感充沛啊, 遇见个目标任务死了,也能感动成这样……像局里那些老人, 哪个不是身经百战,遇见的多了,司空见惯了, 也就麻木了。”
    楚歌勉强的笑了,问道:“……会麻木吗?”
    庾建武说:“当然会啊,自我保护机制而已, 这样也能够让自己不受到太大冲击,不过对你们新人来说太难了一点……小楚,你听我说,你不如就把这个世界的记忆剥离了,等情绪变淡了之后再取回来,这样对你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楚歌心里有一点迷惑,庾建武语重心长的劝他把记忆剥离了,主任则是告诉他,选择权在他的手里,去或不去都行……所以他应当听谁的?
    这一次的任务结束后,他的评价令人匪夷所思的达到了完美,楚歌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获得这样的评价,在赵从一死后,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他成为姬楚,去往那个山河破碎的世界,是为了改变赵从一的命运。
    然而赵从一的命运,何曾又改变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楚歌许多天,他几乎整日整日的泡在图书馆里,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然而依旧没有得到结果。他又想起来第一个世界里的方烛,也是死的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完全灰飞烟灭。
    两个场景交叠在一起,化作光点的方烛与满身鲜血的赵从一,渐渐重合起来。
    楚歌头痛欲裂,捏着手里的书籍,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他休息了片刻,把资料借阅回了宿舍,直接扔到了书桌上,却一点都不想看。
    任务结束后,楚歌获得了一个月的假期,也被这个问题困扰了整整一个月。在那之后他连图书馆也不想去了,借回来的资料也不看了,打开电视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物出神。
    他两天没有走出宿舍,后来还是庾建武察觉到了不对劲,拍开了他的门,直接把他带着,送到了记忆剥离处去。
    楚歌说话声音很慢:“我觉得……我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庾建武表情罕见的严肃:“等到你察觉到不对劲,那晚都晚了……哎,娜姐,我带了一个同事过来清洗记忆,你帮他看一看。”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女性,干练而又漂亮,看到楚歌他们两人过来,面上带起了亲和的笑容:“小庾,这位同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是你们新招的?”
    庾建武嗓门特别大,还一脸骄傲:“那是啊,好不容易从维和中心手里抢下来的呢,难得的理论满分呢……”
    娜姐笑了一下,有些吃惊:“理论满分,不错啊。”
    庾建武与有荣焉的说:“那是,小楚才第二次任务,就拿到完美了。”
    他们俩显然是十分熟稔的,一言一语间都透着熟络,楚歌站在旁边,成为被讨论的焦点,倒很是不好意思,还好没多久就换了话题,讨论着庾建武上个任务里遇到的事情,楚歌能够当听众,总算松了一口气。
    娜姐聊了一会儿,朝他要工作卡,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信息。
    楚歌摸出工作卡,递过去了,不一会儿,就打印出了一张表单来,上面写着他的基本信息,还有楚歌两次执行任务的时间段。上面精确到了分秒,把每个世界他在现实里经历的时间段都划了出来,前面有方框,应该是让他勾选想要洗掉的任务世界,楚歌注意到,除却刚回来的古代世界,之前那个在未来的世界也是有的。
    娜姐说:“小楚你看看你想洗掉哪一个,两个都洗掉也是可以的。”
    楚歌抓着笔思考,娜姐也不催促他,他犹豫了一会儿,把两个世界都勾选上了,然后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十分清秀挺拔,楚歌不知怎的,一下子想起来在那张生日贺卡上陈旧发暗的钢笔字。
    娜姐朝他笑了一下,把表单收起来,带他去了一个密闭的房间。
    楚歌躺在放平的长椅上,一个类似于头盔一样的东西慢慢盖上他的脑袋,彻底将他给笼罩。
    娜姐在一旁温柔的说:“放轻松啊,小楚,别紧张。”
    楚歌有些僵硬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靠在了身体旁。他依照嘱咐闭上了眼睛,在那之后,大脑渐渐迟钝起来,陷入了一片迷蒙的昏睡中。
    半梦半醒间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就像置身于温热的泉水中,整个人都被包裹的熏熏然。
    许久之后楚歌终于醒过来了,一张纸巾被递到他手边,让他擦一擦脸上的液体。
    “怎么样,小楚,还想得起来吗?”娜姐声音很是温柔,“你感觉自己好些了吗?”
    楚歌迟疑着,用面巾遮着脸,嚅动了一下嘴唇。
    娜姐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状问道:“怎么了,是觉得不对吗?”
    楚歌慢慢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从椅子上起身,头脑有一些晕眩,扶了好一会儿扶手,才终于让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消失,楚歌看着神情温和的娜姐,拢起了手指,轻声问道:“就这么把记忆洗掉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娜姐失笑道:“哪里会有什么后遗症呢,这已经是一项很成熟的技术了……你只要等到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取回去就可以了,最快要等一个月,最慢也不能超过三个月,否则这些记忆,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楚歌笑了一下,从椅子上下来,出了这间密闭的操作室。在门被关上的时候,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仪器一眼,就好像要把那个笼罩在他头上的玩意儿给记下来。
    娜姐送别他和庾建武,笑吟吟的说:“一个月以后,记得来取你的‘小电影’啊,小楚……”
    楚歌轻轻应了一身,转过了头。
    他半垂着双眼,无人知晓他心中的震惊与茫然。
    满地鲜血、一地残肢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
    楚歌手指不为人知的颤抖着,慢慢捏住了一旁的扶手,他凝视着虚幻剪影里,那一张熟悉的面庞。
    剑尖上的血滴,越发惊心动魄起来。
    .
    楚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记忆没有能被清洗的掉,依旧顽锢的存在于他的脑海间。
    那些鲜血、那些厮杀、那些尸骨……原本渐渐淡下去的影子,在这一次治疗后,越发刻骨铭心,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但是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无论是娜姐还是庾建武,他们好像都觉得,只要楚歌去把这次治疗做了,那么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并没有被剥离,反而是加深了呢?
    在周围人的反应里,楚歌意识到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去进行记忆剥离的人,没有哪个在治疗后是还留存有任务世界记忆的,这显得什么都记得的他是如此的异类,他也更加不敢表露出来。
    白日里要表现的没有一点不正常,到了夜间,楚歌只觉得十分疲惫,他开始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旦入睡,又陷入梦魇。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楚歌几乎要神经衰弱,他像逃的一样销掉了自己假期,再度回到了任务世界。
    眼前是一片黑暗,脑海里响起来熟悉的沙沙电流音,颇有几分惊异:“楚三岁,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不是给你打了一个月的条子吗?”
    算一算楚歌休息了半个月不到,就又跑到任务世界里来了。
    楚歌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眼下什么都看不见,身边只有一个系统,但就是这样,反倒是轻松了起来。楚歌说:“……统子,想你了不成吗?”
    系统毫不领情:“难怪我昨天开会的时候打喷嚏了哦!”
    楚歌:“………………”
    被系统噎了一句,他也没什么生气的,总归现在心情还挺不错的就是了。
    系统察觉道他这一股诡异的精神波动,简直觉得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十分警惕的说:“我先给你说啊,套近乎没有用啊,我们系统一向公正公平,不吃你们这一套的。”
    楚歌奇道:“我和你还用得着套近乎?”
    系统:“………………”
    好像是哦,辣鸡宿主向来都使唤他使唤的得心应手,能压榨十分绝不压榨九分。
    一时间沉默。
    过了会儿系统说:“楚三岁你说实话,这么早回来嘎哈啊。”
    楚歌说:“清闲日子过不惯想回来工作不成吗,我也是爱岗敬业的。”
    系统一脸冷漠:“听你吹,马桶都要飞……”
    楚歌很想问一下这个统子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和谐相处,结果系统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好了好了好了,爱岗敬业的楚三岁,请问你现在可以接收这个世界的记忆了吗?”
    谈到正经事儿了,楚歌点了点头,然后一大片记忆就像下课冲向食堂打饭的学生一样,乌拉拉的冲入他的脑海。
    一个个剧情节点闪现,等到最后一点也出现的时候,楚歌简直都震惊了:“卧槽!冷血,残忍,无情,暴戾……活脱脱的人渣啊!”
    系统说:“……不是人渣就不用让你来了。”
    楚歌心想他见过了负心薄幸的人渣,见过了阴晴不定的人渣,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什么阵仗没见过,但眼下这个人渣的品种还是远远的超乎了他所料,简直令人无话可说。
    说草菅人命都是轻的,简直是把人命完全当成儿戏,尤其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被他折磨的尤其之凄惨。
    “这简直不是人渣,是人滓了吧……”
    系统十分赞同他的判断,附和道:“……的确是有点令人发指的。”
    楚歌沉痛的说:“是我就把他血抽干骨头剁碎,搅吧搅吧,沉池塘喂鱼了……”
    系统说:“……可以的楚三岁,你想怎么我都不拦你,但在你自我人道毁灭之前,是不是先解决掉眼下的事情?”
    眼下能有什么事?
    笼罩的黑暗渐渐散去了,楚歌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古味盎然的大厅,器具摆设,无不极具古典风格,有一瞬间楚歌险些以为,自己又去往了一个古代世界,直到眼尾的余光扫到了一身黑色西装的保镖。
    指下的紫藤椅手光滑、明润,所触之处,是细腻的包浆。
    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洁白,瘦长,指甲修建的圆润整齐,顺之而上,是绣着如意云纹的袖口,再往一旁偏去,是一身玄色绣暗纹的唐装。
    不经意间侧过了头,贴合的衣物擦过藤椅,是上好的丝绸划过藤面,十分轻微的窸窣声响。
    并不远的空旷处,有一个中年男人跪倒在中央,那人看上去狼狈极了,双手被牢牢捆着,连双腿也被绳索束缚,并拢做一团,然而他却拼命的想要抬起头颅,不住的磕头,声音急促道极致;“殷爷,求求您,放过他罢,小孩子不懂事,当真只是不懂事,不晓得个轻重……求求您,放过他吧!”
    中年男人声泪俱下,不住的向他祈求,求他放过某一个人。
    楚歌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藤椅椅手,眼眸略微垂下,不说应允,也不说拒绝。
    然而这样淡淡的神色,只要不是明确拒绝,便就足以人燃起希望了,中年男人更加声嘶力竭,“砰砰砰”的磕头,连额头都给磕破了。
    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上磕破的口子涌了出来,滑入楚歌的眼中,他垂下眼睛,当即便不想要再看。
    不管是第一个世界还是第二个世界,还是已经到了现在,楚歌这个晕血的老毛病就没有好上些许,以至于眼下偏过了眼。
    然而这个轻轻侧头的动作,却教人误解起来。
    那其实是一个相当冷淡的姿态,混合着以往缠绕的传闻,愈发使得他高不可攀。
    中年男人见他似乎没有一点要放过的意思,一时间牙关紧咬,把所有的几回顾虑都抛去了,大声道:“求求您,殷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饶过他吧!”
    空气中响起了火辣辣的一声,是皮肉被狠狠击打的声响,站在一旁密切关注的黑衣下属狠狠扇了那中年男人一个耳光,打的他一侧脸颊高高肿起。
    但中年男人丝毫顾不上,嘶声道:“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殷爷,那是你最好的兄弟啊,老谢家里就只有这么个独苗,求求您了!”
    在提到那个“老谢”后,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四周的血腥气越发浓烈,扑面而来,只教人心烦意乱。
    楚歌才将将接受过记忆,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合,此刻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里叫嚣着,纷杂着,想要找到那个“老谢”无异于大海捞针,简直让人头痛欲裂。
    他不得已开口:“……哦?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