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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铁蹄由四方而来,仿佛呼应着狼烟烽火的召唤。八方诸侯倾巢而出。鼓点是凌乱的骤雨,是蹄铁于大地一声声沉闷的撞击。高悬的结局未定,这鼓声便乱的人心慌。
击鼓前始终老老实实被洛九江握在手心的两只鼓槌,这才第一次翻飞了起来。
洛九江的袖子滑下一段,露出他筋骨结实分明的手腕,鼓槌在十指里灵活地跃动,在手腕和手臂间如乱蛙一样地腾挪。重声是槌头狠狠砸在鼓面的中央,轻急的乱声是槌尾细密地扫过赤鼓的鼓身。
那象群踏踏的脚步终究由远及近,终和马蹄相接。于是洛九江左右两手同时敲击出不同节奏的鼓点,滚击和闷击同时响起,两种鼓点融洽却又分明。
它们在想象中撕扯,在同一面巨鼓上汇集,又在现实中殊途同归地融合。飞马跃过倒下的金象的尸身,大象如柱一般的脚掌踩断神骏的筋骨。兵戈金铁交击的碰撞,火烧燎原的烈烈和腾腾的浓烟,在呼啸的风声中汇聚成一种低沉而如潮涌般扑面而来的声响。
冻鼓、悲风、是阵阵的从天边来的陇雷。
渊渊如金石,是兵行踊跃的击鼓其镗。
马蹄声渐渐高扬起来,兵戈淡褪,杀伐声销,原本几乎催逼人连心脏也硬挤到胸口的鼓声趋于平缓和喜悦,令人终于能松开不知何时便不自觉皱紧的眉头。
在悲壮雄浑的战鼓声渐渐低去,象征着喜悦的嘉鼓活泼响起的半刻之后,洛九江的鼓点又为之一变。
这一次的鼓点,是犯我者虽远必诛的征伐,是惊山欲倾的涨尘,是磓碎千年日长白,转日呼月而出的绝响。
洛九江又一次跃起来。这一回,他的身形几乎是在半空中凝固的,那形状是甲骨文的战,是繁角隶的戈。巨鼓的鼓面肉眼可见地凹进去,绷紧的鼓面上在最激撼的敲打下几乎泛出波纹。
这场面是纯粹而震撼的美。肉眼可见的力量美在洛九江修长的腿、有力的臂与绷紧的背,在大鼓鼓面细微的震颤,在台下诸人紧屏呼息的沉醉之间;而双耳可听的音乐美,就在洛九江雄厚坚实的鼓点,在低沉的敲击声,在手法繁复的压击、顿击、闷击和滚奏中浮现。
这乐器千年前如何令先祖思潮腾涌,现在便怎样地令今人魂不守舍。于低沉的敲击声中,仿佛有亘古不变的某种精神正在大鼓中浮现。
是响彻四边的号角,是吹透楼兰的笙歌,是不屈的战神的灵魂,在铁蹄踏踏中重新君临。
重鼓高槌一下,音调和第一声一样,宣告着这场表演的终结。
满场瞬然的寂寂,那是魂灵归位必须花费的时间。
当这一支鼓点落定时,没人还能再想起来片刻前的叶恒。
叶恒的架子鼓不是敲得不好,只是不能拿来和洛九江的比较。
洛九江的鼓,就像是他的口技一样,登峰造极到了一定的境界,便甚至能征服对此一无所知的外行人。
掌声响起得慢了半拍,却下了足以震痛耳朵的死力气。隔着一层屏幕和音箱,未曾观临现场的人不能直观地感受到洛九江那一刻的气势,却也要承认他们已经被鼓点征服。
邵阑先前拿着的咖啡杯不知何时空了。这倒不是他在洛九江演奏时还能分心喝饮料——听了洛九江的战鼓,几乎只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某种气概和感悟从胸臆往外倾吐的份儿,哪能逆着气息往里咽下东西。
是他恍惚之间没留神咖啡的角度,棕色烫热的液体积到桌上,又流淌下大理石抛光的桌面,一滴滴铺开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聚成一滩的咖啡蒸腾着最后一缕热气,看上去糟糕又狼狈。
尽管咖啡没有烫到邵阑,也没有把他的衣服染上颜色,但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和流了满地的液体一样,都狼狈透了。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一支鼓,回忆起摄像机找准了角度,自上而下地划过洛九江的背影,展露出他掖在裤腰的上衣下那绷紧的腰和背、那宛如古希腊神明雕塑一样干练而蕴含着美的线条,令人感到最纯粹的炫目和干渴……
还有那双持拿着鼓槌,如同掌控着雷音般的手。何曾几时,它可以被邵阑任意地握在掌中揉捏把玩,修长的手指稍带羞涩地蜷紧,一点也让人看不出里面凝聚着这样的力量。
他以为沈清江只是一个替身,他以为沈清江只是长了一张和寒千岭相似的脸孔。
错了,他明明可以这样耀眼,这样夺目。
而他原本曾把对方持握于手,却一时失策,竟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
邵阑微微地分神,他实在不能克制自己,好令自己不去想镜头从旁边照向洛九江时,对方那意气风发的侧脸。
叶恒被重新请回台上,他依旧保持着自己阳光的笑容,只有脸色比之前稍白了些。
而邵阑透过屏幕看着叶恒,甚至觉得有点陌生。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他简直想不起这个挂着模板一样的微笑的小明星是谁。
就好像那些乖巧的讨好,同床共枕过的温存,全都被半刻钟前的那一支鼓点统统锤走了一般。
…………
表演结束,现场票和场外票的计算便就此开始。
直到下一组的节目表演完毕以前,给洛九江或是叶恒的投票便都会被计数。
按照节目组的规定,场外观众每人将有十六票,可以都投给一人,也可以分投给不同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