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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王源面不改色道:“说说也无妨,则这宅子最大的妨害便是宅子的原主人喜欢在宅子前后乱栽树,岂不知正好中了风水大忌。所谓‘前不栽桑,后不植柳,庭中不植鬼拍手。’三大忌讳这家主人全中,宅子里不出事才怪。”
    杨钊悚然道:“这么多讲究?鬼拍手是什么树?”
    王源道:“桦树和柏树这种,树叶宽大,风一吹哗哗乱响,便是鬼拍手了。还有,原本院子里还种了许多桃树,桃木主辟邪驱灾,若无邪气何来辟邪?反倒会因此招惹邪气进门。再加上桃树根深,吸取地气,就像吸取宅中之人的精气神一般,也是大忌讳。”
    王源一顿胡吹,反正已经吹的无边无际,索性吹的更加厉害的,免得杨钊生疑。
    杨钊大惊道:“哎呀,我宅子里也栽着桃树,这不是大忌讳么?”
    王源皱眉道:“那需赶紧挖了去为好。”
    杨钊道:“还好今日知道了这些事,否则出了事都不知是因何而起,王兄弟,过几日你定要去我府中帮我瞧瞧,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定要替我指出来。”
    王源笑道:“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去帮你瞧瞧自然是可以的,但此事可不要说出去,否则可真是要闹笑话了。风水之事毕竟缥缈无根,我可不想靠这个博人眼球,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啊。”
    杨钊点头笑道:“了解了解,朋友之间闲聊便好,当做消遣便是。”
    王源点头道:“正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宅子门口,前院破败的门楼已经修葺一新,原本刻着“刘府”二字的青石门楼早已被拆下换成了新门楼,挂上了一块王源亲笔手书的匾额。
    进了院子移步厅中,两人在一张新添置的红木几旁落座,小妹黄杏送了茶上来退下,只留两人在厅中说话。
    杨钊喝了口茶水压低声音道:“王兄弟,三月初三便要到了,你可准备好了?后日一早我便命人来接你出城,这一次可关乎你的前程,你可不能搞砸了。”
    王源点头道:“我会尽力的,若实在不能让虢国夫人满意,那也没法子。”
    杨钊皱眉道:“那不成,除非你想掉脑袋,否则你这一次一定要得到我三妹的认可,让她同意和我出面将你推荐进宫。”
    王源惊道:“发生什么事了?王鉷李林甫不愿放过我?”
    杨钊道:“他们表面上是答应了,但最近这半个月中发生的事情我却甚是担心。你知道这半个月中朝廷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王源摇头道:“我怎会知道。”
    杨钊皱眉叹息道:“韦坚和皇甫惟明都被杀了。”
    王源惊道:“被杀?他们不是被贬出京城了么?此事还没完?”
    杨钊嘿嘿一笑道:“那里那么容易便完结的,李林甫焉肯放过他们。说到底是李适之他们蠢惹恼了陛下,韦坚和皇甫惟明若不是他们在当中闹腾,岂会这么快便被李林甫给杀了。”
    王源默然无语,虽然整件事跟自己毫无干系,但这是王源唯一知道的朝中的争斗之事,也正是因为此事,自己才从永安坊的平静日子里被拖到今天的情形。虽然争斗的双方原本没有什么偏向,但自从自己的性命受到王鉷和李林甫的威胁之后,王源自然希望不希望对抗李林甫的一方失败。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失败了。
    虽然王源没发问,杨钊还是低声道:“韦坚和皇甫惟明被贬之事过后,本来陛下不愿在此事上纠缠,可是韦坚的两个弟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联合左相李适之一起要替韦坚翻案,还傻乎乎的要太子出来作证。太子焉肯牵连进去?于是便断了和韦氏之间的关系,以示清白。这之后,李林甫王鉷杨慎矜等人便无顾忌了,要求重查韦坚和皇甫惟明一案,却丝毫不涉及太子。陛下也是烦了,见此事不涉太子便准奏重查,这一查便查出了韦坚和皇甫惟明相互勾结欲有谋逆的大罪。三日前,缙云和播州两处传来消息,韦坚和皇甫惟明已经被李林甫派去的人绝杀于任上了。”
    王源心中的惊讶难以形容,朝廷权利争斗的残酷性王源是明白的,但从书本上和影视剧上看到读到跟亲身经历此事显然是有极大的差别的。短短两个多月,从上元夜发生的一次会见之后,事情竟然迅速发展到韦坚和皇甫惟明被杀,这一切来得也太快了些。
    要知道,韦坚和皇甫惟明在两个月前还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边镇大将,韦氏还是大唐望族,而且这两人还都是太子的亲信。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上元夜一次小小的见面便会引发如此大祸?
    而且,这一切的发生是在玄宗并不想兴师动众的前提之下发生的,就算是玄宗本人,怕是也根本没有想让李林甫杀了这两人。在这种情形下两人终究被杀,足见李林甫的手段有多么高明了。
    “杨度支,这件事当真教人意外,李林甫真的到了无视他人的地步,他这么做便不怕陛下不满么?”
    杨钊冷笑道:“王兄弟,个中的内情不是现在我们要关心的事情,以后你慢慢的会明白。我考一考你,这件事之后,朝局会有什么变动你可明白?”
    王源想了想道:“你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隐隐感觉到,此事过后,李林甫在朝中恐怕就要只手遮天了。而且接下来李林甫定会趁热打铁,将异己一股脑的清除,朝中怕是没有宁日了。”
    杨钊点头道:“王兄弟有些见识,接下来李适之裴宽他们都要倒霉了,因为他们帮韦坚说了不少好话,而现在韦坚他们罪名坐实被杀,李适之裴宽等人该有多尴尬?即便不被认为是韦坚同党,也会被认为见识糊涂,很快他们便要落马了。”
    王源微微点头,显然事态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李适之和裴宽倒台之后,如你所言,李林甫将只手遮天,太子想明哲保身怕是也不能够了,之后要扳倒的便是太子。你是知道的,李林甫最终的目的便是要扳倒太子,一旦李林甫扶持某位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整个大唐还有谁能撼动李林甫的地位?而这一切若是无法阻止的话,恐怕在年余之内便会发生,到时候李林甫谁的面子也不用给了,包括我。”
    王源皱眉道:“度支郎,恕我直言。一旦你说的这情形发生,你非但保护不了我,甚至连你们自己都要小心了。立了新太子,李林甫便会想方设法让新太子登基,到时候……当今的陛下便成了太上皇,那么……度支郎你们杨家……恐怕……”
    杨钊脸色阴沉道:“你不用吞吞吐吐,这是必然之事。如今李林甫对我不错,那是因为我们杨家受陛下恩宠,你以为他心里对我们杨家没有想法?只是他目前还不肯得罪我们罢了。一旦事情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朝中异己势力被他尽数剪除之后,陛下也会受他的钳制,到那时立新太子登基便是必然之事,我杨家便是他的下一个剪除的对象。就算李林甫不对付我们,王鉷和杨慎矜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一次我保了你,王鉷已经对我极为不满,背地里说我仗着贵妃额势打压他,这些话都传入我的耳朵里,所以我很是担忧。”
    王源道:“让度支郎难为了。”
    杨钊摆手道:“说这些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这一次不要搞砸了就成,我三妹脾气古怪,我只希望你忍辱负重,让她同意和我一起推荐你,这样我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王源点头同意,忽道:“李林甫这一番计划既然度支郎心里有数,怎不加以防范?贵妃好虢国夫人那里难道不通通气么?”
    杨钊摊手道:“如何防范?刚才这些话我对别人一个字都不能说,贵妃虢国夫人那边更不能说。你不知道贵妃这个人,她什么也不懂的,最讨厌这些争斗之事,跟她说反会引她厌烦。而三妹虢国夫人性子有点火爆,心里藏不住事儿,知道了这些事后反而会坏事。而且若是她们将此事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定会以为我搬弄是非有所图谋,所以跟他们一个字也不能提。”
    王源皱眉道:“那难道便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下去么?一旦到了那一天,咱们岂非引颈就戮?”
    杨钊道:“从长计议吧,难道你希望我为李适之和裴宽他们说好话么?岂不是惹火烧身?这件事决不能做。太子那边也是没法帮的,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维持和李林甫之间的关系,以我现在的力量和朝中现在的形势,我什么也做不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直接对抗显然也不是好办法,但坐等危险到来也不是个办法,我在想,未必便没有办法应付目前的局面。”
    杨钊疑惑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心里有些想法,何不说出来听一听?”
    王源摇头道:“我不懂朝中的事情,焉能有什么好主意。只是我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件事情来,如果是真的,这未必不是我们的着手之处。”
    杨钊道:“什么事?”
    王源道:“我听说王鉷这个人跟很多人都有矛盾,你和他们接触的多,你觉得王鉷和杨慎矜之间有没有矛盾?”
    杨钊讶然道:“你是想挑拨离间?”
    王源笑道:“这不叫挑拨离间,若他们之间本有过节,只是利用他们之间的过节生些事端罢了。现在看来,王鉷和杨慎矜是李林甫忠实的左膀右臂,若是这两个人先干起来,岂不是将水搅浑的一个办法?浑水才能摸鱼,对杨度支而言,那是百利无一害的。”
    杨钊张着嘴巴搓着手,既有些惊喜,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可是一旦这么做了又不能得逞的话,那岂不是将自己搭进去了?”
    王源咂嘴道:“那要看这两人之间是否真的有矛盾了,而且还要看挑拨的手段如何?”
    杨钊想了想道:“王鉷和杨慎矜倒是经常互相之间言语攻击,不过那也算不得什么仇恨。事实上,王鉷和杨慎矜还算是亲戚呢,杨慎矜和王鉷的父亲是表兄弟,王鉷若是论辈分还要叫杨慎矜一声表叔呢。”
    王源哦了一声道:“那看来这办法是不可行了。”
    杨钊道:“也不用太担心,刚才那些都是我们额推测,未必李林甫便会得逞,且看看再说。至于你说的这个办法,倒也是个思路,只是据我所知这两人之间还没有什么生死不容之事,回头我再命人去暗中查探一番再说。”
    王源点头称是,微笑道:“度支郎说的是,一时之间也确实无从下手,此事从长计议便是,感谢杨度支今日前来,我必尽我所能得到虢国夫人的认可便是。”
    杨钊点头道:“也好,我也不能耽搁太久,午后要陪陛下和贵妃去兴庆宫栽花,后日一早我也不能亲自前来,我命手下人骑马来引路便是。”
    王源躬身答谢,杨钊摆摆手,厅外跟随的随从从马上取下一个木箱子搬进厅来,杨钊笑道:“你乔迁新居,我不能没有表示,这是八十贯钱,权当贺礼,你且收下。”
    王源忙道:“如何使得?”
    杨钊摆手道:“有何使不得的?我走了,后日再见。”
    王源送着杨钊出了院门,杨钊翻身上马在随从的簇拥下打马而去。
    第98章 关系
    杨钊离去后,王源回到厅中,见公孙兰站在厅中看着箱子里满满的铜钱发愣。见到王源进来,公孙兰淡淡道:“这杨钊对你还挺不错的。”
    王源点头道:“是啊,我也不知他为何对我这么好,搞得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公孙兰笑了一笑道:“你会不知道?不过杨钊这么拉拢你,显然是想将来借重于你。如你让他失望,怕是他翻脸起来也是极快的。”
    王源笑道:“未必如此,何必把人想的那么快。今日他来透露了不少事情,这些事他完全不需要跟我说,但他却说了,我觉得他是把我当心腹了。我很欣赏他待人的态度,哪怕他是要利用我,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公孙兰哼了一声不语。
    王源道:“你想不想听他告诉我的那些事?”
    公孙兰道:“我在厅后全部听到了,你不用复述了。”
    王源讶然道:“原来你在偷听?”
    公孙兰道:“我只是想听听这杨钊打的什么主意罢了。”
    “那你可有什么结论么?”
    “结论倒是没有,他说的事情也挺让人震惊的,你们分析的很有道理,李林甫经过此事之后气焰高涨,朝中再无宁日了。”
    王源叹道:“可惜无人钳制他,除非陛下能明白到李林甫一家独大的不妥。”
    公孙兰蹙眉道:“其实你提的那个主意挺不错的,让他们窝里斗内耗起来或许会是个办法,杨慎矜和王鉷若斯斗起来,无论谁赢谁输,李林甫都会断一臂膀。”
    王源道:“然而并无什么用,这两人是亲戚。”
    公孙兰冷笑道:“这杨钊从巴蜀入京不到两年,他知道什么?王鉷有今日固然得益于杨慎矜的提拔,这两人之间也确实是亲戚,但你若知道杨慎矜是如何对待王鉷,两人之间这几年的一些过节的话,便不会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法撼动了。”
    王源讶异道:“其中还有内情?愿闻其详。”
    公孙兰缓缓道:“说起这杨慎矜,先要知道他的出身如何,你若以为他是靠着李林甫发迹的,那你可错了。若论出身血统的话,他可比李林甫高贵了不知多少倍。”
    王源更加惊讶道:“此话怎讲?”
    公孙兰道:“我大唐灭隋,隋乃杨氏基业,隋亡之后,王子皇孙并未被诛杀,相反大唐为昭显开明大度,还封了杨氏后人官爵,让他们在大唐为官。”
    王源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杨慎矜……是隋朝皇族之后?”
    公孙兰微笑道:“何止是后人这么简单,这杨慎矜便是隋朝末代帝王杨广的嫡系玄孙,其曾祖父乃杨广次子隋齐王杨暕,深受杨广喜爱,若隋未亡,这位杨慎矜有可能是皇帝呢。”
    王源瞠目道:“来头果真不小,大唐开国帝王可真是有些气度,连隋帝直系血脉也敢留下,竟不怕他们怀有复国之念么?”
    公孙兰皱眉道:“大唐立国初期动荡不安,此乃收复人心之举,和气度有何干系?再说亡国皇族都在严密监视之下,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
    王源心中一动,在得知杨慎矜的身份之后,王源觉得也似乎看到了杨慎矜的命门所在,一个身上流着前朝帝王的直系血脉的人,任他再表示忠心,恐怕也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此人的忠诚是否真实,而诱发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小小导火索罢了。
    “王鉷虽是杨慎矜的表侄,但和杨慎矜比起来出身便低贱太多了。据我所知,杨慎矜对王鉷并不待见,若非是亲眷关系,当初杨慎矜绝不会拉王鉷入御史台。现在王鉷当了御史中丞,同杨慎矜平起平坐,又深得李林甫的信任,早已不把杨慎矜放在眼里。杨慎矜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据说他私下里故意透露王鉷的出身,惹得王鉷和他在御史台公开叫骂,都惊动了陛下出面调停。”
    王源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兰道:“这王鉷并非正室所生之子,而是王鉷之父与家中奶娘通奸所生,此事被王鉷视为耻辱,王家上下讳莫如深。而杨慎矜知晓王家之事,见王鉷忘恩负义便借酒抖落了出去,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王源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两人之间还有这档子事情,表姐知道的还真不少,看来今后朝中掌故需要表姐多多跟我说一说了。”
    公孙兰冷笑道:“那你当我愿意听到这些破事么?这件事也只是当年我在宫中陪驾之时,宫中内侍前来禀报时被我听到了,在场的嫔妃宫女乐师无数,可不是我一个人。”
    王源呵呵笑道:“无论如何,你当年听到了,我现在知道了,这就叫做天助我也。或许这上面大有文章可做,我需要好生的研究一番。”
    公孙兰看着王源兴奋的脸,叹了口气道:“你慢慢的想吧,我可没兴趣陪你在这里算计人。对了,你昨日不是说想学些武艺防身么?傍晚去老地方练功,可别忘了。”
    王源眨眼低声道:“知道了,老地方见。”
    公孙兰见王源笑的暧昧,脸上微红怒道:“你作死。”
    王源笑而不语,公孙兰赶忙转身离开前厅,消失不见。
    ……
    三月阳春天气,万物疯长,一日一变。
    大妹黄英在东院墙根下开辟的几畦菜垄才种下去菜籽没几天便抽出了嫩芽儿,后园中新种的花种也冒了尖儿,小池塘中残败的莲藕也露出了尖尖的小角儿。整座宅院再不像半个多月前那般死气沉沉破败不堪,而是处处呈现出生机勃勃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