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白源注视着身旁微陷的床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温度与气味的余韵。他在心底飞快地回味卫霖一头软毛的手感,同时有些惊异于自己昨晚睡得深沉,竟然一次也没有醒来,而后瘫着一张脸起床,说:“我先洗漱。”
卫霖看着凌乱的床与漠然起身的男人,表演欲油然而生。他清咳一声,瞬间换上了凄迷的表情,双手揪住胸口衣襟:“你……这便要走了?昨晚你对我表白那些,原都是在骗我?我不知道,你竟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底男人!啊,我底一颗真心,仿佛被寒冬朔风撕裂,再狠狠碾落在尘泥!”
上次是西洋舞台剧,这回换成了白话民国风?眼见卫霖要扑上来捶他胸口,白源额际黑线直冒,忍无可忍骂:“有病,得治!”说着拎住卫霖的后颈,把人推进了浴室,用另一只手打开水龙头,撩着水花抹在他脸上。
卫霖被冰得打了个激灵。
“醒了没?”白源挑眉问。
对方委屈地噘嘴看他:“死相啦,这样作弄奴家——”
白源险些把他的脸整个摁进盥洗盆里:“卫霖!以后不准你在其他人面前作妖,丢我的脸知道吗?npc也不行!”
卫霖嘁了一声,恢复正常的嘴脸:“那我没有观众啊。”
“我当你的观众!”白源恼火道,“就我一个!”话刚落地,他就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三天两头看卫霖这种不伦不类的即兴表演,他这是自虐?这么愚蠢的话,刚才怎么说出口的,简直要疯!
楼下传来路丰平的沙哑叫声:“电视有信号了!官方紧急通知!快来看!”
卫霖和白源对视一眼,顾不上洗漱,迅速下楼。
客厅里,路丰平站在电视前,林樾坐在沙发扶手上,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里面明显看出是录播室的一处临时背景,从主播的发言到摄像画面都十分潦草与匆忙。路丰平把电视音量又开大了几格。
头发蓬乱、面色憔悴的女主播捏着一张稿子,向s市的全体市民发出官方通告:
这条信息从当日早晨7点开始,每隔一小时,向全市滚动播出,直到电力彻底瘫痪为止。看到这条信息的人,如果你并未在自己身上发现任何病变、如果你属于正常人的思维尚在,说明你很有可能是幸运的免疫者、甚至进化者。希望你能从远古病毒基因的肆虐中死里逃生,立刻撤离市区,自行设法前往东南方向150公里的军用机场。部队将在这里布防,体检过关后,允许市民进入安全区。官方将免费向安全区内的市民投放物资,保障最基础的生存条件。安全区的接纳时间为三天,会在从现在开始的72小时后关闭,进行人员转移。
为了保证物资供应,官方将派出突击队冒险进入市区的救灾物资储备库搬运剩余的物资,如有民众无视法律在途中哄抢,一律取消进入安全区的资格,情节严重者等同抢劫、袭警、杀人等重罪,由军警方当场处置。
“官方还是有作为的,组织集合正常的民众,还发放救灾物资!”林樾吸口气,平复激动的心绪,“她说的免疫者和进化者,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已经有定论了,把幸存者分为这两大类?有什么不同……是我想的那种区别吗?”
跟他比起来,路丰平的关注点却有点歪:“150公里,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啊,用得着三天三夜?管他的,我们等会都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出发。”
卫霖向白源丢了个眼风:看来是被军方带走的程笠新教授从中起了作用,才有了免疫者与进化者的说法。估计程教授就在那个军方基地中,他们只要响应号召、尽快前往,应该能在转移之前再次遇到他。
白源也无声地回复他:对。还有这两个人,至少路丰平是个进化者,普通人再怎么练,也不可能一拳打破钢化玻璃而毫发无伤。林樾不好说,从他刚才的话意里推测,他也发现了其中蹊跷,但一直瞒着我们。
卫霖微微点头,朝林樾开口道:“你知道什么是免疫者,什么是进化者,区别何在?或者说,你们是免疫者,还是进化者?”
林樾方才心情激荡之下,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说漏了嘴,神色有些阴郁。
路丰平却率直坦荡地说:“没关系的小樾,告诉他们。现在大家都是朋友和战友,这一路还要同舟共济。”
林樾只好把谨慎与忧虑暂时按下,对白源和卫霖两人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并不是非常清楚,但险些被一只怪物咬死后,大路身上的确出现了一些异常——力气变大了许多,皮肤肌肉也更加强韧坚硬,几乎不会受伤。我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目前看来,这有利于他在这个噩梦一样的世界里更好地生存下去,所以,我想应该算是好事吧。我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这事,一来是在自己还没弄清的情况下不想太高调,免生事端;二来也是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要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卫霖追问:“那你呢,你有什么异常吗?”
林樾摇头,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沮丧和失落:“我自己也试过,各方面能力都没有什么飞跃或优化,我想……按官方说的,我只是个免疫者,顶多不会病发身亡而已。”
“——你们呢?”他反问。
卫霖同样沮丧地回答:“照你这么说,我身上也没什么变化,应该跟你一样。白源似乎生出了点异能,大概是……精神方面的?我不太清楚。”
路丰平和林樾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白源。
白源不动声色道: “我是练过一点武术,防身而已。要说异能,也许是念力吧。”
第37章 小蛮腰?
路丰平好奇地问:“念力?用意念把铁汤匙折弯的那种?”
“差不多。也许会再强那么一点, 不过我也没机会多试验几下。”白源睁眼说瞎话。
林樾的脸色晴朗了些:“你和大路, 一个算精神系,一个是力量系, 配合起来应该效果不错, 这一路也能多些保障。我刚才还担心, 市区里怪物越来越多,各大交通要道都被废弃车辆堵到瘫痪, 该怎么前往。而且途中万一遇到其他不怀好意的幸存者, 甚至是进化者,又该怎么自保呢。如今看来, 安全系数又多了几分。”
卫霖笑:“你真是想得深远, 而且像个悲观主义者, 永远都先考虑到事情坏的一面与糟糕的发展方向。”
“这是我的特长。”林樾不冷不热地回答。
“好了,我们赶紧弄点吃的,完了收拾东西上路。这个家,估计也守不住了。”陆丰平破釜沉舟地说。
“什么上路, 真不吉利!”卫霖佯怒, 对方尴尬地嘿嘿笑两声, “冰箱里还有排骨和鱼,估计快坏了,我赶紧去料理一下,让大家吃顿好饭。”
“‘吃顿好饭’听起来也不是很吉利,前面一般都跟着‘上路前’。”路丰平小声嘀咕。但他自以为的“小声”,早被部队的讲话靠吼给改造成大嗓门了, 遭到了卫霖的一记白眼反击。
见卫霖走向厨房,白源也跟着去了。
卫霖调侃道:“我现在又不需要应急灯,白先森跟来做什么?”
白源理所当然地答:“监工。”
卫霖牌蒸饺、红烧排骨和番茄鱼汤被吃个精光,连一滴汤水都没剩下。四人对着(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享受到的)美味热食做了个沉痛的告别仪式——不洗锅碗、全部供在餐桌,而后各自收拾好了背包,准备出发。
路丰平于阴翳的天色中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觉得它就像洪峰来临时水面的一只小冲锋舟,迟早要被洪流吞没。他这人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只牵挂了一眼,就毅然决然地打开院前铁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橘黄色悍马开不进“城中村”,连同路丰平的那辆旧吉利,一同停在外面的路沿。过了一夜,车身没有什么损坏,就是变脏了许多,似乎附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车门一开,灰尘就簌簌地落下来。
“哪儿来这么多灰。”路丰平边咳边用手在鼻端扇风。
卫霖眺望远方好几处冲天的浓烟:“大概是着火了吧,没有人去扑灭。这座城市已经病入膏肓,快要死了。”
街道上到处是丢弃的车子、掉落的广告牌、东倒西歪的行道树。残缺不全的尸体触目可见,有些看起来还是人类,更多的是不知什么物种变成的怪物。四周不时传来各种瘆人的动静,吼叫声、哀嚎声、悉悉索索的爬动声,间或一两声像是女人的尖叫。繁华都市在旦夕之间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
林樾看见侧前方有群黑色的影子,四肢着地向他们奔来,赶紧叫道:“上车!我们快走!”
卫霖边钻进驾驶室,边招呼路丰平:“大路,你那辆破车不行,上我们的车。”
路丰平从善如流地拉开后车厢的门,把林樾也拽了上去。白源关上副驾驶座的门,车子就蹿的一下飞驰出去,堪堪将那群逼近的像鼠又像狗的黑色怪物甩在身后。
“我们需要武器,枪支弹药、长刀或长斧,还有你惯用的飞镖之类。”白源头也不抬地戳着手机里的熊掌地图,看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弄到管制刀具。
路丰平在这方面是专家,插话道:“我有个战友退伍后,在乡下镇里开了家钢具厂。他很喜欢冷兵器,曾经偷偷锻造了一些,藏在自己家里。从昨天中午我就一直在联系他,可怎么都联系不上。我本来就打算提议,绕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接上他。”
卫霖点头说:“时间还比较充裕,如果不是很远的话,可以绕过去看看。”
于是在路丰平的导航下,他调头往西,向半小时路程外大路战友的家开去。
一路上至少有十几辆大大小小的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私家车、教练车、小货车什么样的都有,甚至还有一辆双层旅游巴士,沿着出城的主干道朝东南方向奔驰。
“这些都是看到电视新闻的幸存者吧,”林樾隔着车窗玻璃打量他们,“s市两千万人口,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人。”
这就要看程老教授的心情了,如果他比你更悲观主义,搞不好整个人类文明全部灰飞烟灭——万幸现在还只是一个脑洞。卫霖心道,又拐过一个路口,按照路丰平的指点,在一片乱糟糟的老式住宅区内,七扭八歪地找到了个停车点。
四人先观察了一下周围,似乎没什么动静,于是下了车,走进楼道。
电梯已经停运了,他们只能步行上六楼。脚下的地板很脏,墙根溅射着一串串褐色血污,扶手上不时有半凝固的黄浊液体滴落,带着股独属于动物内脏的腥臭味。三楼的楼梯拐弯处有七八具男女尸体,面朝下趴着,手臂僵硬地伸向脑袋前方,血糊糊的指尖已经抓烂了,仿佛直到死前一刻,还在极力地往下爬。
虽然看着既糟心反胃又心生恻隐,但这几具尸体堵住通道,没法绕开,必须从尸体上面跨过去。打头的白源右脚尖蹬住扶手的铁栏,左脚轻巧地在尸体之间的地板空隙上一点,瞬间扭转腰身,右脚再踩着墙壁借力跃起,像头矫捷的豹子一下子蹿上了七八层台阶。
卫霖吹了声口哨。他是见识过白源身手的,但再一次看到,依然觉得迅猛与敏捷兼备,撇去杀伤力不言,身形也十分赏心悦目。于是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白先森,你的小蛮腰在半空中扭得真好看哪。”
白源转头,瞪了他一眼。
“干嘛又不高兴,表扬你啊。”卫霖不爽地嘀咕,“谁像你啊,说别人一句好话比登天还难。”
白源目光从他的脸往下移到腰身,嘲谑地压了压嘴角,似乎在无声地点评:小蛮腰?
卫霖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腰——没有块垒分明的肌肉,但也没有赘肉,腰线结实地收拢着,勾勒出青春美好的形状,好像的确挺细。于是他撩了撩外衣下摆,抬头朝白源挑衅地笑了笑:是啊,怎样?
白源眸色一深,默然转头。
在他们身后的路丰平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注意力在林樾身上。
路丰平参加过实战,手上沾过血,可以毫不犹豫地从膨胀发青的尸体上踩过去,然而身为音乐学院大四学生的林樾却不太能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之前帮忙收拾小锋的遗体,那也是因为多年熟识,把小锋也当做了自己的表弟,悲痛之情压倒了一切。隔着一段距离看路边怪物残尸尚可,如今零距离地接触,实在很有些想吐。
虽然并没有露出激烈的表情,但从发白的脸色与紧抿的嘴唇能看得出,林樾正忍受着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却倔强地不想将它表现出来。
路丰平半蹲下身,向他伸出一只满是厚茧的手:“没事的小樾,我背你过去。”
林樾缓缓摇头,齐肩长发从脸颊两侧滑落,越发显得阴柔秀气。然而他开口时,声音却沉静而坚定:“不用了大路,我迟早要适应这些。以后的生存环境,恐怕还会更恶劣。”
路丰平了然而心疼地看着他,直起身说:“好吧,你跟紧我。”
林樾咬了咬牙,屏住呼吸,踩着满地板的血肉与尸水,紧随路丰平快速通过了楼层。
终于上到六楼,路丰平用力敲一扇防盗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条缝。他心生不详的预感,正要推门迈进去,林樾扯住了他后背的衣服,说:“当心开门杀。”
路丰平点头,用脚踹开防盗门,同时后退了两步。果然从门框上方,骤然跳下来一团血红的影子,带着风声与恶臭扑了个空,落在地板上。
门外四人看了个分明——这东西如动物般蜷着脊背蹲在地上,瘦得像干儿,酷似人形却没有皮肤,血红色的膜样组织紧紧包裹着干瘪的身躯,尾椎部位伸出一条棍状长尾。它的脑袋是带点尖儿的烙铁形,两只狭长眼睛没有眼睑,一张嘴裂到了耳根,探出嘴边的舌头上长着几百颗小而尖的牙齿。
怪物一击不中,立刻向房间深处蹿去,速度极快,眨眼不见了。
“这什么鬼东西!糟了,猴子会不会出事?”路丰平神色大变,一边往里冲一边放声叫,“猴子!猴子!在不在?是我,大路!”
“你小心点!”林樾拉不住他,急得也跟了进去。
白源和卫霖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白源:“有情况,这两人可能会出事。保不保?”
卫霖:“保。这个‘绝对领域’比较庞大复杂,估计到中后期更需要团队作战,这两人是好苗子,不能折在这里。你悠着点,别用全力就行,否则差距太大,怕他们反而心生隔阂。”
白源一点头,和卫霖一同闪身进门。
当他看到林樾的背影时,那个覆盖着血红色肉膜的怪物,正从倒挂着的天花板扑下来,棍状长尾带着厉厉风声扫向林樾的后脑勺。
这一击要是抽实了,林樾势必脑浆涂地。
林樾也听到了脑后风声,但怪物速度实在太快,行动间几乎拖曳出了一道残影。他身为正常人的躯体跟不上神经反射的速度,只来得及做出个转身的动作——
眼见林樾要命丧当场,卫霖随手抓住旁边柜子上的一只彩色陶瓷招财猫,朝怪物猛地投掷过去。
第38章 猴子的刀
招财猫精准地砸中了怪物的腰侧, 连带扑击路线也被砸偏移了, 血红怪物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长尾抽打在林樾身旁的墙壁上。墙壁顿时凹陷进去一道长长的裂痕, 石灰片片剥落。
林樾的反应在普通人中也算是快的了, 在怪物第二次甩尾之前, 身子一矮,连滚带爬地冲向前方。路丰平听到动静立刻返回, 刚好接应到林樾, 将他翼护在身后,手里拎着根从架子上摸到的棒球棍。
怪物又想故技重施, 遁身而藏, 伺机偷袭。
白源不会再给它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左手握拳、掌心朝上,然后只微微动弹了一根食指。他把“精神冲击”的强度,削弱到最低,针对性地向血红怪物放出。
仿佛被无形的波浪拍击, 怪物在半空明显地呆滞了一秒, 四肢僵硬, 摔落下来。
路丰平乘机抡动球棒砸中它的肩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明显的骨骼碎裂声。然而他还觉得不痛快,干脆丢了球棒,一通拳打脚踢。他的力道大得出奇,每一拳砸下去,都带着音爆似的闷响, 直接将敏捷有余而防御不足的怪物擂成了一块奇形怪状的肉饼。
——这就是力量型进化者的能力?卫霖有点意外,相当强嘛!刚才他拿招财猫扔怪物时,已经毫无保留地用了十二分劲道,可依然只是将它打偏了一点,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个路丰平的拳劲,又该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