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笑道,“这场戏快点过去,咱们就可以开始下一场了,我最喜欢的那场。”
宁宁嘴角抽搐一下。
下一场:吻戏。
《画中人》这部电影已经拍摄过半,接下来的后半段,冲突将越来越激烈,灵山公主也终于敞开心扉,爱上了这个不停追逐自己的男人。
可是他死了。
在她终于复活的那一刻,他重伤而亡,在她终于爱上他的那一瞬间,他死了。
这是一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石中棠突然靠在宁宁身上,动静有点大,旁人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个,会心一笑,因为都知道石中棠在追求宁宁,所以以为这又是他使出来的一点小花招。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你没事吧?”宁宁抬头看着他冷汗直冒的脸,起身把座位让给他,“你坐着,我去叫医生。”
石中棠左手在宁宁肩上一按,把她又重新按了回去。
“我没事。”他咬牙道,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毛巾后传来,“不要惊动别人。”
因为同样的遭遇,宁宁格外同情他,她果然没有惊动旁人,甚至……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覆住的手背,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热,他的手很冷,像死人的手。
“别再往那个电影院跑了。”她再次提醒他,“一次就这样了,再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床走路。”
石中棠的的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低声问:“……你为什么会进电影院呢?”
“……”这个问题让宁宁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是个演员,但不像你,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天才,有段时间我演什么不像什么,像个小丑一样让人发笑。除了把自己丢进电影院,除了把自己一次一次变成别人,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磨练自己的演技。”
石中棠放下毛巾,两只桃花眼惊讶的看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我?”宁宁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忍不住用背摩擦了一下椅子。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讲你自己的事。”石中棠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宁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石中棠带点撒娇的口吻:“告诉我嘛。”
宁宁更警惕了:“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对你有意义啊。”石中棠笑得更加甜蜜,身体一歪靠在她身边,像水里的两只天鹅一样,头跟头贴得很近,温声道,“在异国他乡,不,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宁宁斩钉截铁的说。
她打定主意,不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因为人生电影院的放映方式是先在门口贴海报,海报上写剧名人名,你觉得感兴趣你就给票进去……所以把真名告诉别人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守在门口,几天几个月几十年的等着你的名字出现。
“……你怕啊?”石中棠歪着头,眼神透亮的看着她,就像戳穿灵山公主的心事那样,戳穿了她的心事,“你怕我去找你啊?”
宁宁抬头盯着他,就像灵山公主被戳穿心事,然后无言以对的看着他那样。
这个男人有一股魔力,他三言两语就打乱了宁宁的心,他甚至混淆了宁宁的感官,让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分不清自己跟灵山公主的区别。
她跟灵山公主越来越像了。
一边恨不得他去死,一边又不舍得他死。
一边恐惧他的追逐,一边又希望他真的能坚持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准备一下!”石导的拍掌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领着魂不守舍的陈观潮回来了,“接着拍下一场!”
下一场,吻戏。
数剑袭来,密如渔网。
石中棠持剑而迎,人在剑网中穿行,所过之处,长剑一柄柄落下,刺客一个个倒下,直至最后,竹林里只剩他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青色的竹叶,滴下剑尖的鲜血,以及白衣的剑客,在镜头前构建出一副鲜艳瑰丽的图像。
石中棠闭了闭眼,剑从手中脱落,人往地上栽倒。
等他再次睁开眼,天已经黑了,身旁烧着一个火堆,火堆旁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皎洁如一轮满月,照亮了整个夜晚。
篝火噼啪,跳起的火光晃在石中棠脸上,他对宁宁虚弱的笑:“我好累。”
宁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给我一点奖励吧。”他温柔的,带点可怜的看着她,“我这么傻傻的,不求回报的追逐着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奖励,让我可以继续下去吧……”
宁宁微微一愣。
在他这样看着她的一瞬间,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感官完全跟灵山公主混淆了。
身边的一切开始模糊,一根一根青竹破土而出,从她身后绵延向四方,所过之处,石导消失了,陈观潮消失了,妈妈消失了,摄影机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地的尸体,还有他们两个人。
犹如水中月从水中升起,犹如镜中花盛开在眼前,虚假跟真实之间已经失去了界限,一切如梦如幻。
宁宁在石中棠身旁坐下,慢慢将他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在芙蓉帐内度过了无数个春宵,他看她的眼神却很惊讶紧张,似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得到回报。
宁宁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她带着这个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就像亲吻水中月,就像亲吻镜中花。
“你的追逐……”她打开眼睛,低头看着他,“让我不再孤独。”
混淆彼此,失去界限之后,拍摄反而进行的更加顺利。
很快,就到了这一天。
十月十日,《画中人》杀青。
第52章 最后一场戏
这是《画中人》的最后一场戏。
历经千辛万苦,复活药终于做出来了。
药只有一瓶,人却有两个。
一个是已经死了很久的灵山公主,还一个是快要死的男主。
“快喝啊。”石中棠昂头看着宁宁,柔声道,“我等这天好久了。”
他们已经逃出玉门关外,身旁狂沙翻卷,一头骆驼站在他们身旁,脖子上的驼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风吹起金色的浪,白色的裙,宁宁坐在金色沙地上,怀里抱着石中棠,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任性。”石中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宁宁立刻拧开手里的瓶子,将整瓶药给他喂了下去。
药瓶空了,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过了许久,声音颤抖着问:“为什么他不醒?”
道士支吾半天,一摊手:“我都跟他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复活药啊?”
“你说什么?”宁宁微微一愣,继而怒不可遏,一把抽出石中棠腰上佩剑,起身指着道士的脖子,“你骗了他?”
“我可没骗他!”道士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来,“这书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上面的法术都是真的,要不然你也变不成画中人……”
宁宁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道书,细细一看,上面果然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法术,隐身术,穿墙术,画中人术……以及最后一页,复活术。
“……怎么会这样?”宁宁看着复活术后的一片空白,道书从她手中滑落,掉在沙地上。
道士忙扑过来捡起道书,嘴里嘟囔道:“我早跟他说不行了,他偏不听。哎,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我才说了一堆难寻的材料,哪知道他居然真给收集齐了……”
一剑穿胸,把他没说完的话堵在咽喉,宁宁一把将剑从他背上抽出来,转头看了眼地上的石中棠。
她慢慢走过去,俯身抚摸他的脸。
真奇怪,以前看见这张脸就讨厌,现在眼泪却打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宁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像是着魔一样,慢慢将剑抬了起来,横在脖子上,然后双眼一闭,用力一抹——
剑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沙子。
宁宁双手摸着滴血不流的脖子,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书页翻动声,她扭过头,见血泊中的道书被风给吹开了,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似乎是因为浸了血的缘故,空白的页面上渐渐浮现出一行字来。
看见那行字,宁宁先是失笑一声,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复活术后的那行字是——
“欲求不死,舍身入画。”
“……李郎,你等着。”宁宁低头对石中棠嘱咐一声,“我现在就把你画下来,我现在就让你复活……”
可一转头,却瞧见那书上又多了一行字。
“既得不死,世上无求。”
四行诗罢,道术无火自燃。
“不!”宁宁扑了过去,拼命用地上的沙子浇着道术,急了以后,甚至用自己的手去扑打火焰。可那火焰烧得快,灭得也快,甚至没等她的手感觉到烫,一本书已经烧完了。
数点灰烬飘过她的眼前,宁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道书没了,道士死了,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画中人之术,甚至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杀死她,她将永远活下去,永远孤独一人。
想清这点以后,宁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犹如海浪般扑上她的心头。
她忍不住感到寒冷,忍不住转身爬到石中棠身边,哭着将他抱在怀里取暖。
“李郎,我怕。”她流泪道,“不怕死,我怕活着……”
她的哭声回荡在沙漠里,无人回应。
父母,兄弟,姐妹,现在连石中棠都离她而去了,天之大,地之广,唯她这个最不想要活着的人,永世长存。
“过!”石导双手一拍,“现在我宣布,《画中人》正式杀青!”
摄影师抓起帽子往天上一丢,然后整个剧组陷入欢乐的海洋。
杀青。这个词压在宁宁心头,让她感觉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