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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一阵风吹过,阮非誉咳嗽了两声,道:“明知背后厉害,葬魂宫还要沾手,是为什么呢?”
    “葬魂宫是替人办事的地方,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萧艳骨拿起那张写满姓名的纸,凑近了烛火,眼中倒映灼色,“皇帝要拿先生尸骨做巩固新法的垫脚石,自然也有人敬仰先生,不忍看英雄末路。”
    “这世上想让老朽死的人很多,要留我活命的却少。”阮非誉思量片刻,忽然笑了,“是……二爷?”
    纸张一角已经点着了火焰,萧艳骨眨眨眼:“先生果然好记性,正是您的这位老友。”
    “不敢高攀、不敢高攀!”阮非誉摆摆手,咳得更厉害了些。
    萧艳骨道:“二爷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自古便有的道理,但知恩应报也是人之常情’,他当年受过先生恩惠,如今也不想看先生老无善终,还请先生给个机会予他,弥补这些年的错处。”
    说完,她将手中一块玉佩放在桌上,那是上好的羊脂玉,可惜被摔碎过,如今被能工巧匠重新修好,但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细密的裂痕。
    阮非誉拿起这块玉,沉默了很久,直到萧艳骨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慢慢开口,流泻出一声喟叹:“二爷是个有心人。”
    萧艳骨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听他继续道:“一如当年。”
    她尚未绽开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仿佛有人提笔给画皮添上一丝不自在的颜色。
    片刻,她扯了扯嘴角,道:“先生,可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啊。”
    阮非誉收起玉佩,看着已经化成灰烬的纸张,淡淡道:“活人会死,往事成风,天下人物,莫有不变的。”
    萧艳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幽幽道:“先生,正如您刚才所言,想要您性命的很多,可现在愿意保下您、又能保得住您的,可就只有二爷了。”
    阮非誉笑了笑:“老朽也说过,活人总会死的。”
    萧艳骨暗自握拳,片刻后又挂起了笑容:“先生不担心自己的弟子吗?”
    “鸣渊已过弱冠,是该顶天立地的年纪了。”阮非誉的手指拂过余温渐失的灰烬,神情淡漠,“老朽如他这般的时候,已经敢在老虎头上撒野了。”
    闻言,萧艳骨脸色一变,妩媚的容颜横生煞气,她死死盯着阮非誉,忽然喝道:“来人!”
    一名黑衣人人推门而入,行礼道:“殿主有何吩咐?”
    “陆鸣渊呢?把他带过来!”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回殿主,属下已经派人去了,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回……”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有火药炸开,使得整个地宫都晃了两下。紧接着发出一阵喧哗,隐有打杀之声,像是有人突然捣乱,搞得这里都闹腾起来。
    萧艳骨双目生寒,看得那黑衣人背脊发凉,连忙出门查探情况,不料正好跟另一个冲进来的蒙面人撞在了一起。
    闯进来的蒙面人十分狼狈,身上多了好几条口子,忙声道:“大、大事不好了!殿主抓回来的那两人,逃出来了,他们不知如何找到了火药室,引爆了十几枚雷火弹!”
    萧艳骨神情剧变,这里建在地下,全靠甬道和承重墙支撑,略显密闭的空间里一旦炸开火药,后果不堪设想。
    “该死!你们看着他!”萧艳骨一把推开手下,夺门而出。
    等她走远了,之前的黑衣人刚想说点什么,忽觉脑后生风,在间不容发之际抽剑格挡,掌与剑刃相交,剑身纹丝不动,肉掌被割出血痕。
    然而黑衣人蒙面的布巾下,却溢出了鲜血,两眼暴突,血丝密布。
    他身上毫发无损,掌力却以剑为媒介,窜入经脉,摧折肺腑。
    隔山打牛,回天无力。
    尸身无声倒下,蒙面人看也不看他,转身对阮非誉急声道:“师父,快跟我走吧!”
    一直低垂的眉眼抬起,明净如泉,正是陆鸣渊。
    第43章 浑水
    叶浮生觉得老天爷太缺德了。
    慕燕安所说的地方,是镇东二十里的乌鸦谷,山高林深,人迹罕至,不知多少乌鸦在这林子里做了巢,地上不少鸟屎和乱羽,走动的时候还要防止天降横祸,腥臊的味道十分刺鼻,让楚惜微刚进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鼻子灵,对这些味道十分不耐,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用袖子掩了口鼻,一脸苦大仇深。
    看着楚惜微走路跟踩刀尖一样,叶浮生有点想笑,寻思了一下对方薄薄的脸皮,还是忍住了。他见楚惜微走得越来越快,赶紧上去拉人,轻声道:“你倒是留意一下附近,横冲直撞的,踩了陷阱怎么办?”
    楚惜微压着火气道:“等我把那死丫头找回来,一定打得她跪着哭!”
    叶浮生:“……别这样,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你也要学会怜香惜玉。”
    楚惜微“呵”了一声,突然出手如电般向左侧一抓,与此同时,叶浮生脚下一蹬,身如离弦之箭穿入树木缝隙间,几个起落就不见踪影。
    楚惜微这一下突然发难,把暗中跟上的人唬了一跳,自以为高超的潜行身法被人一眼看破,他立刻从树后窜了出来,同时挥刀而下,不料肉掌与刀刃相撞,却是刀刃断成了两截!
    来不及惊诧,那只苍白的手已经掐住他的咽喉,楚惜微手臂发力,把一个比自己壮了一圈的男人生生提了起来。男人被掐得喘不上气,双脚拼命踢蹬,可捏住咽喉的手纹丝不动。
    很快,叶浮生的身影出现在楚惜微背后,他手里多了一把刀,上面干干净净,但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见楚惜微侧目看来,他甩了甩手,“追着那家伙跑了一段路,看到他跑到一处山壁前准备打开密道进去报信,我就夺刀把人宰了。”
    “很好。”楚惜微勾了勾嘴唇,目光落在手中人的脸上,语气淡淡,“那就不用留着你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轻响,那人的脑袋耷拉下来,气息全无。
    楚惜微把尸体扔在地上,叶浮生看着那两眼暴突的尸体,道:“阿尧,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楚惜微皱了皱眉:“嗯?”
    “在断水山庄初见你的时候,你不像现在这样易怒冲动。”叶浮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时候的楚惜微虽然立场不明,但总的来说还是沉稳居多,然而从自己醒来之后,就发现他情绪浮动极大,尤其动武的时候冷酷狠辣,不似平常。
    楚惜微冷笑道:“十年不见,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吗?”
    “阿尧,你别这样。”叶浮生难得皱了皱眉,他伸手就去探楚惜微的腕脉,却被反手抓住。
    楚惜微这下意识地一手用力极大,叶浮生忍着腕骨传来的剧痛,在感受到对方松力的时候趁机反扣,抓住了楚惜微的手腕。只是这人如今滑得跟泥鳅一样,他只号了不到一息的脉象,楚惜微已经抽手退后。
    他冷声道:“你以为自己现在是谁?凭什么管我?”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叶浮生心里被刺了一下,没把这难过表露出来,扯了扯嘴角打算插科打诨蒙混过去。然而楚惜微脸色也不好看,隐隐有些后悔,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没等叶浮生开口,他便脚下一点,掠向了叶浮生归来的方向。
    “倔驴脾气。”摇摇头,叶浮生打算暂时放下,等这茬子事儿过了再顺毛捋捋,遂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黑灯瞎火,除了从树叶间漏出的零星月光外没有什么光源,楚惜微这一跺脚走得头也不回,叶浮生功力未复,跟上他有些吃力,一晃眼就丢了人影。
    “这么大个人了,咋还是个撒手没啊?”叶浮生追到山壁前,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密道也是关闭状态,吃不准楚惜微是先一步进去了,还是溜达到了哪里,顿时以手扶额。
    犹豫了片刻,叶浮生准备去按下山壁上那块稍微凸出的石砖,没想到还没碰上,脚下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地动山摇,他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阎王爷他老家炸了吗这是?!
    叶浮生好不容易站稳,面前的暗门却自动开了,从里面窜出四个黑衣蒙面人来,看到他这个堵在门口的不速之客,眼神齐齐一变,一人喝道:“来者何人!”
    另一人则道:“杀!”
    “孙子哎,叫爷爷!”叶浮生心道这真是赶早不如赶巧,说话间提刀在手,他身法极快,转瞬便插入四人中间。
    四人同时一惊,叶浮生已经旋身一扫,后面两个立刻退开,前面俩避得慢了些,刀锋如狂风刮过般在他们胸膛上开了条大口子,溅起老高的血,连声痛呼都来不及,便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叶浮生一刀方过,就是一棍一剑左右齐来,他左手分花拂柳般在棍上一拍,顺势将其引向长剑。两者相撞,持剑者退了一步,叶浮生趁此机会欺身而近,刀锋一闪,便割了他咽喉。
    剩下一个黑衣人大惊,铁棍携风而来,直扫叶浮生头颅,他在间不容发之际后仰,劲风拂面,刮得生疼。
    这人内功底子不错,下盘也稳,当是四人中的领头。叶浮生掂量了一下自己恢复不多的内力,眼神一凛,在铁棍照腿扫来的时候,他陡然抬足在棍上一踏,借力而起!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叶浮生已出现在他上方,眼见刀锋直斩而下,他下意识地举棍相抗,不料叶浮生刀锋一转,贴着铁棍滑了过去,削断他握棍的一根手指!
    十指连心,那人浑身一抖,手中铁棍一松,然而没等他惨叫出声,叶浮生空出的左手已趁隙而入,一掌击在了他面门上!
    血从额头滑落下来,叶浮生收刀站定,看也不看身后的尸体,从密道口走了进去。
    这条密道不宽,只能容两人并肩走过,他听得不远处动静颇大,想来这里是出了什么乱子,不晓得是不是楚惜微搞出来的,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
    他做了十年掠影卫,对于藏身潜行最为擅长,一路隐在暗处飞掠而过,像只灵活矫健的壁虎,四处搜寻的地宫守卫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家伙跟自己擦肩而过。
    越往里走就越是复杂,眼看一队守卫就要与他狭路相逢,叶浮生闪身窜上房梁,不料跟猫在上面的一道身影撞个正着。
    脑袋磕上一块硬物,叶浮生还没说话,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直到下方守卫经过,那人才松开手,喘着气低声问道:“你谁啊?”
    叶浮生定睛一看,这里灯火昏暗,只能勉强看清是个身量娇小的少女,鼻尖嗅到一股血腥气,他心念一转,压低声音:“兰丫头,你爷爷叫你回家吃饭。”
    秦兰裳正吃不准他来路,闻言心头一跳:“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她。叶浮生松了口气,笑道:“你小叔带我来找你回去,你觉得呢?”
    秦兰裳神情一裂:“我婶儿?”
    叶浮生:“……丫头,眼没瘸,耳朵也没病吧?”
    他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都不像个女人好吗?
    “小叔那么闷的人,你要不是我婶儿,他干啥还要带你来?”秦兰裳不信邪地伸手过来,叶浮生趁机握住她手腕探了下脉,眉头一皱:“你受了内伤?”
    秦兰裳扁了扁嘴:“外伤也有,可疼了。婶儿,我小叔呢?”
    “……你叔是个撒手没,还有,别叫我婶儿。”叶浮生轻轻摸了把她的头,结果摸了一手灰,“我这个人啊,每个月也有几天会暴躁的。”
    秦兰裳:“……大叔你好。”
    找到了人,自然不能在这里耗着,叶浮生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余力,觉得能护着这丫头逃出去还成,眼下情况混乱,与其没头苍蝇一样乱找,还不如先回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楚惜微自己回来。
    他想得挺好,可惜老天爷有时候就见不得人好。
    秦兰裳自告奋勇地带路,说是能避开守卫,叶浮生跟着她左拐右转,没感觉自己在出逃,反而更像是深入探查,奈何这条通道太窄,只能容小姑娘自由转身,他一个大男人弓肩提气才能免得被卡在里头,低声问道:“确定没走错吗?”
    身后无人应答,只有脚步声急促远去,想也知道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转身跑了。
    秦兰裳这两天倒了大霉,可不敢再轻信谁,吃不准这人是好是坏,干脆先想办法甩了他,自己再去找陆鸣渊会合。
    “心眼儿还不少,人小鬼大。”叶浮生念头一转,很快想通了这点,这下子被雏雁啄了眼,他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先走出通道再去把那丫头拎回来。
    好在这条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狭小的师门,只有人来高。叶浮生用力一推,不料手下忽然一空——不晓得是谁这么缺德,这石门是形同虚设的,若人用力一推,就得被自己的力道带进去。
    骂娘都来不及,叶浮生一头栽了进去,里头是条蜿蜒向下的甬道,地面和墙壁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活像是被蛇爬过的洞穴,叫人连个着力点也没,只能尽量护住要害,顺势滚了下去。
    所幸老天爷还没打算要他命,这甬道不长,他很快就到了底,头昏脑涨地爬起来,心里把楚惜微连同秦兰裳骂了几遍,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却是不知道,秦兰裳可为了他精选了这条路,因为吃不准立场,她也不敢把人往死路带,想着之前问出的地宫路线,发觉此地是个闭关的密室,而掌控地宫的萧艳骨本人又在跟南儒较劲,估计眼下正好是空的。
    密室里没有点烛,墙上镶嵌着夜明珠,照得整间密室幽亮,借着这泛绿的光,叶浮生看到密室中央是一个水池,自己刚才差点就栽了进去成个落汤鸡。
    水池中央有一方石台,七尺方圆,上面有一方檀木剑架,上面放着一把古朴长剑。
    叶浮生犹豫了一下,提气飞落石台,目光下落,看清了那把古剑,剑长三尺,古朴典雅,剑柄上刻有流云。
    他在这片刻间全身发寒。
    这当是一把好剑,然而……他在还是顾潇的时候,见过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