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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落旌自嘲地笑了笑,她借着诺尔曼手上的力她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就在那一瞬间,她一下子失聪了,什么都听不到,而眼前都是鲜血——
    她仿佛看到了燕儿口中那些惨无人道、鲜血淋漓的画面。落旌惨白着脸颊,再也撑不住坠倒在地,而在她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想到了一句话:
    地狱不是人间,人间才是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1938年《新中华报》的《日寇一年来的暴行》 ,系统记述自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以来一年中,日军在中国各地的暴行,其中就有南京大屠杀的记载。本章时间是1938年。
    本章资料源自:《大后方》《中国红十字队救治伤兵》《黑太阳日记》
    日常科普:731部队,是侵华日军假借研究内容主要以研究防治疾病与饮水净化为名,实则使用活体中国人、朝鲜人、联军战俘进行生物武器与化学武器的效果实验。
    另:
    章节标题:地狱人间——地狱不是人间,人间才是地狱。
    至于老林那句:“可若投降当了亡国奴,便真的是死都不能瞑目。”这句话的背后需要联系南京大屠杀其中一个较浅的原因:日本军队不能打持久战,能速战速决是最好的,但是淞沪会战上就打了三个月,所以凭借这一场屠杀想要彻底摧垮要那些还在坚持的中国人的毅力。
    一直在想,要怎么写才能把血腥枯燥的历史通过文学来告诉大家,所以选择抹去那些资料文献里的冰冷血腥,从纯真孩子那个最黑白分明的角度来表现出来,可写出来之后,我才发现那是一种痛心。当然,文学还是文学,历史就是历史,大家还需分清楚。
    对于燕儿和豆包为什么能够死里逃生,会在后文里解释出来,而且其中还涉及到老同学的出场。
    至于是哪位老同学,我在这里先掉个胃口好惹。
    ☆、第58章 chapter.58骨肉认亲
    红杨树下,李君闲拿着望远镜, 看着日军116师团的一个大队扛着重机枪、用骡马驮着钢炮, 沿着圩埂向皖南开来。而伪军的一个保安队紧紧地簇拥在日军后面。留着板寸头的青年镇静地看着日军越走越近,而那挑着太阳旗的枪|刺在烈日下格外刺眼。
    阵地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只有皖南河水不知疲倦地潺潺流淌。小吴兴奋地对君闲压低声音说道:“团长,这次叶师长给咱们队里鸟枪换炮, 再加上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布置陷阱, 这回就等这些小日本过来了。”
    李君闲嘘了一声,凝神说道“日本人不好打, 让兄弟们都给我提起精神来!那国民党108师没在水网地带作过战,可咱们打过, 所以这一次,咱们这后娘养的队伍也要打一个漂亮仗!”河流稻田圩埂的拐弯处早已构置好阵地, 堤坝两侧也做好暗射击孔, 挖好陷阱盖上芦柴。
    一切准备就绪。李君闲放下望远镜盯着探路的日本兵,在他一脚踩上陷阱前,李君闲扣下扳机, 只听砰地一声那个日本兵的脑袋就炸开了。日军呼啦一下散开了队形, 随后兵分两路——
    圩埂两侧的轻机枪迎着敌人猝不及防地打了起来, 那个日本军官大概从未吃过这样的亏,挥舞着指挥刀命令日军继续向前冲, 可是他们刚冲了没几步,就被挖开的圩埂挡住了,那里到处布满了障碍物和陷阱。日军只顾低头找路, 拥挤成一团,这样更暴露在战士们的射击范围之内。
    那日本军官气得把指挥刀往地上猛地一插,命令日军架起小钢炮、迫击炮猛轰新四军阵地。又听砰地一声响,那日本军官被子弹击中右胸,顿时血流不止。李君闲惊讶地抬起头,从高处看向战壕里的士兵,而福顺那藏不住的激动笑脸映入眼帘。
    李君闲轻笑一声,想到福顺刚上战场时连刺刀都不敢拼的样子,对一旁的小吴赞许地说道:“看来你对福顺那个孩子训练得不错,眼光也很不错,那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小吴撇嘴,嗤了一声说道:“没准是瞎猫装上死耗子了!”
    指挥官死了,敌军慌成一团,自知再进攻也是徒劳,狼狈地撤回据点去了。等到侦查员返回来说鬼子狼狈地撤回到大本营去,呆在战壕里的士兵才举枪欢呼起来,纷纷跑出去捡胜利品。
    小吴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扭头跟李君闲说道:“团长鬼子撤退了!咱们打赢了!”他却一怔,只见李君闲只是眼神哀切地望着红杨树对面山上的坟头。
    半响,李君闲回过神来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对着发愣的小吴笑道:“是啊,鬼子撤了。只不过这只是探路的一小队,他们应该很快会来第二次。你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再把战利品分一下,估计过不了多久咱们又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小吴回过神来,憨憨笑道:“得嘞!”
    此时,病号班的伤兵一瘸一拐地爬过来,一脸焦急地跟李君闲喊道:“团长,不好了!落旌姐她刚才晕过去了!”听到这句话李君闲脸上笑容猛地一收,而下一刻,青年像只獐子一样窜下了土坡。
    那个战士被他差点撞倒,一脸惊魂未定,小吴忙抓住他问道:“落旌姐怎么突然晕倒了?”
    小伙子茫然回答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看医疗队的几个医生都挺着急的,说她是被一个孩子咬了一口还会传染什么的,当时我也没听清楚就赶紧过来告诉团长。”
    小吴啊了一声,紧张问道:“孩子?那苏婉呢,她是照管那些孩子的,她有没有事?”
    那小兵摸了摸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李大夫让她去看着那两个孩子。”
    小吴一拍大腿着急说道:“连落旌姐都被咬了,她一个小姑娘看着那些熊孩子,万一也被咬了可怎么办!”说吧,也一个猛蹿窜下了山坡,徒留那来报信的伤员一脸蒙地杵在原地。
    皖南李府被改造成了孤儿院还有医院,可此时,整个院子却是忙成了一团——
    “诶老太太,您别乱跑啊!”苏婉还有护士班另外几个护士在院中想要逮住四处逃窜的老人。
    苏婉好笑地看着躲过来躲过去的老太太,只是让她打针却好像能要了她的命一样拼命叫着。那老太太一边躲一边叫:“哎哟,阿风啊,有坏人要拿针扎我!你快来救娘,快来救娘啊!”
    苏婉无奈地笑着,耐心说道:“莫大娘,我现在是要给你打针!你听话,打了针就不发烧了!”也不知道落旌姐和老林从哪里捡回这样一个老太太,原本躺在病床上发烧说着胡话,见到她拿着针过来就满屋子乱窜,谁也抓不着。
    老林一把抓住了躲避的莫大娘,劝说道:“老太太你听话啊,别动了,让小护士给你扎一针,你的病就好了!”
    却不想莫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你们就是看我一个老太婆好欺负,我儿子若是来了,肯定饶不了你们!”
    老林递给苏婉一个眼神,嘴里说道:“老太太,你儿子叫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找他。”
    “阿风!”莫大娘却猛地抓住了老林的肩膀,满头白发的大娘哭着说道,“我的儿子啊,你是我的儿子吗?我是你娘你怎地认不出来了?家乡被鬼子给毁了,娘只好拿着信出来找你了。阿风,娘找你找得好苦!”
    老林哭笑不得的扒拉下老太太的手,说道:“大娘,我真的不是你儿子。我叫林可胜,可不是阿风!您说您有信,拿给我们看看好吗?”此时,苏婉已经悄悄拿着针走到了老太太的背后。
    莫大娘眯着眼睛仔细地瞧了瞧他,眨眨眼:“哦,你不是我儿子阿风!我儿子比你长得俊多了!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她低下头从随身的布搭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信,不知为何,看得老林心里直发酸,“你看看,这是我儿子给我写的信,念信的穷秀才说,他们的军队就在这一片,你这个小伙子心地好,就帮我一个老婆子找找我家阿风嘛。”
    老林一封封地检查过去,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您儿子参加的是红军游击队?”这可麻烦了,在抗战的时候,红军被编制成了不同的队伍,就连如今的新四军也是当初红军游击队分出来的,只凭一个阿风的小名如何能找?
    “对呀,我听那穷秀才说,我家阿风还是军队里的一个官咧!”莫大娘说起‘阿风’时,脸上的褶子都变得柔软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已经准备给她打针的苏婉。
    最近的一封信已经是半年前的了,老林读着信上的内容,大多只是阿风问安的话,上面根本不曾提及到他在哪个支队。估计老大娘的儿子也不曾想到,自己的老母亲竟会在村子被毁后孤身上路来寻他了吧。
    正当他把信重新塞回最后的信封中时,他发现前几张的信封落款都是阿风,但最后两封竟然有名有姓!林可胜的眼睛瞪得老大,“这、这,李随风?那个人是团长?大娘,你的儿子是新四军第三支队的李团长?”
    老林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却发现一脸焦急赶来的青年正站在院落的门口。君闲怔怔地看着他们这里,发红的眼睛里水光隐约闪现。
    老林的惊呼声把苏婉吓了一跳,针头一歪扎错了莫大娘。只听老太太吃痛地大叫了一声,手脚并爬地离开:“哎哟,你们这些人都是坏人!”就在她一边逃跑一边叫的时候,老太太就一头撞上了杵在门口的李君闲。
    李君闲伸手扶住了她,青年眉目轻触,细细地打量着老人的眉眼,最后目光落在了老人家额角的红斑还有鬓角的白发——
    ……君闲我求你一件事!
    ……你若是有空,便替我给家里的老娘报声平安。
    ……如果你能遇见她,就替兄弟照顾一下我娘!”
    君闲想起来,那是真正的李随风最后对自己说的话。而眼前的老太太狐疑地打量着神情悲怆的青年,问道:“你是谁?!你跟那些坏蛋,是一伙的?!”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君闲只是蓦地想起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他们被国民党打得落花流水。而他们剩下来的队伍只能沿着几条绳索过江。君闲只觉得现在握住的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像极了当初在绳索桥上握住的青年的双手。
    李随风的后脊中了一枪子弹,君闲抓着他而身下就是湍急的河流。就在随风跟他说完那句话后,他便自己挣脱了手,奋力地拉住被敌人机枪快射断的绳桥,对君闲他们吼道:“快走!”
    ……
    莫大娘怔怔地瞧着君闲泪光盈盈的双眼,老人那双沧桑的眼睛里也浮出眼泪:“阿风,你是我的儿子吗?”老人失声痛哭起来,一把抱住君闲,“阿风,自从你参军以后,娘就想你,想了你整整十二年啊!我的儿子,我是娘,你看清楚我是你娘啊!”
    苏婉看着泪眼婆娑的老人,红着眼眶不禁问道:“林队长,你说,那个老太太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她为什么怎么抓着人就说是她儿子,落旌姐是李团长的亲姐姐,若是这个老太太是团长的母亲,那落旌姐不也是她的女儿?”
    可这个老太太明明是落旌姐捡回来的呀。
    老林想起来,落旌刚回来的时候和她阿弟冷战,好像就是因为名字这件事。原来,那个老太太要找的儿子,不是李团长啊。老林不无惋惜地想着。
    然而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下一秒,那个刚从战场回来的青年就扑通一声那跪了下来,抱着老人的腰大声哭道:“娘,我是随风!我就是你儿子,李随风啊!娘,我没能照顾好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是儿子不孝!”君闲用力地抱着骨瘦如柴的老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着,而青年的哭声中带着难以言说忏悔、无奈、悔恨与愧疚。
    所有人都在为这对母子的重逢而红了眼眶。
    站在阁楼之中的落旌扶着门框,面容苍白地看着院落中抱头痛哭的‘母子’,她一直沉默着,而那双杏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座古宅,是她与君闲的家。可也是在这座宅子中,她却看到了自己的阿弟唤别人为娘亲。
    她的目光触及到小苑中的那口四方井,她记得,就是在那口水井前,娘临别之前告诉他们她会一直保佑的;她还记得,当她和君闲被袁寒云从水井中提上来的时候,满目疮痍与骨灰,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苏婉注意到了刚从病床上下来的落旌,犹豫地问道:“落旌姐,你——?”
    落旌静静地看向少女,垂下眼嘴角抿出一个微笑,柔声道:“苏婉,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别让人来打扰我。”说罢,她便缓缓合上了早已被烧得发焦的门。仿佛把门外的喧嚣都隔绝开,落旌抬起头神情懵懂地看着这间屋子,她缓缓走过去,手指轻拂过积了一层厚灰尘的桌面,怔怔地站在那里,站了良久。
    当有水滴落在灰尘上溅起尘埃的喧嚣,落旌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微笑道:
    “娘,我也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科普时间;
    本次战役出现的历史记录:新四军第三支队,于1938年8月,开赴皖南抗日前线。在担任芜湖青弋江一线阵地防务时,一度收复红杨树、马家园阵地,并派队袭击湾沚和九里敌据点。
    好吧,我承认不太擅长描写战场片段,毕竟正面战场描写过了,敌后战场也要加一下,不能厚此薄彼~
    阿落自己也没想到,捡回去的老太太竟然成为了君闲的娘~
    其实现在大家应该明白为什么君闲会改名了吧,不过下一章,才是真正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一章,大家准备好餐巾纸,而且女主怒怼镇长,提前打call!
    ☆、第59章 chapter.59泣血质问
    在新四军第二次告捷后,皖南防区后的百姓便纷纷开始放鞭炮庆祝胜利。
    落旌不喜欢吵闹, 便提着篮子独自一个人上了红杨树前的小坟头。墓碑上的字迹快被风雨腐蚀抹去, 又因为经年疏于打理,坟头上的幽幽蔓草长得茂盛极了。落旌目光凄凄, 她站在山丘上一眼望下去,只见皖南河畔坐落的那座老宅热闹极了, 却越发衬得这片坟头凄凉萧瑟。
    落旌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意孤行回来的意义, 到底在哪里。
    “阿姐。”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落旌眼睫微颤却并不回头,只是将篮子中的酒水摆出来:“我记得支队里给你派了任务, 这种关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君闲听着女子的语气,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埋着头:“这几日我想跟你说些话,可你总是躲着我, 刚才我见你不在队里, 就觉得你会来这里。”
    眼前这座山丘只有几座长满了杂草的孤坟,在风吹雨打下墓碑上的字眼大多模糊不堪,但君闲和落旌都明白就是因为这模糊不堪才勉强保存了下来。
    落旌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 她微微抿嘴, 轻声道:“那个沈大娘虽然人老糊涂把你认作自己的儿子, 但是如果当着她的面,你总是叫我阿姐, 日子一长,老人家会起疑心的。”
    闻言,君闲轻笑起来, 明白自己的姐姐心里虽然怨怪自己,可她总是最善良的那个人。青年摘了帽子席地坐下来,目光投向远方隐隐起伏的山脉,半响,他凝声说道:“阿姐,我不想当李君闲了。”俊秀黝黑的青年这样说道,语气里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
    落旌君闲,就连姓名也是出自那个人的绝命诗。
    他一日叫李君闲,就注定了一日他要背负着一日关乎李家的骂名。
    成为新四军团长的,是李随风;
    从小兵一路爬上团长位置的,也是李随风。
    落旌执香的动作一顿,喉咙发紧仿佛被人紧紧扼住一般,半响,她咬牙低声说道:“愿意叫什么随便你怎样,左右不过是个名字,便是你今日当着先祖的面亲口说出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李家人,我也不会拦你!”
    然而说罢,落旌就后悔了。
    她身后坐着的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阿弟。
    她跟他,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
    落旌蓦地想起了当年君闲断掉的手指,还有他曾为了给她换血几乎拼了自己一条命。落旌鼻头泛红,微微一笑,声音却是发哑:“你若是不想再做我弟弟,我也随你!”
    “李君闲,早就死了。”
    君闲扯了两根狗尾巴草胡乱编着,他马上就要带着侦查组去敌方打游击战,他想在走之前把话对落旌统统说清楚。青年抿着嘴角,望着远方的目光透着几分安然:“当我提着郑士麒的人头回来祭奠娘和祖母时,李君闲就彻底死了,死在政府的法律和监狱里。”