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萧槿完全相信卫启濯在这个问题上的诚意。她觉得卫启泓恐怕还要将前世的老路走一遍了。
卫启濯与萧槿用了晚膳,打探到卫启泓已经从祖母那里回来,当下寻了过去。
萧槿趴在床上睡了一觉,才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她迷糊间抬头瞧见卫启濯进来,含混道:“你再去交代乳母和几个保母,记得夜间若是宝宝醒来饿了,就喂他一些米糊糊。”
如今儿子已经可以吃一些辅食了,她得慢慢让他习惯辅食,好为将来断奶做准备。
卫启濯轻声道:“已经交代罢了。”
萧槿点头,打着哈欠道:“那便好,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她翻个身的工夫觉得床畔一沉,扭头看到他已经坐到了她身边。
“我与啾啾商议一件事好不好?”
虽然外头地冻天寒,但暖阁内烧着地龙,又置有熏炉,萧槿身上穿着春日的寝衣都嫌热,只扯了个薄被盖到腰间,乜斜倦眼,语声含笑:“想立小金库存私房钱了?”
她正等着卫启濯的答复,忽然感到耳畔一热,被窝瞬间被侵入,腰肢被他一把环住:“我每月拿多少薪俸,在啾啾这里不都是有数的么?就连陛下上回给的金银赏赐,我也全交给你了。我手里留的银子够花就成了,要什么私房钱,我早说了,钱全都归你管。回头我的茄袋比脸还干净的时候,你再看着心情随意给我发些银子就好。”
饶是萧槿此刻困倦之极,听了他这话,也被甜醒了。
这要是搁在前世,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举国上下街知巷闻的恶毒上司会说出这等话。
她沉默少顷,试着在他怀里动了动,发现他越抱越紧,索性后仰过头看他:“你的嘴巴是抹了蜜么?”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游移,嗓音低柔:“抹没抹,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完全配得起他的容貌,听来如同敲冰戛玉,语气转低转柔时,如温润醇酒,乱人心魂。
萧槿张了张嘴,心里简直要冒泡泡了。她怔愣的工夫,他已经将嘴唇凑了过来,气息近在咫尺。
他身上长年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那是熏衣留下的气味,但闻起来又比熏衣用的香料要幽雅旷远,萧槿每回躺在他怀里都喜欢趴着蹭一蹭。不过气味并非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这张脸生得实在无可挑剔,动静皆美如画,萧槿与他近距离对视时几乎毫无抵抗力,常常看着看着就亲了上去。
她后来反思了一下,她可能跟萧榆一样喜欢看脸,只是她从前没发现而已。这样不太好,若是哪一日两人闹了别扭,她打算晾晾他,结果他一将脸凑过来,她岂不是当场就破功了?
萧槿对上他的视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忽然激跳起来。她脸红片时,磕磕巴巴道:“你……你勾引我作甚?”
卫启濯倏地将她压在身下,伸手在她腰侧捏了捏:“不是说要跟你商议一件事么?我担心你不高兴,只好出卖色相补偿你了。”
萧槿默了默,双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确定你这是补偿而不是拿了便宜还得了利息?”
转眼便过了正旦。袁泰根本没过好这个年。皇帝在刘用章等人的怂恿之下最终决定将吴锐调到蜀地去任巡抚,他太清楚这个位置有多麻烦了,所以在廷议时表示反对,但并无效用。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卫启濯搞的鬼了,但他再是气恼也无能为力,此事牵系藩王,他若是极力阻止,皇帝还指不定往哪里想。这恐怕也是卫启濯一早就算好的,卫启濯看准了他不好掺和到这件事里面。
他若是能提前洞悉卫启濯会来这一手,就早早另作安排了。
他如今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免去卫启濯这个麻烦。但这种事也只是说来容易。
正月初十开始放上元假,一直到正月二十才结束,这期间不仅是男女看灯游赏的好时候,也是官员出来消遣的好日子。
上元这日,袁泰与几个同僚一道在楼上雅间吃酒时,忽然瞥见坐在窗边的方讷不住往窗外瞟,不由问他在看什么。
方讷站起来拱手:“回大人,下官似乎瞧见了镇远侯府四房的两个哥儿。”
袁泰怔了一下:“你是说都察院副都御使萧大人的侄儿?”
“是的。”
袁泰心道这倒是巧了,嘴上问道:“这两位如今也入仕了?”
方讷摇头:“未曾,据闻皆是屡试不第。”
袁泰目光一转:“细细说来。”
依照前约,萧槿今日随着卫启濯一道出门。
元宵节闹花灯期间,都是大弛夜禁的,城门全天不会关闭。萧槿原本是打算将宝宝一并抱出来的,但冬日严寒,宝宝现在才五个月大,她怕宝宝受寒,便将他送到了镇远侯府,并拜托季氏好生照看着。
冬日没有枫叶可看,但是有大片的白雪。只是落了雪的山路不好走,卫启濯原本打算提早与萧槿徒步上山,但萧槿觉得这个时候上山简直是自虐,万一在香山寺住上一晚,第二天起来发现大雪封山了,岂不是误事。
于是萧槿与卫启濯计议之后,将地方改在了北郊。
两人是黄昏时分从家中出发的,到达北郊时四周暮色已起。
萧槿看了看四周忙着布置孔明灯的一众人等,又转头望了一眼西坠的夕阳,走到卫启濯近前,低声道:“你确定大伯会有所动作么?”
卫启濯帮她紧了紧披风:“就是做个防备,咱们且看着。”
萧槿轻吁一口气。
今日出门,是带着使命的。
卫启濯那晚要与她商议的事,就是将今日的出游变成一个引蛇出洞的引子。
他那晚去寻卫启泓时,卫启泓并不在,他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卫启泓是去找了卫承勉。
他跟着找过去时,正瞧见卫启泓埋头挨训,从他的角度看去,卫启泓的脸色很是阴郁。卫承勉训话罢,卫启濯警告卫启泓莫要再来昭文苑这边滋事,卫启泓当时没有答话,抽身便走。
卫启濯觉得卫启泓当时的眼神很是不对。后来他询问了父亲,得知卫启泓是来跟父亲商量将儿子跟小侄儿隔开的事,但父子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卫启泓冥顽不灵,很快就惹恼了卫承勉。但今日的卫启泓并没有跟父亲硬碰硬,而是表现得十分沉默。
卫启濯认为,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以便有了他跟萧槿的商议,他打算看看若他暂且离开,卫启泓会不会有什么后续举动——事实上,他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他怀疑是卫启泓害死了父亲,虽然这个猜测有些惊世骇俗,因为不管如何,终归是亲父子,卫启泓怀疑自己并非他母亲所出,但爹总归是亲的。并且,现在还不到他父亲前世出事的时间。
然而人性难测,未来未知,他要抓住每一个疑点。
当然,他与萧槿商议好之后,也去交代了父亲一番,只是因为不能和盘托出,所以他实质上是说一半留一半。
萧槿见他出神,去拉他的手时,发现冰冷冷的,便努力用自己的小手包覆住他的手,嘀咕道:“我说让你将袖炉带来,你偏不肯,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
“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萧槿往他的手上呵了一口热气:“可是你若是冻坏了,我会心疼的。”
卫启濯一顿,道:“这话是真心的?”
萧槿点头:“当然。”
卫启濯凝睇她片晌,眼神幽微。
国公府。卫启沨听闻萧槿跟卫启濯出了城,顿了片晌,继续走笔。
他在简单梳理未来四年内会发生的事。
前世的今年,卫承勉一命归西,爵位之争随即引发。但实质上,他知道卫承勉若是死了,诱发的最大波荡不是爵位之争,而是对卫启濯的打击。
卫启沨落下最后一个字,收起笔,端量一番,又在几件事上画了圈,沉吟半日,长叹一息,将写满事件的纸张放到灯火上烧尽,起身推开窗子透了口气。
所有的事情都将在这四年里面见分晓,包括槿槿前世的死劫。
卫承勉如今也是满心复杂。他坐着吃茶片刻,预备去赴一个同年的酬酢时,忽见小厮小跑进来,朝他鞠腰道:“国公爷,大少爷在外头候着,要见您。”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卫承勉见到卫启泓时, 觉得他面上的神情尚算平静, 但他又觉得, 他心里似乎埋藏着什么事,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已经看不懂儿子的心思了。
卫承勉搁下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杯,抬眼盯着儿子:“来寻我何事?”
卫启泓犹疑一下,旋行礼笑道:“儿子今日想了半日,最后还是将酬酢全推了。儿子想跟父亲一道出去走走,不知父亲可有余暇?”
卫承勉似乎思量了一下, 点头应下, 转头命小厮去取他的大氅和袖炉来。
与儿子一道往外走时,卫承勉随口问他今日怎想起要与他一起出去的。卫启泓笑道:“等出去后儿子与父亲细说。”
两个小厮低眉顺眼地为父子两人挑起帘子, 随即跟了出来, 与另两个一道, 缀在卫承勉身后随侍。
卫启泓以眼角余光瞄了他们一眼, 没有言语。
卫承勉问卫启泓想去哪里,卫启泓想了想, 往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外头花灯正闹得欢腾, 不若先出去看花灯去。”
卫承勉颔首道:“也好。”
萧槿还是第一次放孔明灯, 她从前只放过河灯, 磨镜一般的河面上飘荡着各色大小不一的灯盏, 在黧黑的夜色映衬下, 透着一种满含诗意的美。
孔明灯升空的效果大约不会差到哪里, 只是萧槿眼下心情有些复杂。
她听卫启濯说一切准备就绪, 上前查看了几个,确定里面的灯油够少,燃烧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刻钟,便点头道:“可以了。”
卫启濯踟蹰了一下,道:“确定不多放些灯油?这么少的一点,飘不了多久。”
“就是让它飘不了多久的,”萧槿道,“要是一直飘着,万一飘得太远,落到树上或者屋顶上烧起来怎么办,虽然这个可能很小。”
卫启濯盯她须臾,倏然笑道:“既然啾啾这样担心,那不如我命人寻一千盏灯笼来,摆在地上,等到夜色完全暗下来,一眼望去应该也十分壮观。”
萧槿眼前一亮:“好啊好啊!你亲自将灯笼摆成这种形状——”说着话,一双漂亮的纤白玉手扣成一个心形,“然后我站在正中央,你站在我面前,给我唱情歌。”
四下里篝火通明,萧槿说得双眸放光时,借着融融火光,忽然发现卫启濯脸颊似乎泛起了红晕。
萧槿一愣,不可思议道:“你脸红了?”凑到近前,满面含着揶揄的笑,“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为什么脸红?你不会唱歌?”
酒肆雅间里,袁泰跟方讷谈兴正高。
他原本是打算与一众同僚好生开怀畅饮一番的,他虽位高权重,但人情酬酢总是免不了的,收买人心这种事,从来都不嫌多。但今日看来是不成了,因为他有更想做的事。
袁泰听着方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不知道打哪里听来的消息,心中暗笑这人从前不愧做过言官,知道的东西挺多。
言官们镇日以弹劾为己任,不光关注朝堂中事,连家事也打听,哪个家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而且,他揣测着应当是方讷曾经因着当年李春莲那个案子,跟卫启濯结了梁子,以至于他之后刻意留意过与卫启濯相关的人事,包括他岳家的事——当时方讷重提此案时,未能整垮卫启濯,反而被卫启濯反过来打脸,落得在陛下面前丢人,最后还被贬成了个清水衙门的八品小官,恐怕心里对卫启濯已经满腔愤恨。
原本像是他这种卑微的小官,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看在他跟卫启濯不对付的份上,他觉得他兴许还能有点用,所以今日便将他叫来一道吃酒。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意外收获。
方讷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所知道的都抖了出来,直说得口干舌燥,袁泰在对面坐着,还时不时蔼然可亲地帮他倒了一盏热茶。
方讷受宠若惊,连忙称谢。
从前言官当久了,总是喜欢跟人叫板,也因着他言官的身份,身边总是不乏拉拢之人,但自从他那次栽了之后,就饱尝人情冷暖。眼前坐着的这位可是当朝宰辅,他今日能收到邀请已经觉得十分荣幸,如今又得这般对待,心中更是感慨万端。
方讷说了足有半个时辰,有的没的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最后将茶水饮尽,恭敬地问:“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袁泰兀自沉吟片刻,问道:“萧家三房跟四房既然罅隙不大,那为何四房不捐个贡生?横竖萧大人如今官高威重,将来侄儿入了国子监,他再使把力,混个七品官也不是难事。”
方讷嗤笑道:“四房可没那些个闲钱,下官听闻萧家四房跟三房比起来,过得捉襟见肘。萧家的四夫人娘家也赶不上三夫人有钱,贴补不了儿子。”
袁泰恍然:“原是如此。”
卫承勉与卫启泓出去转了不上半个时辰,卫启泓便提出要回府,卫承勉认为难得出来,劝他多逛逛,但卫启泓执意如此,卫承勉便也没再坚持,与他一道折了回来。
父子两个去了后花园。
国公府的后花园有好几处观景湖,如今大多都已经结了冰,但眼下不似腊月那样凛寒,冰层并不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