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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昨晚一场色魂颠倒后,楚惜微今天一早就醒了,看着身边累到沉睡的叶浮生,心里猝然涌上了至高无上的满足,在被子下面抱着人亲亲摸摸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万分不舍起了身,比做贼还要轻手轻脚,自始至终都没把叶浮生惊醒。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另一个人生出如此贪婪不知足的渴望。
    楚惜微打理好了一切,就坐在床榻边眼巴巴地看着叶浮生睡颜,等到日头上了三竿,阳光照了进来,他才回过神,用掌风扫落了竹帘遮住光线,出门唤来心腹属下守在房间寸步不许离,自己则胡乱对付了两口饭,迈着强忍雀跃险些飞起的脚步窜进了院中小灶屋里。
    刷锅烧水、加柴看火、下料熬煮……一碗人参鸡汤这么简单的东西,却是楚惜微有生以来从没做过的事情。
    然而人生在世的一辈子,不就是从这些平淡中开始吗?
    叶浮生看着楚惜微忐忑的神情,忽然叹了口气,硬起心肠把碗中汤水一饮而尽了,然后有气无力地往他身上一倒,叹气道:“都说天下最难处的关系便是婆媳,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跟师娘合不来,现在……我觉得你俩应该是很投缘的。”
    楚惜微有点懵,不知道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来,只好顺着他说道:“端清道长,的确是很好。”
    叶浮生痛心疾首,恨不能捶胸顿足:“是啊,他那么好,可你咋就偏跟他学了这个?!”
    楚惜微看了看汤碗,又思及先前那壶味道令人发指的“沧露”,终于明白过来,脾气上来就要恼羞成怒,结果低头对上叶浮生一双笑眼,便什么气也发不出来了。
    “既然难喝,干嘛还要全喝掉。”楚惜微抱住他,在他肩膀上磨蹭,语气放缓,“你也不许嫌弃,以后我慢慢学,总会好的。”
    “你一片心意,我捧着还嫌不够,哪能浪费了?”叶浮生回手顺着他的背脊,笑道,“学好也行啊,不过下次你自己先喝一口。”
    楚惜微从鼻子里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
    叶浮生被这一声鼻音搔得心里痒,然而腰下的酸痛绵软提醒了昨晚遭遇,他眼睛一眯退开些许,手指捏起楚惜微的下巴,在其唇边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深情款款道:“好徒儿,师父昨晚可被你折腾惨了,你该怎么补偿呢?”
    楚惜微一时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叶浮生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瞧得他浑身不自在,偏偏发作不得,只好道:“随你。”
    叶浮生一看他这样就气得牙痒痒,有心把人就地正法涨涨威风,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徐徐图之。
    往后一靠,他伸出脚丫子不轻不重地踢了楚惜微一下,眼睛在屋子里一扫,道:“去,把那妆奁盒拿过来。”
    此地乃是西域关外的九曜城,楚惜微当晚带人趁夜赶来,是用端清所给的令牌敲开城门,消息自然也就直入城主府。
    然而他来得不巧,城主因为战事不得不去王都一趟,只留下心腹看守府邸。那人是个机灵的,认出令牌乃主人早年交待的特殊信物,又见这一队中原人马遍身血与火的气息,思及前线战事和城中布防联军,不敢大意声张,亲自带了府中老人开了密道将楚惜微等人带入城主府后院,安排在姬妾院落中,将内中闲杂人等全部封了口,同时派人去请城主回转。
    九曜城主性喜声色,自正妻死后三年便开始网罗美人,故而就算有人走漏了些许风声,也总能以此为借口拖延一时半会儿。
    楚惜微和叶浮生所居的屋子,本是一名新纳的美姬住处,那女人前些日子犯了错被处置,屋里便空了出来,没有其他匆匆整理的屋子那般犹存脂粉旖旎的气味,只是一些东西楚惜微懒得去动,便也留在了这里。
    此时他回头一看,梳妆台前确实摆了一只做工精致的妆奁盒,当即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把我画成女人?”
    叶浮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人太高,胸太硬,屁股不够大。”
    楚惜微:“……”
    他绷着一张棺材脸把东西拿过来,叶浮生打开盒子,细细翻找了那些满目琳琅的花钿脂粉,冲他勾了勾手指:“上来,闭眼。”
    楚惜微的表情一时之间犹如壮士断腕。
    他磨磨蹭蹭地上了床,盘膝坐在叶浮生面前,后者用手指卡量了他五官距离,摇头晃脑道:“阿尧,你肤色偏白,干净细致,无须妆粉累赘,只是双颊少些血色,看着易生病容冷意,可于颧骨上晕些颜色。”
    指腹在胭脂上蹭了薄薄一道,轻轻点在楚惜微两边眼下,一点点徐徐晕开,颜色并不浓艳,却为原本苍白的面容添上了一层微不可见的血色。
    “你双眉细瘦柔长,相较性子显得弱气,需得截去眉尾裁出锋芒,以青雀石黛增色一二。”
    楚惜微的一双眉眼像极了生母,若非他养成了一身冷厉气度,根本压不住这一对柳眉的秀气。此时,叶浮生拿起轻薄小刀贴着他的眉刮过,楚惜微硬着头皮忍受着刀子在脸上划过的感觉,紧接着一口轻气吹去散落的断毛,换成了一枚石黛细细描过,自修成的锋芒处悄然拖长了墨黑隐碧的眉尾,平添了几分逼人的魔惑。
    “眼如杏子,外角钝圆;下有卧蚕,笑时有神。这是饱满灵动的眼相,很配你,至于这唇……”
    感受着手指滑至唇角,楚惜微终于忍不住了:“你快些。”
    “耐心点,兔崽子。”叶浮生挑了挑眉,却是咬破指腹,在楚惜微唇上抹成一条红线,然后自内而外轻轻匀开,“你嘴唇略薄,看着有些刻板锋利,加上这个颜色更适宜。”
    话音刚落,叶浮生便抽去他发上的青瓷簪子,满头鸦羽飞落铺散,他的手指灵活穿过黑发中,快速绾起一束用发簪盘于脑后,从正面看只依稀可见衔珠鹤首的半边轮廓。
    他背靠着床栏,双手环臂,微微一笑:“可以了。”
    楚惜微睁开眼,入目是一面小圆镜。
    镜中人熟悉又陌生。
    叶浮生看着那张脸上出现愣怔神色,出言解释道:“面染朱色,身许红尘;裁眉飞墨,意动情生;至于这唇……”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唇相接之间,血色被楚惜微的舌头舔舐干净,他轻轻含住叶浮生的唇,极尽温柔与缱绻。
    叶浮生眼里极快地闪过一道流光,两人在纠缠中再度倒回床榻,他用了巧劲状似无意地把楚惜微压在身下,一边不着痕迹四处点火,一边轻吻着楚惜微眉睫眼角吸引他的注意力,还不大灵活的右掌拉扯开身下人的衣物,露出大片肤色苍白、肌理匀称的胸腹,顺着脸庞颈项一路吻下来。
    然而他的左手已经放到楚惜微腰后,在即将下滑的那一刻被紧紧抓住了手腕。
    “!!!”
    叶浮生愕然抬头,正好对上楚惜微起身看来的眼睛,下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扎进了被褥里,身体却被压得严严实实。
    楚惜微跪坐在他身体两侧,一手落在他脸上,一手将叶浮生不安分的左手捏住,头发再度散了下来,几缕青丝虚掩染上薄红的面目,妆描青黛的眉宇轻扬:“师父,你还当我是八岁孩子好糊弄吗?”
    “……”叶浮生一怔之后反而笑了,他张开嘴舔了舔楚惜微落在自己唇角的指尖,眉目微沉,“好徒儿的确是出息了、长大了……”
    最后三个字咬得微重,楚惜微手一抖,紧接着立刻抽身侧避,让过了叶浮生不知何时屈起的左腿。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当师父老而无用了!”
    男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当这样的心气放在床笫上便带上了别样风情趣味,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动用内力,仅凭招式在床上一争高下,叶浮生身上带伤,楚惜微也只用右手不占他便宜,一时间竟然斗得难解难分,连同缠绕过来的被褥在床上滚成不分彼此的大团子。
    闹腾了一会儿,楚惜微好不容易把叶浮生重新按在身下,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他动作一顿心有不甘,头也不回地道:“若无急事,后果自负!”
    门外的属下为这短短八个字莫名一抖,硬着头皮道:“尊、尊主,九曜城主回来了,正、正在院子里等着。”
    楚惜微:“……”
    叶浮生心道一句“老天助我”,抓紧时机将人扔下床,不等楚惜微发脾气,便扶着腰站了起来,披上一件鹤氅,端得一派正经样:“受人荫蔽总不好喧宾夺主,咱们出去看看。”
    “……”
    楚惜微死死盯着他,过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记下,你等着。”
    叶浮生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啊,来日方长,为师等着。”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楚惜微顶着一脑门官司看谁都不顺眼,叶浮生却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九曜城主伊萨尔已经年过六旬,微卷的褐色头发已经泛白,面目因为久经风沙而苍老,身板却依然健壮挺直,精神矍铄,气势比院子里不少侍卫都要沉稳威严,以至于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楚惜微本能地挡在了叶浮生前面。
    叶浮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快速扫过伊萨尔全身,这位九曜城主身上的连帽披风还带着风沙尘土,可见是急忙赶回城中后便直接到此。
    戴着祖母绿指环的右手抚摸过掌中黄金令牌,将蛇像九头一一摩挲过,最终停留在背面的女子刻像上,伊萨尔的动作很轻,看向他们的目光却如关外最善于捕猎的鹰。
    叶浮生和楚惜微同时皱了眉,这样的目光不像是在看陌生人,而似在他们身上寻找着什么。
    然而伊萨尔失望了。
    “阿呼恩……”他收紧了五指,低声喃念了一句什么。楚惜微听不懂异族语,叶浮生却在这一刻愣怔。
    阿呼恩,是戎末国的语言,代表意思是中原话里的“兄长”。然而叶浮生在脑中飞快回想关于戎末当代王室的情报,纵然所知不祥,却也从未听说九曜城主伊萨尔有什么血亲兄弟。
    他正想着,伊萨尔就再次开口,换上了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沉声问道:“你们……是慕清商的什么人?”
    第191章 惊悸
    端清睁开眼的时候,夜色正黑沉。
    问禅山之危虽解,隐患却还不小,除了分部人手守住四方要道,还要安排人料理前来求救的百姓。孙悯风虽然留下解药,但如赵冰蛾所言,这些人中毒不轻,再多的药也是杯水车薪回天乏力,他们只能竭力尽人事听天命,力求把伤亡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大难临头,各奔东西已经太晚,唯有将一盘散沙拧成一股绳来,不管甘愿与否,都得事急从权,连日磨合下来,终于有了些合作互助的样子。
    比起心有打算各怀考量的长辈,小辈们之间的交情总是义气为先,经历了一番生死,或多或少都生出些同甘共苦的情谊来,不管这些感情能否经得起他年世故的磋磨,总归是在心上留下了影子,等待岁月与人情的考较。
    端衡、色见、花想容、曲谨四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统筹,下面诸般事宜安排有条不紊,端清就重新静默下来,比墙头壁上的枯草干花还要少些活气。
    他是个顶奇怪的人,在这次大劫之前武林中鲜有人知“端清”是谁,只从道号推论辈分,晓得他是东道端涯的师弟,本以为是个年长的老道,却不想当端清真正露面,竟是个霜发韶华的人物。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怪道长竟然能拿下赫连御。
    各门派里想打探端清底细的人不知凡几,俱都被端衡令太上宫众人挡了回去,端清自己也在那日之后少有露面,而是静心养伤。
    孙悯风临走前特意给他看了伤,端清腹部的血口好处理,可左手被火雷珠所伤,虽然不如赫连御那般当场致残,整条手臂却也没剩下几块好肉,从皮到骨都受创厉害。鬼医细细诊断了一会儿,便干脆问他:“你是要武功,还是只要一只手?”
    端清抬起眼,孙悯风便解释道:“皮肉之伤好办,可是手筋已经被火雷震碎,连骨头也被伤及。你若是只想行动如常,那么我我能保证你在一月内恢复如初,然而你若还想用这只手动武,就得刮除腐肉切开肌理,把里面的断脉碎骨重新接上,这不仅得下针刀,还要动虎狼之药……曾经我给一个人用过此法,最后虽然断骨重续,人却受不了这个过程活活疼死了。”
    他话音刚落,端清便道:“我选后者。”
    孙悯风生平在人身上动过不下千百次刀子,唯有这一回最是胆战心惊。
    他下刀的时候没有上麻沸散,因为这东西虽好,却会伤经脉,然而端清的忍耐远远超出孙悯风预料,仿佛被自己一刀割掉的不是人肉而是木屑,被肠线一点点连起来的也不是手筋而是破绳子。
    从头到尾,给孙悯风打下手的玄英都将汗湿帕子换了四回,端清却始终看着针刀在自己血肉间切割弥补,连脸色也未变过。
    孙悯风心想,这样的人要么是没有痛觉触感,要么就是他习惯了更刻骨的疼痛,才会觉得这种程度不足为道。
    他顺着这方向略一思索,就不敢深想,毕竟比刮肉刺骨还要可怕的疼,恐怕也只剩下千刀万剐了。
    自孙悯风带人走后,端清便交代了端衡几句,自己去了浮屠塔,一是躲清静,二是看守赫连御。
    赫连御作孽太多,谁都想取他性命,一家一人却难从众,只待此番事了延请各派掌门聚于此处,开公审明众意,方可杀一儆百,敬千里无辜亡魂,慑无数邪魔外道。
    他被关在浮屠塔的第七层,尽管功力已被端清封禁,人也被废了一手,让铁链绑了个结实,众人仍然不敢轻慢,由八名武僧和四名江湖好手寸步不离地看押,其下六层各有守卫,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偷溜进去。
    端清就在塔内第四层这样不上不下的关键位置,这一夜月黑风高,他睡得也不安稳,刚小憩不久便从梦中惊醒。
    他梦到了顾欺芳,女子红衣墨发一如旧年模样,于树下轻轻抚过他的满头霜雪和手上创痕,那里又冷又暗,除了她的存在,再无明光。
    梦中人絮叨了很多,可是端清头疼得厉害,一个字都没记住,到此时大梦初醒,纵然心情都被《无极功》强行压在平静水面下,依然泛起怅惘若失的微澜。
    那该是一场久别重逢,可惜梦中他未醒,梦醒他不知。
    这一心绪刚起,端清按在胸前的右手就骤然收紧,面色也白了些,眼中极快掠过一道血光,继而又消弭沉淀。
    ——“师弟,顾女侠已经去了,你冷静一些,她定是不愿见你如此。”
    ——“……滚!”
    ——“师弟,你之前废功不成导致真气走岔,却没有及时梳理,反而妄动内功耗损心力,这一回动了大悲大怒,你这身《无极功》的根基怕是……”
    ——“放……我……出去!”
    ——“……请各位长老助我,自今日起封禁忏罪壁!”
    “……”
    被时光淡抹的声音在脑中回响,这段时间端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故人旧事,额角开始隐隐作痛。
    端清忽然起了身,右手提起放在身侧的长剑,抬头看了一眼并无异动的上方,又用未尽的香柱在地上留了一行字,这才走到栏杆旁一跃而下。
    他的轻功本就不弱,又与顾欺芳混迹了许多年,虽不如惊鸿传人掠影无踪,却也似微风拂柳转瞬不见,借着窗外夜色和塔林遮掩,并未惊动塔中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