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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宋氏轻叹道:“别提了,那帮当官的怕卫公子漏了他们的腌臜事,一听说卫公子离了山东,就差了衙役跑来一遍遍逼问我跟晏哥儿究竟有没有将济南和青州两府未曾遭灾的事告诉卫公子。我们说没有,他们不肯相信,硬是要带我们去县衙说话,说是要好好审问。可巧你们就来了,正碰上他们来拿人。”
    萧槿蹙眉道:“他们不知道庄表哥是国公爷的义子么?”
    “我与他们说了,”卫晏接过话头,“他们头先不信,后来将叔父叫来问了,还是将信将疑。而且他们说,纵然哥哥真是钦差大人的义兄也没什么,不过是认的干亲,也没什么打紧的。”
    萧槿觉得那帮差兵们不过是觉得蒙阴与京城相去甚远,卫启濯要照应也很难照应到。若是宋氏母子住在京师,纵是顺天府尹,知道了卫庄是卫承勉的义子,也会给宋氏母子三分薄面的。
    卫启濯到了县衙后,命公吏去知会知县。
    蒙阴知县于能正为着粮税的事烦躁,骤然听闻钦差大人来了,张口就骂道:“什么钦差?!随便一个刁民跑来假扮钦差,你们也信?去把人给我抓起来!”
    公吏踟蹰道:“大人,小的头先随您去见过钦差大人,小的瞧着那人……确实就是钦差大人。”
    似那卫大人那等样貌,天底下恐怕都能再挑出第二个,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于能登时跳起:“他不是走了么?人呢?快请进来!”
    卫启濯入得大门没走多远便瞧见一脸殷勤的于能大步迎了上来。
    卫启濯二话不说,先指着那个还被护卫们押着的班头道:“于大人的手下左一个刁民右一个谎子地骂我,说我是假扮的钦差,于大人是不是应当帮我澄清一下?”
    于能闻言冒了一头冷汗,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可不能得罪卫启濯这样的人物,当下上前狠狠踹了那班头一脚,怒道:“夯货!有眼不识泰山,眼前这位就是钦差卫大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对卫大人无礼?!还不快快赔罪!”
    班头被踹得坐到了地上,已经彻底懵了。
    这个卫晏口中的哥哥,竟然真的是钦差?
    班头想到自己方才是怎样得罪这位的,吓得面色一白,扑跪到卫启濯面前,再三叩头:“大人赎罪,小的眼拙,不知是大人本尊驾临……”
    卫启濯看都不看他:“这人交与于大人了,大人自行处置吧。”
    于能对于这种不长眼色的手下也是恨得牙痒痒,连连赔笑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会严惩。”
    “不过,”卫启濯神色阴冷,“我倒想问问,大人派人去捉拿我义兄的家属是预备作甚?不知他们孤儿寡母的,是犯了什么错?”
    于能面上的笑一僵。
    合着那卫家的哥儿还真是跟国公府沾着亲故?可是卫庄都死了好多年了,听说又是当年国公爷莫名其妙认下的,卫启濯一个远在京都的贵介公子,竟然对这家人这么上心,难道是因为都姓卫是同宗?
    萧槿受到了宋氏母子的热情款待。她已经对卫庄家没什么印象了,宋氏前些年又将宅子翻修了一番,她越发觉得陌生。
    宋氏母子眼下住的宅邸是卫庄的父亲当年分家时分得的一处祖宅。卫庄的父亲去世后,没过几年,卫庄便与母亲和弟弟去了聊城,宅邸与产业都由几个忠仆来打理。
    卫庄家境殷实,即便是卫庄不考科举,一辈子专心经营家产,也能吃喝不愁,所以萧槿一直不明白卫庄一个有钱人为何会抠成那样。
    萧槿被宋氏带着四处转悠了一圈,最后委婉地问起了卫庄的牌位何在。
    宋氏听她提起这个,面上的笑便淡了下去:“我带着姐儿去看。”
    萧槿拐到宋氏这边来,除却确实想来看看他们母子,还抱着来祭拜卫庄的心思。
    卫庄的祠堂在宅子东北边的佛堂左近。萧槿在他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心中暗忖等着卫启濯回来,一道往卫庄坟茔处去看看。
    她转头宽慰宋氏几句,搀着宋氏折返前厅的路上,见宋氏总不出声,想挑个话头转移她的注意,谁知她倒是先开了口:“姐儿见今是不是仍未孕珠?”
    萧槿一愣,有点尴尬:“是……”
    她发现如今不论哪个女性长辈见到她,似乎都爱问一句孕否,甚至她几个堂姐也在私底下问过她怎么回事。
    她的堂姐们已经先后有了孩子,平日里碰头相聚,说的最多的就是各自的孩子和婆媳那些事,这些话题都与她无关。萧榆如今性子收敛了很多,但见她还没怀上,倒是比她还急,私底下塞了不少偏方,只是萧槿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方子就不敢用。
    宋氏见萧槿红了脸,拍拍她手背:“姐儿不必窘迫,我在姐儿家中借住那么久,心里是将姐儿当做自己亲女儿看待的。我问起这个,是想与姐儿说,我这里有个方子,是当年我自己用过的。我当初也是死活怀不上,后头使了这个方子,不上半年便有了长哥儿……”
    萧槿闻言立马想到了萧榆给她的那些神奇的药方子,正迟疑着要不要推辞,宋氏就继续道:“姐儿信我,这方子管用得很。只是有一样……药引有些……”顿了顿,又道,“我先去寻寻方子,看看还在否。”
    宋氏将萧槿安置在厅内后,道了诳驾,便转身出去了。及至折返,便将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她;“还好寻见了……这个便是,姐儿先拿着,试试也不当紧。”
    萧槿低头扫了一眼,虽然有几味药不认识,但觉得这药方应当比较正常,想起宋氏方才的话,抬头问道:“不知姨母说的药引是什么?”
    宋氏张了张口,拉了萧槿正要附耳低语,就见天福来传话说卫启濯回了,便暂且打住了。
    卫启濯被卫晏迎进来,坐下喝了半盏茶,抬头看了萧槿一眼。
    萧槿明白他是询问她要不要去给卫庄上坟。眼下天色尚早,若是等到起了暝色,再往坟地去,恐怕就有点恐怖片的意思了。
    她思量少顷,朝他点点头,转头跟宋氏提出要去给卫庄烧些纸钱。
    宋氏叹口气,点头道;“也好,二位有心了。不过怕是祭扫回来天色便晚了,二位今晚便留在寒舍,不要急着走。”
    萧槿含笑谢过宋氏美意。她一早就想来祭拜卫庄,卫启濯这回来山东办差,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了却心愿。
    两人随着宋氏母子出了城,七转八绕地到了一片山环水绕的高地。
    这里是卫家的祖坟,山明水秀,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宋氏领着两人到了一处修葺齐整的坟冢前,指着墓碑道:“这便是了。”
    萧槿想起卫晏之前说宋氏将卫庄埋得浅,询问宋氏后来可曾加了土。
    宋氏道:“添了土了。当初一直想着他兴许还能回来,下葬时就埋得很浅……后来过了三年之期,我也渐渐死了心了,就给添了土。去年大寒后,又专门挑拣日子,培了新土。”说话之际,面上仍旧难掩悲戚之色。
    卫启濯跟着萧槿来时,其实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想起他之前重新回到自己壳子那会儿,就是在离自己壳子很近的时候。虽然他不知道这跟他换壳子有没有必然联系,但总还是有点担心。
    萧槿蹲身下来,将买来的纸钱儿一把一把烧了,认真悼念一回,心里忍不住慨叹,庄表哥死得也是冤枉,萧枎后来那么倒霉,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庄表哥在天有灵。
    卫启濯从天福手里接过香烛,打算等着萧槿祭罢,自家上前进香,忽然一阵风起,树林阴惨,天地晦暗,纸钱四飞。
    卫启濯遽然往后退了一步。
    ☆、第127章
    萧槿也是微微惊诧。不是她一惊一乍, 实在是如今身处坟茔,难免敏感。这场景倒有些亡人显灵的意思。
    她注意到卫启濯的举动, 轻轻拉了他一下:“怎么了?”
    卫启濯盯着面前的墓碑看了须臾, 道:“没有什么。”
    他总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似魂灵能够与这四野之中的虚无相感应一样。倒不是他惧怕这股力量, 他主要担心自己一旦再变成卫庄,就回不去了。
    宋氏与卫晏见状也都朝卫启濯投来诧异的目光。卫晏偏了偏头,卫启濯看起来不像是胆小的人,怎么起了一阵风就一脸审慎的模样?
    宋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敢怕是要落雨了,咱们快着些。”
    萧槿轻应一声,仔细将带来的供品摆出来。
    她想到这座坟茔里面躺着的躯体从前曾经跟她朝夕相对, 就觉得有些错乱,她如今在脑海中搜寻当年那段在聊城与卫启濯相处的记忆时, 想起的还是卫庄的面容。
    她从前跟卫庄并不熟稔,自打卫庄被从水中捞上来之后才开始有更多的接触。她以为她挽回了他的悲剧, 但实质上卫庄还是走向了自己的宿命,只是与前世相比, 延后了一日而已。
    萧槿祭奠罢,让出位置来, 卫启濯将香楮摆好,俯身祭拜。
    他面上神色肃肃,似乎是沉浸在什么思绪里。
    待到祭讫, 他又对着墓碑凝望少顷。
    其实他觉得兴许他跟卫庄之间原本就有着什么联系, 不然为何偏偏是他进入了卫庄的壳子里。他之前有一瞬曾以为他回到自己的壳子里之后, 卫庄会回来。但这个举业淹蹇的书生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卫启濯敛眸。大凡世间之事,大约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众人一一祭拜罢,正预备返回城中,天上忽然彤云密布,俄而雨伴风起。
    雨势不大,空空蒙蒙,轻纱一样,竟有几分江南烟雨的意味。卫启濯知夏日天气多变,故来时带着伞。
    小厮去马车上取来了四把伞。萧槿打着伞往坟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被浇灭的香楮和剩余的纸钱,对卫启濯道:“纸钱没烧完,怎么办?”
    这个好像比较紧要。
    卫启濯顿了顿,道:“你先跟宋夫人母子两个回马车上,我重新点火,在这里看着纸钱烧完。”
    萧槿如今也反应过来卫启濯方才那举动应当是担心自己再换魂,眼下听他这般说,忍不住低声道:“你不怕了?”
    卫启濯轻叹道:“要换方才大约就换了。再说,若真是还要换,那我躲也躲不过。”
    宋氏跟卫晏不解地看着眼前夫妻二人。这俩人一脸严肃地嘀咕什么呢?
    萧槿见卫启濯态度坚决,抿唇踟蹰少刻,道:“那好。”她转眸朝着墓碑鞠腰一礼,轻声道,“表哥魂去十年,伏望安息。而今敬修时享,以申追思。呜呼哀哉,尚飨。”
    卫晏忽然红了眼睛,抬手抹了一把泪。
    当初他们寄住在萧家时,萧槿一家就待他们极好。他一直以为他兄长的抠门会得罪萧槿,但萧槿也并不介意,还因为一个梦提醒天福看好他兄长,莫让他落水。
    如今他兄长都去了快十年了,他们也早已经跟萧家分隔两地,萧槿跟卫启濯来一趟山东却还绕远跑来祭拜他兄长。他跟他母亲遇着什么难处,卫启濯也从来不厌其烦地提供庇护。
    卫晏跟着众人往马车那边去时,一路频频回头。
    不知为何,他看着长身伫立在坟前的卫启濯,总觉恍惚之间,他的身影与兄长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卫启濯见众人已走,将手中山水竹纹的油纸伞高举在重新燃起的香楮纸钱并一排供享上。他方才命人在坟前石台上放了个大钵,燃烧的纸钱在里面迸出火星,卷曲成烟。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近十年了,”卫启濯面朝坟茔,缓声道,“我虽不知道我们为何会有这样一段奇遇,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大约是有牵连的,说到底我也是用了你的身躯,我感谢你,也感谢你的家人在那段时日里对我的照拂。”
    细雨蒙蒙,飘落伞面,击出绵密的轻响,衬得四野越发阒寂。
    卫启濯郑重道:“我会帮你保护你的家人,你可安心。”
    萧槿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远远看到卫启濯仿似是在跟卫庄说话,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她踟蹰一下,转头询问宋氏:“姨母,我听说表哥之前尸身一直不腐,姨母添土时,可发觉有何异常?”
    “头先棺榇未封,我去年添土时,便钉死了棺椁,”宋氏道,“当时开棺,他仍旧仿似睡着了一般,容颜如生。我彼时跟晏哥儿对着那棺榇哭了许久,犹豫再三,还是将棺椁封了。”
    宋氏触到了心中痛楚,两眼冒泪:“总是不能因为我们的私心就让他一直不得安息。”
    萧槿陷入缄默。人死如灯灭,但留给亲人的苦痛总是难以消磨的。前世她死后,萧岑他们大约也是这样的。
    众人回去时已近夜禁。
    卫启濯告诉宋氏母子,他已经敲打过知县,那知县往后不敢为难他们。
    他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询问卫晏读书的状况,得知他已经中了举,明年要赴京考会试,点头道:“义弟明年若能登科,便可带着宋夫人来京城这边落户。届时也好有个照应。”
    卫晏有些讪讪。
    他能过了乡试已是觉得幸运,会试哪是他这种火候的人一次就能过的。不过他听萧槿说萧岑明年也要参考会试,届时他倒是与萧岑凑到了一处去。
    宋氏为萧槿夫妻二人腾了个院子出来,晚夕饭罢,将萧槿拉到自己屋里,说起了那个药方。
    “我头先未曾跟姐儿说完,那药引子不太寻常,”宋氏示意萧槿坐下,“姐儿听我慢慢道来。”
    萧槿闻言有些头皮发麻。
    不会是什么虫子童尿耗子屎之类的吧?中医里重口味的药引子比比皆是。
    宋氏似是看出了萧槿的心思,摆手道:“不是这些难入口的,我说的药引子是阴阳水。这药所用的阴阳水讲究多,需取天上露日时下的、未沾地的雨水,和那从未见天日的地下之水混合而成的。另外,还有一样辅剂,便是鹿血。”
    萧槿一愣:“那不是……”壮阳圣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